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諳潛影之靈 - <3-10默嫚的往事>

輝耀交錯，衣著得體的人群高談闊論，歡宴於宮廷內殿召開，富麗堂皇的管弦樂自舞臺下響起，貴族少女踏著舞步，紛紛入場。

她們眼波流轉，支架將巧手裁製的裙裾高高撐起，順著輕盈的舞姿上揚，彷彿如此，就能博得身處彼方的伊人注目，這不過是此處最平凡不過的一道風景。

當順暢的擦弦與厚實低音混合，形成了莊重婉約的樂曲時，所有人心有靈犀地望向高台，望著那女人從階梯上款款而下。

與青春逼人的女孩們不同，她的指甲染上苦芙草特有的黑，輕輕搭於扶手，典雅大氣的髮髻下，是陰鬱成熟的眉眼，只是不發一語地出現，落下的每一步卻踩踏在人心上，吸引賓客像撲火的流螢般，奮不顧身獻上一切。

女人平等地將視線掃過場間，對視之人皆不由自主地低下頭顱，就算熱烈的談話一時失聲，也不被見怪。

「貴安，尊敬的殿下。」戴著假髮頭套的男人，費力地彎下腰說道，只換來對方平靜致意。

在王的愛妃因意外逝世的當下，我們皇后的威儀越發深重了，一些有頭有臉的大臣不禁這麼想。

行至王座邊緣，簡皇后佇立默等王的駕臨，不親近他人，卻不顯得無禮，就連身後安靜的侍女也像無害的鵪鶉，繁瑣的儀態不損皇后的美，而是將她襯得優雅萬千，正如一國之母該有的模樣。

她是簡．默嫚．坎丁茲。

身處風口浪尖的時刻，皇后需要撫慰王的心情，而非無謀地將自己置身於風暴中，即使還沒有人將王妃的死，聯想到她身上。

沒有人。

眾所周知，安潔兒王妃與簡皇后交情甚篤，但權力便是這樣，你退一步，別人就會進一步。

所以安潔兒應該死去，皇后的內心作出總結，既無悔意，也無波瀾，大概在她哪天死去的時候，也會如此安靜。

宴會仍在繼續。

她迎來了自己的王，又送走了自己的王，賓客散去，曲終人歇。

國王的神情疲憊，任誰目睹深愛的女人，在眼前出了意外，心情都不會好到哪裡，只是強打精神，出席這些必要的社交場合，也讓國王更加依賴她了。

這很好。

簡皇后做到了自己年輕時設想的一切，就像輸入法紋便能工作的機器，將別人的期待，活成自己的期待，將別人的失去，視為理所當然。

所以，當她收到手下的宮廷法師瓊森，如她預想般死去的消息時，簡皇后只是放下心裏的包袱，沒有更多感觸了。

「瓊森，你為我辦了許多事，殺了許多人，但只是我生命裡的過客。」

「幫我殺了安潔兒後，你該去死了，這樣，安潔兒也能原諒我一些吧。」簡皇后走在寬敞的房內，心裡這麼想著。

不過一介下人，你又憑什麼愛我？

愛上我，並為我去死，也是你的願望吧？

她看上去還是那個溫婉堅強的女人，美艷到了能混淆年紀的程度，窗外的蟬鳴，因為簡皇后的存在，不敢大聲喧嘩。

她為王處理政務，她長袖善舞，爭取外交軍備，是王國少女們欽羨，並爭相模仿的對象，但是宮廷於她手裡，不過是一齣又一齣安排好的戲劇。

她微微勾起嘴角想笑，心靈始終難以填滿，像是有一團火在燒，飢渴難名。

簡設想著下一個目標，無法停止思索的樂趣，過於專注，以致於沒發現逐漸洞開的櫃門，與其後深沉的陰暗。

巨大的骨爪從不符合其大小的櫃中探出，燃燒著不熄的闇火，櫃門開闔的喑啞聲不及發出，就像遊曳的恐鱷浮出水面，將簡皇后扯入其中。

暗處吹出的風，是來自深淵的邀請。

簡！

「為什麼，你連一點點愛都不願分給我？」這是瓊森的聲音。

自由遭受剝奪，四肢不受控制，眼看著飛速遠離的光明，總是感覺一切盡在掌握的簡，連呼救聲都無法傳遞，眼裡終於還是透出了無盡驚恐。

不，不要！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自始至終，宮廷法師都沒有提到皇后的無情毒殺，而是不停反覆質問這一點。

當他們都還小，還待城裡的時候，他便看著她，直到女孩進入宮中。

他費盡心思進入宮中，也是為了她。

簡想除掉敵人，他就去做。

簡遇到困難，他便感到心疼。

幸福終究還是要靠自己爭取，即使最終簡還是不愛他。

簡伸直的手臂正朝向觀眾，瘋狂掙扎，讓看見的人難以抗拒拉她一把的衝動，明明只是一隻手的動作，卻將窒息似的絕望感，演繹得淋漓盡致。

強烈的音樂像落雷驚起，像將生者拖入死者國度的深海巨獸，幽深的櫃門緩緩闔上，只有簡皇后頭上的髮飾掉落在地，見證野心者的終末，生澀的音符再次浮起。

「妳說過的......」

「當王國屬於妳，妳便屬於我。」一個男聲在幽暗中自白。

隨著激烈的，如同擊碎整面玻璃牆才有的破碎聲，簡皇后與她身後緊緊糾纏的黑暗，在聚光燈下一閃而過，音樂戛然而止。

巨大的絨布拉上，燈光再次亮起，或許是貼身感受到簡皇后的氣場，樂手們放下手中的樂器時，吐出一口長氣。

「真不愧是辛美蘿小姐。」他們是第一次完整參與進整齣劇目的彩排，體力消耗與震撼都非同小可，更能體會演出簡皇后那位女子的魄力。

「可笑還有些自以為是的劇評家，質疑這種花瓶一樣的演員，怎麼能演好這個角色呢。」

「哪裡都有這種小丑。」

「哈，真想看看他們到時候笑不出來的醜樣。」

後勤人員上台收拾道具，在一片和諧的氛圍中，大廳下方孤零零傳來的掌聲，顯得有些刺耳。

有這個殊榮，提前觀賞金舍麗劇團彩排的人屈指可數，宰相之子盧米施特在軟硬兼施下，有幸成為其一，多少借用了迪馬迦蘭的名頭。

他直起身子，朝身邊侍立的二人說道：「逼真的幻影魔法，讓人驚艷啊。」本來還有個劇團的侍從在旁，但被他提前打發走，他可不怎麼喜歡這些賤民。

年近不惑的盧米施特沒有掌控實權，能力也不受父親待見，誰也不知道越活越老的宰相，對自己的血親是怎麼想的，盧米施特希望身邊時刻有人隨侍，只能自食其力。

鳳眼輕挑的中年女子，是他的情婦兼護衛，另一人則是他新近招攬的得力助手，赫然便是扶著劍鞘的密列西昂。

「確實是相當精湛的戲法，與舞臺演出十分般配，大人。」

「也不曉得當年的皇后與宮廷法師間，到底有沒有一腿。」盧米施特露出壞笑，卻模仿吟遊詩人的姿勢說道，腦子裡轉著齷齪念頭。

即使同樣觀賞了整場演出，密列西昂也不曾放下警惕，始終注意著周遭動靜，這令盧米施特十分滿意。

相比之下，還在對女主演的美貌吃著飛醋的女人，就顯得不堪一用，好在盧米施特只在乎她能在夜間帶來的娛樂，只是最近有些膩味了。

他知道平庸的自己能得到他人效忠，多半是手下盼著迪馬迦蘭死去後，他能繼承父輩的政治資源扶搖直上，盧米施特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但也不說破，就這樣讓老得快死，卻像妖怪般死不掉的父親吊著他們。

那確確實實就是個怪物，盧米施特想到父親，心裡沒有親情，只是感到透骨的冷。

「讓我們好好稱讚這位遠道而來，演技又如此驚人的金舍麗之花吧。」他扮演起好客的東道主，移步走向忙碌起來的舞臺。

這隻色鬼，他身邊的女侍衛隱晦地咧著嘴，又曖昧地瞥了密列西昂一眼，然而對方目不斜視，就跟沒注意到一樣，令她氣得想跳腳。

即使同為覺醒者，密列西昂的潛力也讓她嫉妒，她不介意付出一些肉體上的價碼，搞好彼此的關係，卻遲遲不得進展。

又或許連代價也算不上，她瞇眼看著密列西昂的背影，提步跟上。

「妳的表演真是精彩。」

男人走近舞台時，辛美蘿連戲服都沒來得及換下，依舊保持著簡皇后充滿存在感的盛姿，這讓他忍不住盯著對方多看了一會兒，頗為無禮。

金舍麗之花的美是無庸置疑的，她的皮膚如牛奶般白皙，吹彈可破的臉蛋，讓人情不自禁地想伸手撫摸，但近距離看著辛美蘿，尤其是進入演員狀態的她，你才能感覺到那種頂級演員帶來的壓迫感。

真正站到她面前的人，很難不受那種盛氣凌人的特質影響，恍如活生生的皇后從歷史書裡現身，藝術性遠勝於皮肉上膚淺的美。

這一點，就連自認對女人見多識廣的盧米施特也不能免俗，連說話聲都放輕了，但隨同敬畏升起的，卻還有熊熊燃燒的慾望。

不過是個女戲子，他高傲地想著，自以為收斂得很好。

「感謝您的到來，尊貴的盧米施特大人。」辛美蘿表面上還是那副冷淡從容的模樣，似乎還沒從角色裡脫離出來。

盧米施特以驚嘆的語氣朗聲道：「辛美蘿小姐，我已經能想像觀眾的歡呼將要掀翻劇院。」

「唯有妳，能將尼梅翁大師的作品，詮釋得這麼好。」

「呵呵呵。」辛美蘿展現淑女的一面，露出矜持笑靨，粉嫩的唇畔輕輕開闔，不露貝齒，讓盧米施特心癢難耐。

「您真會說話，想必很會討女人歡心吧。」她看得出男人愚蠢的征服慾，只是悄無聲息地避開對方拉近示好的舉動，心裡暗暗冷笑。

「我是真心這麼認為的，你可不能這麼說一位紳士啊。」

「說實話，我一開始聽聞妳要演出這樣一位不討喜的角色，還擔心妳的人氣會變得低迷呢。」

「那現在您還這麼認為嗎？」辛美蘿輕輕地眨著眼。

「現在我只覺得當時的自己太傻了。」

辛美蘿的臉上還帶著薄汗，妝容也尚未卸去，盧米施特卻拉著對方，不時開著油膩的玩笑，連身後的女侍衛都快看不下去了，直到劇團老闆小跑步過來解圍，他才不情願地放開辛美蘿，讓她回到劇院後方的更衣室。

「辛美蘿小姐長得可真好看。」盧米施特向身邊的人打趣道：「就像一顆引人採摘的飽滿果實。」

密列西昂長著不錯的皮囊，卻對男女之事興趣缺缺，盧米施特理解這種人，但不妨礙他說些自認為有趣的話。

「如果您很喜歡對方，不如私下邀請她如何？」密列西昂一本正經地說道。

「我從沒聽說她答應過任何貴族的邀約。」盧米施特皺著眉，看來早就思考過類似的事，商團的背後，或多或少都有些錯綜複雜的利益關係，他也不好強迫人家。

「又或者能以什麼樣的名義，邀請整個劇團或個人進行演出？」密列西昂又道。

盧米施特對他的手下能提出這樣的建議感到意外，看來對方也開始擺正屁股為他著想，這是件好事。

不懂得體貼上位者的人，能力再強，充其量也只是無趣的工具。

「想法不錯。」盧米施特暗自沉吟，這樣一來，作主的就是劇團當家，而非那個對他愛理不理的女人。

越難得到的東西，反而令盧米施特越發沉迷，辛美蘿對這種心態把握得倒是很好，密列西昂心想。26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qgchI4qbL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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