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諳潛影之靈 - <2-2野性的呼喚>

車輪輾過官道，幾隻白兔被驚出路邊，瞪著紅通通的眼，三兩成對飛也似地跳進草叢，平穩行進的馬車上，海德里歐百無聊賴地拖著腮，望向遙遠的地平線，初次遠行的興奮與緊張，早被幾天裡一成不變的景色消磨殆盡。

原野上不知名野花揚起的花粉，飄飄揚揚，順著撒足急奔的馬匹，拂過稜角分明的車轅至面前，搔得人鼻尖發癢。

「哈啊啊……」他無聊地看著風景。

就在海德里歐暗下決心，返回車廂看書，而不是坐在這空耗時間之際，他的耳尖微動，隱約聽見呼救聲傳來。

「…命…啊……」

「救…命…啊……」

聲音的來源是……

他示意車伕停下車駕，翻身落地，眺望數百米外的森林。

王國腹地的幹道旁，自然沒有危機四伏的險地，說是森林，充其量也不過就是坐落在小山邊，能一眼看出邊界的林子。

遠遠望去，一個矮小的人影正撥開樹叢，慌慌張張的出現。

「喔，是個地穴矮人。」應該在車內休息的密列西昂，不知何時到了身邊，兩手抱胸倚著車門。

根據書裡所言，地穴矮人跟平地矮人其實是同樣的物種，只是因為棲息區域不同，被人類擅自劃分，受崎嶇複雜的地穴地形，和悶熱的溫度影響，地穴矮人總喜歡把鬍子和頭髮編成各種細碎髮辮，結果卻變成普羅大眾對他們最常見的辨認方法。

對方也發現了停下的馬車，大喜過望，眼睛一亮飛奔而來，那著急的模樣像是有可怕的魔物正在背後追趕著。

「吼吼吼！！！」一語成讖，嘹亮的獸鳴震撼耳鼓，直上雲霄。

神經兮兮的飛鳥群成片飛離樹梢，這種駭人的聲勢，恐怕是遇上了少見的大型猛獸。

在混亂的聒噪聲中，始作俑者驕傲地踏平腳下雜草，從暗處現身。

只見牠漂亮的躍起，本想壓倒這個膽敢直接背對牠的蠢貨，但勢在必得的一下卻沒中，只是嘶拉一聲，抓破了矮人的褲子。

一捧出外常用的驅蟲粉從破口噴出，嗆的牠打了個大噴嚏，一回神，那個滑不溜手的矮子，竟然跟那群兩條腿的同伴會合了。

狡猾的生物，牠悶著喉嚨低吼著，提起十二萬分的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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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我，救我，哎呀，快點上車啊。」光著白花花屁股的矮人十萬火急地衝到車旁，是相當喜感的一件事，如果不考慮目前狀況的話。

他順手就想去拉馬車的韁繩，臉上浮現劫後餘生的神情，卻被密列西昂揪著後領一手提起。

「你們幹嘛，放手啊！」

「牠要過來了！牠要過來了！！！」

憤怒焦急中，矮人真心不能理解，眼前這群看起來弱不禁風的組合在做什麼，只是在半空中，徒勞踢著胖墩墩的腳丫子。

海德里歐沒有回頭摧殘自己的眼睛，只是目不轉睛盯著接近的獵手。

一步。

兩步。

體態頎長，金黃金黃的獵豹。

閃耀花斑在好看的皮毛上散落，一圈又一圈，彷彿能惑人心神。

毛茸茸又油亮光滑，難以想像用手指擼至尾尖的快感。

湖水綠的獸瞳縮成針狀，寫滿獵食者的智慧，能夠開腸剖肚的爪尖，收縮起來藏在放大版的粗曠貓掌裡。

牠輕靈的抬腳又放下，那看不見的圓圓肉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吸收著地面衝擊力。

威風凜凜。

桀驁難馴。

氣息有一點危險，但不致命。

對方呲牙咧嘴顯示來者不善，但和平主義者戴維的字典裡沒有退避。

聰明的戴維趁著矮人揮舞手腳，無暇他顧的時機，隨手抄過矮人護得嚴嚴實實的胸前內袋，將裡面唯一一件藏品扔向對面。

那是塊造型古怪的石製品，觸感也跟石頭沒兩樣，不規則的形狀摸起來十分喀手。

「啊，那是我的。」

他不理會矮人的大聲辯解，只是態度端正地向獵豹發問。

「你在找這個？」

正在審慎評估對手的豹子，見此不由得一愣，人性化的點了點頭。

「嗯，那就還你。」

「吼……」感到混亂的豹子低頭又抬頭，抬頭又低頭，反反覆覆注意著對面動靜。

牠慢慢挪近身子，直到飛快地吞下地上的失物，才放下心來，那副憨樣倒像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大概從來想過會有人類，一本正經地對牠說話吧。

「對了對了。」

「吼吼……」

「你要不要吃肉肉。」戴維嘴角噙著笑，又一次問道，像是能看見對方頭上的警戒條從紅色退至黃色，他也不等對方有回覆，將昨晚才醃製好的風乾兔腿拋出。

傻傻看著從天而降的食物，豹子從心地接在嘴裡，受肉香刺激的唾腺，讓牠的嘴自發而動。

嚼嚼嚼…吞……

「好吃嗎？」

「吼吼……」

「太好了。」

「吼……」身後一行人就這麽奇妙的看著一人一獸，用各自表述的溝通方式交流。

「那我們算是朋友了嗎？」

進食中的豹子沒有多想，順勢點頭，卻沒看到嘴角擴大、越來越收不住笑容的那個人。

「如果是朋友的話。」

「就可以摸摸了對吧。」

「嗷嗷嗷…嗷嗚？」直到陰影覆頂，反應慢半拍的豹子，終究落入了魔掌。

「終於……」

戴維雅興大發，想吟一首詩，一首交響詩，翻譯翻譯當前的心情。

「終於……」

就像貝多芬遇上了敲響命運的樂章，牛頓的頭挨上了被美妙引力捕捉的蘋果，像龍捲風一樣的愛情。

他還記得自己像個孩子般，忐忑不安問著希瑞爾夫婦問題的那一天：「這個世界有人養貓嗎？」宇宙終極的命題。

「貓？你爺爺那時流行過，現在倒是很稀罕。」

「至少在落葉城裡沒有呢。」

「……」

如喪考妣，晴天霹靂，終日鬱鬱寡歡。

此刻，那雙神奇的手就像賦予了魔力，如同卡浦司黑海域裡的海妖歌聲，吸引著暴風雨夜操帆的健壯水手，排著隊自甲板躍下，雖然陸生豹子一輩子都不可能出海。

那張豹臉生動的表演著默劇，從懵逼到反抗、從反抗到困惑、從困惑到享受、從享受到沉迷，在很短時間內，演繹著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是如何練成的。

而對戴維，對一個數年之久沒辦法吸貓，難解相思之苦的真愛戰士來說，絕望的等待等到了曙光。

野生的？管他的。

戴維只想說，讚美貓貓之神！

「嗷嗷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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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子一步一回頭的地走遠了，熱情的代價便是戴維滿頭滿臉的口水，以及身上揮之不去的燻肉味。

「貓貓，路上小心，走遠點知道嗎？」一本滿足的戴維揮手作別，面上依依不捨，為這段短暫的相遇送上離別祝福，豹子高高豎起尾巴，搖擺回應。

待那道身影再也看不見了，他先是聞聞自己的手，上面纏繞著青草與獸類體味混雜，說不上好壞的味道，又頗為留戀的搓搓手指回味觸感，嘴角歪歪斜斜，像個活脫脫的變態。

「真是美好的一天啊，海德。」

「…是阿。」

「今天是我的幸運日呢。」

「唉，你開心就好。」

「阿哈哈，你好像很有意見呢。」

這可不行，戴維皺起眉頭：「你有什麼話想對哥哥說嗎？」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KshcPcByQ

心情正好的戴維，一針見血指出海德里歐的言不由衷，如往常一般犀利，不知何時起，兄弟間的相處模式，就固定成現在這樣了。

海德里歐倒也不見外，將心裡的疑慮吐出：「我說，那是頭魔獸對吧？」

「是啊。」

「野生的魔獸會攻擊人類。」

「嗯嗯。」

「如果不殺死吃人的魔獸，附近的村民會深受其擾。」

「喔喔……」

「…你其實沒在聽對吧。」嘆了口氣，海德真心感覺兩人有代溝。

「怎麼會。」戴維火速反駁，然而臉上仍是漫不經心、不當回事的表情，讓海德頗為不滿。

戴維見狀問道：「我問你，那隻魔獸吃了你的親人嗎？」

「沒有。」

「吃了你的朋友嗎？」

「…也沒有。」

「還是搶了你的錢？」

「這怎麼可能！你知道我的意思！」對這些越來越離譜的問話，海德表達抗議。

「我知道啊，這不就結了嗎？」

「什麼？」

「你的意思就是，魔獸必須死嘛。」

戴維像是看穿了海德的心思，詭異地笑著：「野獸吃人，是為了生存。」14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cKggc0xtq7

「而人殺野獸，只是為了規避可能面臨的少許危險。」

「究竟誰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糟糕的存在呢？」

戴維悠悠講完他的歪理，也不管海德怎麼想，轉身在晴空萬里下喊著：「該啟程了，各位。」

臨走前，密列西昂似乎多看了海德里歐幾眼，即使他根本就不可能竊聽到這場不存在於現實中的對話。

樹林間光影稀疏，蟲鳴鳥叫，一派自然，而豹子隱沒在側。

牠的耐心極好，即使目睹馬車漸行漸遠，消失在地平線盡頭，也保持著相同姿勢，直到枝椏的摩娑聲引起牠的注意，扭頭望向上方，那因為缺乏日照而顯得光禿的枝幹上，一位女子信手而立。

準確點來說，女子這個詞彙並不足以用來形容她。

不論是頭頂那雙充滿靈性，無時無刻聆聽四面八方的尖巧獸耳，臀後順著律動繞出S形的細長尾巴，還是從皮甲縫隙處看進去，裸露脖頸上那一層淺色的絨毛，都是女子有別於一般人類的證明。

「戎克，追跡石呢？」雖然帶了也不確定能用到，但手下居然搞丟了如此重要的物品，還是令她十分不悅。

清澈冷冽的問題簡單明瞭，一如獸人們擅長的風格，雖說各族因為許久前的戰爭分裂沒落，不再是人類帝國重點盯防的心腹大患，她的話裡話外依舊透著傲氣。

「吼吼吼。」名為戎克的魔豹仰頭輕吼，回應女子的問題，隨後張大佈滿利齒的嘴，像反芻般吐出腹內保存之物。

鏘鋃鏘鋃，追跡石先是撞到了樹根旁灰撲撲的石塊，彈跳幾下，然後沾著不知道是胃酸，還是口水什麼的透明液體，閃動黃銅色的光澤。

「……」女獸人帶有尖銳指甲的手指微動又僵住，一向被認為是殺伐果斷的內心難得有片刻凝滯。

她想了想，跳下樹頭，從身旁的蕨類植物，摘下一張辛苦長到臉盆大小的葉片，將其作為包覆，拾起遺落在地的東西。

「做的好，動作比戎亞還快。」稍作擦拭，女獸人淡然地把追跡石收起，單手覆在魔豹的頭頂上。

戎克的鼻翼輕吐濕氣，像是表達不屑的態度，那隻傻鳥不過多長了一雙翅膀，又怎麼可能比的上我們獵豹的鼻子。

女獸人並不插手兩者暗中的較勁，只是施展通靈，讀取戎克記憶，確認事情始末。

「那些人讓你感應到危險，不敢現出原形？」

「吼吼……」

「我們有要事辦，先放過那個小偷倒也沒什麼。」

「吼吼吼！」

結尾處，女獸人彷彿親眼目睹那位撸貓神經病上車遠去，那怕以她的見識都感到風中凌亂。

她瞪向戎克，發現魔豹正拉直身子伸了個懶腰，無辜的回眸看向她的手，目光隱隱透出熱切，完全不似平日裡獨來獨往的酷模樣，只能假裝看不懂，冷冰冰的雙手持印，不發一語地將牠收回隨身攜帶的聖物內。

部落供奉的魂獸有了點不尋常的變化，真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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