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諳潛影之靈 - <1-15血腥往事>

奧奈康德啜飲著杯中奶茶，對面是正襟危坐的海德里歐。

書房內的厚重書櫥，兩側對稱地從門口排至窗邊，高聳的多層結構擺滿密密麻麻的書籍高齊屋頂，正對門口的主桌上，是軍中風格般簡潔俐落的擺設。

除去一左一右兩沓疊的整整齊齊，連高度都近乎一致的文件外，只有一支羽色豐滿的鵝毛筆插在筆座上。

海德里歐能看到書桌後的父親放下茶杯，微小的表情變化隱藏在逆光，配合斜鋪開來的大片書櫃陰影，有股沉重的壓迫感迎面而來。

侯爵問道：「諾茵跟你們說了這些事？」

「是的，父親大人。」海德里歐頂著難言的壓力，抬起頭認真道：「我想知道過去究竟發生了什麼？」

「……」

侯爵一反常態地輕點桌沿沉思著，看見問完又擔心說錯話的海德，不由得啞然失笑。

「別緊張，這也不是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的母親，諾茵的事…也該是時候告訴你了。」3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4jKlHF6Gaf

侯爵說完又獨自陷入漫長的沉默，直到杯中新添不久的熱茶，都不再升起裊裊熱煙，才緩緩開口。

「我和諾茵的初次會面是在三十年前，琉彌亞王國貴族來訪法比歐時。」

「我恰巧隨你祖父來王都，雖然無緣參與覲見，但在後續的晚會上，卻見到了身為琉彌亞王室遠親一員的諾茵。」

看著臉上流露驚詫的海德里歐，侯爵說道：「不錯，就是後來在七月戰爭中被滅國的琉彌亞。」

「琉彌亞察覺到帝國頻繁的軍事調動，為了應對日漸險惡的局勢，先一步遣使尋求協助，隨行的諾茵不過是一個隨時可以推上桌，約定未來聯姻的籌碼。」

「當時我們的年紀跟你現在差不多，我對諾茵也沒有留下多深的印象，只是因為年齡相近，說過幾句話。」

「後來聽說盟約因為一些利益問題不歡而散，代表團回國沒多久，戰爭就此爆發，而沒有支援的琉彌亞，也在不久後，亡國於內憂外患。」

「說來諷刺，法比歐在琉彌亞王國南方軍力空虛時，還趁火打劫出兵佔了幾個鄰近區域的便宜，卻沒料到發起侵略的帝國，這麼快就把下一個目標指向我們。」

歷來以強大軍事力量聞名的雷柯多恩帝國，擁有多種大型戰爭武器，自先代國君狂妄地加冕自己為帝之後，就開啟了一連串對外擴張的激進國策。

法比歐自作聰明打錯了算盤，原以為有耶洛瓦教國的介入調停，琉彌亞王國即使實力大損，還是能苟延殘喘的存活下來，但琉彌亞在七月戰爭中崩潰的如此之快，卻讓大家始料未及。

短短七八年後，法比歐不情不願與帝國接壤的北部邊界，開始頻繁發生充滿火藥味的軍事摩擦，許許多多帝國的間諜，也隨著當初的難民大潮潛伏至國內，妄圖複製顛覆琉彌亞的戰略。

「從王都學院畢業後，我不打算回父親坐鎮的領地，而是直接投軍，升任情報部門的軍官，負責處置越來越猖獗的帝國特務，也是在那時又遇見了諾茵。」

「海德，你知道練靈秘法嗎？」

聽故事聽的正入迷的海德里歐，惘然地搖了搖頭，侯爵也不像是認為會聽到正確回答，自顧自地繼續講述著。

「照道理，超凡者是無法量產的。」

「但在特定的條件下，卻有辦法補充大量的靈武士。」

「練靈秘術正是地下組織，或是部分國家私底下會采用的一種禁術。」

侯爵語氣低沉道：「那就是拿人的潛力和死亡率作為交換。」

「先購入或抓捕大批的奴隸，洗腦並用咒法加強控制，經過各種透支身體潛能與高危險的強化訓練後，以人造的靈核與禁藥為根基，得到激發靈力的死士。」

「嚴格來說，即使付出了扼殺未來的代價，成材的比例也不過略勝於循序漸進的訓練，只能在成本與補充速度上得到彌補。」

侯爵接下來的發言，也證實了海德里歐愈發不祥的預感。

「而在當時，諾茵也是其中一人。」

樹林陰暗的視野裡，諾茵盡了全力從爆發的遭遇戰裡突圍而出，冒著汨汨鮮血的傷口，逐漸奪走她最後一絲的力氣。

不想受到更慘無人道的對待，假扮成流民。

自己逼迫自己吞服解咒石，對抗洗腦和控制。

通過九死一生的訓練，卻成為敵國操縱的死間。

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

諾茵已經想不清，最初是抱持著何等虛假縹緲的希望，才走到了這一步，是透過躲藏的地窖縫隙，看到長久相處的家僕，被入侵的軍隊屠殺殆盡的時候？

還是父母大喊快跑，並要她想盡辦法活下來的時候？

但她真的很累，以至於倚著樹幹，看到走近的人影時，只是仰起頭，在星星點點灑下的微光中，露出了解脫的表情。

然後她做了個夢，一個不知多久沒回想起，家人還在身邊的美夢。

「我發現諾茵時，她已經失去意識，經過謹慎觀察，我認出了她的身分。」

「現在想想，還好當時沒有作出就地處決的決定。」

「她受控制的程度不深，我為她妥善治療後，長期提供高級解咒藥水，壓制帝國軍方施展在她身上的手段，並在此基礎上達成互相協助的約定。」

「諾茵的才智與怨恨，再加上我提供的訊息支援，讓她從一個砲灰成長為後來舉足輕重的帝國特務幹部，也是我埋得最深的釘子。」

之後的事情，就對上了海德里歐所知道的部分事實，情報部門拆分成獨立機構後，成為負責人之一的奧奈康德異軍突起，大發神威。

十年內，帝國的諜報體系被連根拔起，敵軍痛恨又敬畏地稱其為『晦暗喪鐘』，以不容質疑的功勞與聲望榮升侯爵，倒沒想過其中有自己的母親在暗中配合。

「翦除這些害蟲的行動中後期，帝國軍方其實也發現了不妥，懷疑起內部洩密的可能。」

「不過，帝國內部似乎發生了不尋常的異動，導致身處法比歐的敵軍應對緩慢，最後還是被我趁機搗毀大半。」

「倒是近幾年，帝國一改咄咄逼人的強勢，緩和了邊境的緊張情勢，間諜活動也沒有恢復過來的跡象。」

想來也是威脅的消除，讓登基不久的陛下找到機會，打發了手握對內軍權，又不受信任的侯爵回封地養老，真要說起來，諾茵歸化前的身分，仍是法比歐國內只有部分高層知曉的機密。

迎娶前敵軍間諜的行為，對一向嚴肅的侯爵來說，可謂離經叛道，但主動請罪後，也脫不開貴族家務事的範疇，在諾茵立下大功的背景下，不該也不能作為國王聯合心腹疏遠重臣的藉口。

只能感嘆一句國王陛下的肚量不足了。

侯爵望向窗外，原本凜然有神的雙眼透露出溫柔。

諾茵站在熊熊燃燒的總部外，近距離感受著貼近肌膚的高溫與毀滅的快感，一圈咒死的符文顯現，環繞她細長優美的脖頸，惡毒的咒文正以此為起點，大肆噴湧向外，連體內的解咒石都無從招架。

她不顧攀爬向全身各處的蝌蚪狀符文，也不像是在認真傾聽時不時響起的困獸悲鳴，只是望著通體燃燒的建築，不起波瀾的眼眸裡映著鮮豔跳躍的火海，像是一尊絕美的雕像。

砰噹的巨響，業已倒塌的廢墟殘骸，阻擋不了奧奈康德的腳步，諾茵也終於恢復了生氣，看向這個男人。

「弄得這麼狼狽，真不像你呢。」

不在意對面諾茵的調笑，奧奈康德顯得異常急迫：「我逼供後只找到這個。」30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4Z43BldoL

他拿起了手中項鍊形狀的魔導具給諾茵看。

「你真聰明，居然能猜到這個控制項圈的機制。」

「告訴我，下一步該怎麼做。」

「沒用的，奧斯汀，我是琉彌亞的亡魂，是與帝國陪葬的餘孽，不要白費力氣了。」

奧奈康德暴躁地打斷她：「告訴我！」

兩人持續瞪視了一會，最後諾茵敗退地移開目光。

「好吧，好吧，對我們這些死士來說，咒術的力量一開始就根植於每個人本體的靈力。」

「……」

「所以我猜想或許只有先毀掉源頭，才能有那麼一點希望吧。」

「你猜？」

「這種沒有驗證過的事，誰又有把握呢。」

片刻間，奧奈康德下定決心：「好，那快配合我廢掉靈核。」

話音剛落，他的右手掌心便按向諾茵的胸口，這種急色般的模樣倒是逗樂了諾茵。

看著只顧偷笑的諾茵，奧奈康德忍著氣重複道：「快點。」

「恩恩，都聽你的。」

兩者的力量先是有了默契，各司其職地護住脆弱的臟腑，接著一同發力，震碎位於諾茵心臟旁的靈核，也是這種人工速成品的最大弱點所在。

巨大的反震力讓兩人同時受創，但相比忍耐不住噴出血塊，腿軟栽倒的諾茵，奧奈康德的情況無疑要好得多。

練靈祕法是不折不扣的邪道，沒機會覺醒的凡人若幸運存活，會在激發靈力後迅速耗盡潛能。

但對本就天賦非凡的諾茵來說，卻能將其發揮到極致，甚至藉由這種自殘式的提升，真實實力威壓此時尚未成熟的奧奈康德一頭，讓人難以想像，如果當初讓她按部就班的修練，未來會是怎樣的一番光景。

高速成長的副作用，便是如流星般短暫數年的巔峰期，但也因為這樣強大的靈核，兩人此時吃了大苦頭。

奧奈康德上前輕柔地扶住諾茵，一面試著透過本身就是詛咒源頭的鍊墜，干擾死咒的運行，一面硬著頭皮全力輸送靈力到諾茵體內，維持住她不停流失的生機。

像是覺得還不夠，奧奈康德摸出身上早有準備的各種高級解咒魔藥，一股腦地跟著灌下去。

「諾茵，張嘴！」

「…真…難喝。」

「撐住，給我撐住。」

隨著藥劑發揮作用，原本瘋狂蔓延蠕動的咒印先是減慢速度，然後肉眼可見地開始褪色，但與此同時，諾茵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本就如雪的肌膚慘白冰冷。

奧奈康德心亂如麻，望向漸漸失去反應的諾茵，只是握緊她的手，心裡一遍又一遍，祈禱似地反覆念著她的名字。

諾茵，諾茵，諾茵。

都已經堅持到這一刻了。

活下去好嗎？

酸澀而忍不住閉緊的雙眼中，一滴不該有的淚水無防備地從眼角處滑落，從來都是保有威儀的面容，因為恐懼而有淡淡的破裂。

分頭行動的部下們在混亂中找到了奧奈康德，匆忙自身後接近。

「長官……」

奧奈康德只是背對著他們舉起手，就讓他們閉上嘴，如同往常那個充滿氣勢與自信的長官。

「封鎖各處作最後的收網，暫時別讓人靠近這裡。」

「屬下聽令。」雖然不了解躺在奧奈康德懷中的人是什麼底細，服從性極高的下屬只是聽令散去，分頭執行任務。

良久，睜開眼的奧奈康德眼裡，只看到了緊盯著自己，對著自己微翹起嘴角的諾茵。

「奧斯汀。」

「恩。」

「奧斯汀。」

「諾茵，我在這。」

諾茵聽見回應，露出孩子般安心的笑，喉嚨艱難地吞嚥著，朱唇輕啟發出緩慢且細若游絲的話語聲。

「吾，諾茵。」

「以天空特蘭特之名、以大地埃薩諾之名、以海洋俄亥赫蓮之名起誓。」

「在群星的見證下，我乞願嫁與奧奈康德．希瑞爾，從此共結連理。」

「無論時空變換，星移斗轉。」

「我將遵循內心，踐行此誓直至此世之盡，願天地能寬恕我的貪婪。」

她無力的手，堅定不移地撫過奧奈康德的胸膛、脖頸直到後腦，然後奧奈康德順著那股指引，慢慢彎下腰，吻住諾茵的唇瓣。

濃濃血腥味散發的吻，卻依偎著彼此熨貼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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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血腥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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