若妳聽見雪鈴響起 - 【潛入#下】

維塔琳娜一直坐在椅子上看，可是當每一局結束時，她眉梢都揚起一絲期待。她沒有參與遊戲，反倒是在遊戲後跟埃洛爾斯單獨聊天。

「妳能教授我劍術嗎？」

少女在角落認真詢問，埃洛爾斯頗為驚訝，兩人並不熟絡。

「那天妳在雙橋市揮刀的背影⋯⋯很帥。我想要成為像妳這樣的人。」

「⋯⋯」

「我不善於教授，抱歉。」

「但妳比那些拿著槍的人強多了！我很崇拜妳，請妳收我為學生吧！」

「⋯⋯」

「不可以。」「為什麼？」

「這裡是零塔，不是武館。」

「可⋯可我只有這次機會了。」

阿倫卡、阿貝特和維塔琳娜三人共來自一個私立學校，他們學習力量操控，和簡單的攻擊方法。

本源力是對身體損害較少的力量，但比腐化更難操控，學習成本很高，也看重天賦。所謂「天賦」便是與力量的默契，能否來回切換不同力量種類和「規則」強度。

阿倫卡是三人裡最有天賦的孩子，而維塔琳娜卻是毫無天賦的「失敗者」，以至於她經常被人看不起，說她只不過是依靠父母得以考上學校。

可天賦不及其他人的她卻有過人的毅力與野心，她想要成為最強的，於是她特別用功，每每在筆試上取得滿分，一張試卷有50分，她便拿滿——並非她只能拿50，而是這是試卷的總分。

所以筆試是她的領域，那些在法術實踐課上嘲笑她的孩子，到了筆試可都安靜了，可維塔琳娜遠遠不滿於此，她想要克服自己天賦不足的障礙，她要成為最強，直到走入房間的那一瞬間被所有人重視。

當埃洛爾斯首次於索倫托亮相，她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維塔琳娜染病了，成為鏡化體後，當宿主被冰鏡佔據的比例超過四分之三，他們就能操控冰腐化。只要跟埃洛爾斯學習刀術，那以後就能用上力量了。

因為腐化沒有操控規範，能被所有生物掌握，並且威力快速增長，這就是它的強大所在。

埃洛爾斯救下尚未被侵蝕的孩子，在維塔琳娜眼中，她就是「強大又溫柔」的代名詞。她崇拜這樣的女性，崇拜她能隨時揮刀除去障礙，崇拜她即便手握冷刃心中卻非殘酷無情。她想像，倘若有人冒犯埃洛爾斯，她必能以如刀一樣鋒利的頭腦回擊，不像自己⋯⋯只懂獨立於紛擾之外，展露一副高傲的樣子來掩飾心中的自卑。

她將自己的經歷全數傾訴，埃洛爾斯默默聆聽。

「我不知道能否再見到妳，姐姐，妳總是來去自如，可我卻不是的⋯⋯」

「⋯⋯」

「妳還年輕，總有一天妳會達成所願，但我不能教妳。」

「那麼，那一天什麼時候到來呢？姐姐，妳又是什麼時候變得強大的呢？」

少女握著雙手，窗戶縫隙滲入銀光，她的手照射出亮光。埃洛爾斯看見了，那光悲涼冰冷得像刀光。

若說刀上的強大，大概是望月離將「天殛」交給她的那一刻起，那年她才十七。在這裡，或許從小接觸刀槍是一件幸運的事吧⋯⋯至少有人覺得很帥。

「我還未足夠強。」

她無法戰勝的人還有很多。

維塔琳娜帶著失落睡下，埃洛爾斯為她蓋棉被，坐在她的床邊許久，想起過去被望月離收徒的那天，是個下雨天，是她埋葬小貓馬鈴薯的雨天。

她殺了被「有機」蠶食的愛貓，「凜」（望月離）恰巧來到St.Albion，目睹刀刃刺穿小貓的那一瞬。

「凜」的眼神一如既往地平淡。

「妳在做什麼？」

小「卡德」漸漸抬頭，任憑雨滴落身上，她說這是為了馬鈴薯好，牠活著比死還痛苦。

「凜」沉默良久，蟲子已經爬到附近的水渠裡，兩人還是一動不動。她不知道要說什麼，她也想不到對小貓更好的結局，她想起了凜。

「如果這不是牠想要的，妳的好意只會化作自私。」

可是「卡德」說，是牠想死的，她只是成全牠而已。

即便「卡德」多番對「凜」解釋她聽見了馬鈴薯的哀求，「凜」到今日還是不相信那番話。因為不相信，所以她才決定要收她為徒，她要教化她，用她畢生修煉的真道教化這個孩子。

「可是師父，您想要教導我的這份心，會不會也是一種強人所難的自私呢？」

「凜」無法回答，她的理想本來就是在強人所難。

但「卡德」沒有因此離開她，一直沒有，她當「凜」是自己的父母（兩者皆是）來看待，直到「凜」辭去教官一職兩人才分別。

「凜」說她要去別的地方了，她想替朋友跨越「海域」（環流）看遍整個宇宙。她說，在那麼多個世界中，還是最喜歡這裡。

只要她的屍骨不遺失在環流之中，她承諾她會回來。

埃洛爾斯離開了。

「特蕾西醫生，麻煩妳檢查病人的身體狀況，丹尼爾醫生說最好也觀察一下夢。」

「好，了解。」

維塔琳娜半夜驚醒，她偷偷獨自上廁所時，碰上了特蕾西。

「⋯⋯」

「抱歉！」

特蕾西蹲下來，看著少女淺紫色的眼睛，慢慢伸出手，對她微笑。

「沒關係。」

維塔琳娜看著她比平日更深的紫色瞳虹，不由自主要伸出手搭在她的掌心上，兩人對視沉默良久。

「快點去睡吧，維塔琳娜，我晚點還要到收容所去，看看那些受感染的人有沒有逃到外面去呢。」

「⋯⋯」

「收容所？他們不是說⋯患者只是被轉移到新的治療中心嗎？」「感染嚴重的患者都會被送去收容所等死，難道妳不知道嗎？」

「⋯⋯」

維塔琳娜摀住嘴巴，她不知道什麼是收容所，但她知道什麼叫「等死」。難道他們吃的那些藥不能痊癒嗎？難怪德米的病情一直不見起色！她要告訴她的朋友阿倫卡，要告訴安女士，要告訴埃洛爾斯，讓他們想想辦法⋯⋯她好害怕，怕自己要到不知名的地方等死。

「可是維塔琳娜，我是醫生，我可以幫助妳，這件事妳要保密。只要妳為我做一件事，那妳就不用到收容所去，還可以達成妳的心願，好不好？」

「好⋯⋯妳說，我、我都照做！」

特蕾西送維塔琳娜上床，來到德米身邊偷偷帶走了他，沒有人會阻攔她，收容所裡有人工智能照顧這孩子。

「媽媽⋯⋯」瑪爾塔午睡醒來，安女士一直守在旁邊，片刻不離。

這幾天來，瑪爾塔的病情驟然急轉直下，頭髮漸漸轉藍，身體大面積鏡化，醫生說她的雙腳極度脆弱，不能碰到硬物。

娜塔莎一直在旁照顧，阿倫卡眾人本來想前往探望，然而安女士卻多番拒絕。她不願其他孩子受自己的女兒加重病情，也不喜歡別人來打擾。

「親愛的，妳終於醒了⋯快，喝口熱水，把衣服穿上。」

鏡子小手穿過衣物，咕嚕咕嚕喝下水。

「媽媽，為什麼所有人都在看著我？」「親愛的，妳在說什麼？」

她再睜開眼睛：「他們都在看著我，好像還很生氣⋯⋯」

可並沒有患者關注瑪爾塔。安女士撫摸女孩的額頭，臉緊貼著她冰冷的臉蛋，嘴裡重複說著「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是報章最喜歡刊登的句子，卻不知淚已落在女兒閃亮的鏡子上。

曾身為報社記者的安是一位單親媽媽。她的丈夫因決意參政，要迎娶政界名媛而與她離婚，當時已經懷孕的她不滿丈夫為了攀高枝而輕視這段婚姻，果斷接受離婚。但她不忍心殺掉腹中的孩兒，靠著一人薪祿養大瑪爾塔。

為了女兒，她帶著被背叛的憤怒，背負單親家庭的壓力往前走，從小小作家到記者，她比任何人都要積極去揭露政界的醜陋，不單單是因為憤怒，更多是為了更好的生活。

若非身分與地位被當作掌握北希迪亞的本錢，使愛好財權的前夫拋棄瑪爾塔，她怎麼淪落至此？這都是前夫的錯，是「雪狼」的錯，都是這個國家系統的錯。

在那之前，她曾是虔誠的冰神信徒。可是她從報導中看見北希迪亞政府的真實模樣，她開始質疑她的信仰，質疑所謂的「救贖」。米哈伊爾 · 圖哈切夫斯基並不是她認為救贖該有的模樣，她無法將這樣的存在奉作自己的神明。

她恨，恨這是一個宗教權、政權與軍權集於一身的國家，恨自己不得不跟著神的步伐走，恨女兒壽命一滴一點逝去卻無能為力在這裡等待死亡。

「難道流一點點血就是救贖了嗎？他又不會死！」——他是神，是無所不能的，是超越生死的，這一點點血，一點點力量，對他來說又算什麼呢？像她這種一介凡人，卻是實實在在看著患者來了去，去了來，從未止息，無可奈何被困在這不見天日的治療中心。

瑪爾塔總是群著一堆信仰冰神的孩子，她也跟著喜愛冰神，她雖然不贊同她跟那些「壞孩子」走那麼近，卻又不想趕走女兒的朋友。

瑪爾塔的心跳一天比一天虛弱，像是即將入秋一般，花朵衰敗，暖意逐漸消退，即便把花搬入溫室，還是無法抵抗氣候變遷。

女兒緊緊抓著母親的食指，早幾天折好的紙花還放在床頭。

「媽媽，我好冷。」

她立馬再蓋上一張被子。

「我很抱歉，親愛的，我很抱歉⋯⋯」

「媽媽，德米和維塔琳娜姐姐去哪裡了？」

「德米去新的治療中心了，維塔琳娜姐姐還好好的。乖，我們不說話了，睡覺吧。」

「不，媽媽，我不想睡覺了。」女孩吐出一口氣——「我又做噩夢了，媽媽。有鬼⋯它追著我跑，把我封在只有冰的地方⋯我害怕，我睡不著。」

她已經睡了很久，醫生說睡眠的長短與病情成正比，可安除了哄她睡覺，還能做些什麼呢。

女兒緊緊抓住媽媽，全身發抖，醫生立馬上前進行檢查。機器短促的鳴叫叫人害怕，她就這樣躺在病床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醫生扒開衣裳，毫不掙扎。緊急情況下，每個人都是這樣毫無隱私的——但有什麼可害臊的，身體上已經裹滿鏡子。

特薇拉：「是不是有什麼在散發腐化？埃洛爾斯呢？」

「她隨統帥外出了。」

「那便不是她⋯特蕾西，注射抑制劑，鏡組織已經覆蓋超過百分之八十的皮膚面積，轉移至新的治療中心。」

娜塔莎安撫著安女士，她緊握女兒的手，潸然淚下。

「媽媽⋯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瑪爾塔，妳會好起來的，知道不？」

「嗚⋯嗚啊啊啊⋯我好冷⋯動不了⋯⋯」

她再抓緊瑪爾塔的手，呼吸顫抖著。

「媽媽跟妳一起祈禱，好不？別怕，冰神會保守妳的。」

「媽媽⋯」「親愛的白鳥⋯⋯親愛的永恆『救贖』啊⋯⋯」

瑪爾塔緩緩閉上眼睛，眼裡的淚在臉頰結冰。

「願祢保守⋯」「願祢保守祢的孩子瑪爾塔⋯⋯」

特薇拉：「不好意思，安女士，我們要將她抬上病床，請您放開手。」

可是兩母女仍繼續祈禱。

「願祢的救贖降臨，願祢的大能彰顯在祢的孩子瑪爾塔身上⋯⋯伴她渡過死亡幽谷⋯」

瑪爾塔：「以此致給，『救贖』⋯⋯」

兩人的手被強行拆開，安女士想要追上遠離的病床卻撲通跪到在地。

「沒事的，瑪爾塔，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她大喊著，目送孩子離開索倫托。

待孩子遠離，她揪著娜塔莎的領口大罵。

「你們都做了什麼！」她被其餘的白袍扣住手腳。

「女士，請勿對職員動手。」

「你們的統帥究竟都做了什麼！都是因為他的無能，我的孩子才要受盡苦難！！」

娜塔莎：「偵察到異常腐化能源，通知中央系統，請立即遣派人員處理！⋯安女士，我很明白妳現在的心情，然而請妳切勿動怒，腐化以負面情緒為食，會逐漸侵佔妳的精神的！」

「我不管！把我的女兒還給我！」

維塔琳娜在遠方看著，她很害怕，也很愧疚，這可不是當初特蕾西所說的後果。

旁邊的大眾被安女士的悲慘遭遇挑起怒火，他們想起身邊的人被送走時自己的無助，都紛紛吵罵起哄。零塔人員被砸東西，被辱罵，民眾一直以來累積的憤怒瞬間點燃，阿倫卡與阿貝特湊上去看，安女士拿雜物丟向平日與他們暢談的職員，職員們雖然身上攜帶許多本源力，雖心有不滿，但他們不能作出反擊，白色的袍子只能站在原地被澆水、被扔食物。

「阿倫卡，你怎麼了？」

少年捂著頭：「好多聲音⋯頭好痛！」

「停止你們的行為！」

寒光一閃，軍藍長刀出鞘，一步一步走入人群。萊奧塔制服了安女士還有其餘攻擊職員的人。

她刀鋒向下：「零塔之內，誰敢肆意妄為！」

看見黑色的刀，所有人都頓時不敢動了。

維塔琳娜通過人群中的縫看埃洛爾斯以一己之力制停騷亂，心中敬佩。本來愛議論她的白袍亦十分吃驚，自己居然被統帥的小情人保護。

一身黑緩緩走來，他的每一步都帶著威嚴。

「統帥大人。」

房間瞬間統一，向權力巔峰低頭。他一個眼神叫埃洛爾斯收起刀，安女士瞬間明白她的真實身份了。

「妳！妳居然是冬宮的人！把瑪爾塔還給我！」

埃洛爾斯冷淡的眼神慢慢軟化，保護著統帥。

萊奧塔：「請放心，您的女兒會被悉心照料。」

安女士對統帥嘶吼：「你！你這個人，怎麼可以看著眼前的景象安然喝茶！北希迪亞正在覆滅，你怎麼睡得著！」

他神情平淡，眼睛瞇著。

「神不應該掌控國家！人就不該神化源力生物！沒有人性的傢伙，你連腐化都不如！」

埃洛爾斯：「注意您的言詞，女士。」

安女士卻毫不畏懼，她用更兇狠的聲線罵著：

「妳欺騙了我！妳居然護著那個男人，早知道如此，就不該讓妳靠近我的女兒！」

「⋯⋯」

她已經不講道理地攻擊任何與統帥有關的人了，埃洛爾斯感覺到安女士身上的腐化快速增長，現在必須要找方法讓她的情緒平息下來。

她看向統帥，同時，伊格納特走進治療中心。

「傍晚好，各位。」伊格納特面帶笑容走到統帥身邊，為他整理領呔。

不但是埃洛爾斯看不懂，其他人也是看不懂，房間瞬間靜下來。

統帥默默看著少年，在他腦海裡說：是腐化法結。

伊格納特魅惑的眼神往上看：您知道結在哪裡嗎？

統帥：可能在更底下的位置，我已經讓克萊門汀去負責了，你先安撫眾人。

蛇緩緩轉身，站在統帥旁邊，這屋子裡的腐化催化民眾的不滿，他以精神法術儘量拖延腐化侵蝕。

伊格納特：「各位，先別生氣。試想想，外界冰天雪地，行走艱難，更別說帶病行走了。各位拖著行李乘搭幾小時的列車，天寒地凍的，坐得腿都軟了，還要各自走回家裡，多費功夫啊。」

「可這裡哪裡好了！睡個覺都要聽見旁邊傳來的鼻鼾聲！」「就是，飯菜難吃死了，而且款式無聊！」

「怎麼都不見好的啊，零塔怎麼做事的啊！」

統帥：「政府的使命是為民眾帶來更好的生活，為了能更好地收集病症、及時治療，政府將各位患者安置於此。然而，我們實在難以顧全所有人的喜好，政府承諾繼續積極調整。新翼仍在建設之中，短期之內只能逐少轉移患者到收拾好的舊舍享受更寬敞舒適的環境，但請各位心存盼望，一切都會變好。」

「此外，零塔亦在改良藥物，藥物改良進行順利，我以冰神之名承諾，你們的疾病必定康復。各位，天災之前，只有我們同心協力，互相扶持，北希迪亞必能戰勝腐化，恢復過去的生活。」

埃洛爾斯捂住心口：

「如果我們還要互相責怪，令腐化有機可乘，那可真的沒有指望了。」

「⋯⋯」

統帥命萊奧塔放開眾人，同時，克萊門汀解開治療中心與收容所處入口附近的一個法術結。法術結類似法陣，不能被導出，只能用手綁就。

有高「規則」生物刻意要加速病人腐化速度。

「加強防範，我需要重新調整屏障強度。」

統帥吩咐伊格納特，在安撫民眾後離開。埃洛爾斯看了眼狼狽的安女士，本想上前解釋，自己當初隱瞞只是不想她拒絕與她交流，可又明白自己逗留只會散發腐化，說了一聲「對不起」後隨著統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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