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學院的路上,戴維靈敏的嗅覺捕捉到了什麼,很沒義氣地拋開同行的德拉福科,移向路邊。
小小的鋪子上擺著幾個手編竹籃,籃子裡是一根根橢圓形的長條麵包,臨近收攤,東西沒剩下多少。
「奇妙的形狀。」戴維看著麵包像是回想起什麼,只有海德對那乾硬的麵包殼,提不起半點食慾。
望著面前的小子,店主的眼神像看著上等羔羊,口沫橫飛地遞上籃子,當戴維被說動,掏錢買下剩餘的麵包時,安鐸本想上前,卻被他霸氣地阻止了。
「我知道你一定烤得比他好吃,但我肚子餓了。」他嘟著嘴指指肚子,天色漸暗,家家戶戶都飄出熬煮晚餐的香氣。
「點心跟正餐,裝的是不同的胃。」戴維理直氣壯地說道。
而且海德也餓了,戴維想著,但被弟弟無情否認。
直挺挺的麵包像一把蹩腳的劍,戴維取出後,玩心大發地作著挺劍直刺的動作,口裡嚷嚷著魔槍魔劍,海德確定希瑞爾家的先祖應該會對此有意見,好在附近沒什麼人,這是唯一值得慶幸的,至於安鐸和斑鳩,恩,他們習慣了少爺的間歇性抽風,這讓海德的心情莫名複雜。
好不容易玩夠了,戴維耍了個劍花後,滿懷期待地咬下第一口,立馬臉色大變。
「啊呸呸呸,這是在啃樹根嗎?」
他觀察著手上神奇的食物,外觀上沒有任何異樣,入口卻像咀嚼軟木塞那樣乾澀,究竟是用料的問題,還是不耐存放的關係?完全無法理解。
這玩意的硬度堪比中世紀黑麵包,能當作日常使用的便攜型武器,非得烤軟或用水浸泡才能咬開,否則可能會崩掉牙齒,戴維本來以為只有最外層是硬的,但他顯然錯得離譜。
不過身為超凡者,我強化後的咬合力,或許連合金都能咬斷?戴維心想,只是難吃的東西,就是難吃。
沒等他想好如何處理這些該丟進地獄裡的食物,一塊滾到腳邊的小石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同時反方向上,一個身高只到戴維胸前的孩子,冒冒失失地撞了上來。
從衣服上的補丁來看,是生存在社會底層的貧民,八成是孤兒。
對方促不及防的衝撞,在戴維眼裡發生得很慢,他有許多能做的選擇,比如閃電般轉身扶好對方,比如閃開後,看著敢耍小聰明的孩子跌倒,再往他屁股補上一腳,又比如假摔一跤,把麵包丟在地上。
咦,我是不是想到了什麼環保的好點子?沒等他多想,離的更近的安鐸,先採取行動,讓戴維痛失機會。
安鐸伸出手沒讓他摔著,也沒讓他繼續靠近少爺,頭髮毛躁打結的小孩子抬起頭時,恰好看見了那銳利起來的眼神,一瞬間感覺什麼都瞞不過對方,哆哆嗦嗦地跑遠了,連一句話都沒說出口。
跑得還真快。
「只是你把他嚇走了,我手上的東西該怎麼辦呢?」戴維不小心講出了心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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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著快跳出胸膛的心跳聲,小孩子一溜煙竄進旁邊的巷子,那裏有他的同伴,或許該說是抱團生存的同夥。
眼前一黑,迎接他的是老大憤怒的拳擊。
噗,他跪倒在地。
抬起視線時,他看見一雙破爛的鞋,踩在骯髒的水窪中,幾個衣衫襤褸的孩子在一邊,默不作聲看他挨揍。
「不是叫你去撞倒他嗎?沒用的菲利浦斯,他手上拿的可是我們的晚餐。」
同樣是孩子,能當上首領,靠的是狠勁與拳頭,至少他的體格絕對是這群矮個子裡最強壯的一個,老大走上前,又一腳把菲利浦斯踹翻。
其他繁華的場所是別人家的地盤,他們搶不過,將這些沒賣完的難吃麵包,從垃圾堆裡挑撿出來,就成了他們一日裡的口糧,只要別做得過分,明目張膽地去偷或搶,城裡的士兵也懶得搭理。
連這麼簡單的任務都完成不了,老大扯起菲利浦斯的領子,打算再給他來上一下狠的。
肉體的處罰能讓下面的人畏懼他,進而服從他,這是他從隔壁街的惡棍那學來的,只是向後揚起的手被人抓住了,他眼角帶著凶狠,對插手的戴維想也不想就是一拳,卻被輕易閃過。
一群甚至連衣服都穿不齊的孩子,戴維心想,為首的人唆使手下圍上來,大概是仗著巷子內,不會被外人看見。
孤身一人提著麵包籃的戴維,像是幫家裡採買晚餐的孩子,或許媽媽還給了他不少錢?老大嗤之以鼻,他倒是認不出那身衣服有多貴。
戴維正常的購買行為,對他們來說就是搶劫,老大必須教訓他。
「是搶了我們麵包的傢伙,揍他!」老大惡狠狠地指揮手下,孩子們目光追著麵包籃蠢蠢欲動,肚子咕嚕直響。
「揍我,你確定?」將手裡的麵包放在地上,戴維本想著分給對方也無所謂,現在他又改主意了。
他指向人群後的老大,向圍上來的孩子說道:「不如你們給我揍他,麵包就給你們如何?」
這些人之間沒有信任,見他們陷入遲疑,戴維又接著道:「你們以為打得贏我?」他呼拉一拳打在牆上,牆上就出現了一個密合拳印的窟窿,讓靠近過來的幾個孩子緊張地吞著口水。
那可是實心的土牆啊,他們心虛的目光飄向後方,老大頭皮發麻,知道自己遇到硬點子了。
「你…你們……」沒等他說完,他看見越來越多雙眼集中過來,綠油油的像森林裡餓得慌的狼。
沒多久,巷子裡又傳來了拳打腳踢的聲音,目標自然不是對著戴維。
孩子們被壓迫久了,打人的同時,眼裡甚至生出了暴戾,要不是戴維及時喊停,不知道會不會鬧出人命。
他只想處理掉麵包,並不想看他們急紅眼,只為了爭奪食物的模樣,默默轉身離開,聽從命令留在外邊的安鐸和斑鳩,也看見了剛剛的一幕。
「海德少爺,我感覺那樣並不好。」過了半天,斑鳩說出了心裡的想法,他覺得戴維教訓對方的手段並不恰當。
年輕的精靈缺乏城府,總是有話直說,這是高貴的品德,而非缺陷,不如說像人類社會這樣彎彎繞繞的心理,才是一種可悲的扭曲。
「斑鳩,那些孩子雖然悲慘,但是他們先對少爺起壞心思的。」安鐸說道,他不認為這樣的行為有問題,安鐸自小接受的教育,便是以主人為重,更別說那些人想對主人動手。
「他們為了生存,可以做出許多違背底線的事,你難道以為他們就不會為了多撿些食物,暗中阻撓別人做生意嗎?別把他們想得太可憐了。」安鐸說的是事實,就算是在侯爵治下,也免不了這些事。
「但我還是覺得……」
不懂反駁的精靈囁嚅著,見安鐸似乎還想說教,戴維擺了擺手,示意他別說話。
他轉向斑鳩,柔聲說道:「很抱歉,你說得沒錯。」
瞳孔因為驚訝而放大,斑鳩的抱在胸前的手不知該放到哪:「啊,您不用道歉的。」
低下頭的斑鳩十分慌張,不管在哪裡,都沒有主人對下人道歉的道理,這是他進入人類城市後學到的。
「我不該這麼作,更不該在你們面前這麼作,我確實很不成熟。」戴維再度邁開腳步向前,路燈下映出三人拉長的身影:「你能對我說這些,很好。」
保持沉默的安鐸,閉緊了嘴不怎麼認同。
不該這麼作嗎?海德也在心裏發問,他指的是巷子裡發生的事,不論是教訓的方法,還是施捨食物。
他同情他們,也覺得孩子的首領活該受罰,雖然是出於正常人的惻隱之心。
「唉,我只是討厭看到這些,為了活著而活著的人。」戴維這麼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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駛去的馬車上,女子收回指尖放下布簾。
昂貴的白色長裙剪裁合體,出自名家之手,編織細膩的格呢紋品味高雅,與她優雅富有韻律的體態十分相襯,衣裝下的馬甲,將她的腰身高高豎起,展現迷人曲線。
相比綁著緞帶的寬緣禮帽,她的臉顯得十分小巧,卻不損五官美麗,幾縷捲髮從帽簷下露出,輕碰著紅潤的臉蛋,只是望著,就如同沉進舒適可人的漩渦裡。
她握著金屬短桿,將黃銅色的雙筒鏡自眼前移開,打磨光滑的鏡片放大了舞台上的一舉一動,讓演員的儀態與身姿無所遁形,是觀賞戲劇的好東西,雖然她用不上。
只是碰巧望見暗巷裡的一齣鬧劇,那個貴族孩子遠去後,她很快失去了看下去的興趣,對骯髒泥巴潭里打滾的孤兒們,不願多投去一眼。
是的,她一眼就認出對方是貴族,她與貴族周旋得太多了,上個月才拒絕了幾個出身高貴的子弟盲目的求婚,他們惱羞成怒,又相互牽制,幹不了什麼大事,跟那個孩子不一樣,她輕輕一笑。
那是個特別的孩子,遠遠看著也別展現敵意,不然會被發覺的。
「小姐,我訂好了城中的高檔旅店,再過三條街就到了。」她身邊的侍女不明白主子的心情變化,小聲提醒道。
「我們為什麼提前進城,不跟商隊一起呢?」她有些疑惑地發問,但小姐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忘了縫上的嘴,又何必帶來世間受罪?」小姐像是陳述,又像是歌唱似地自言自語。
宛如肉體沉進冰湖,從空洞的眼窩中直視黑暗的錯覺,讓侍女渾身冰冷,雖然沒聽說小姐有隨意處罰下人的前例,她還是感到害怕。
侍女誠惶誠恐地道歉,避開眼縮起身子,再也不敢多話了。23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0qP8cxne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