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下總有黑影、小溪裡隱藏暗流,當工人奮力掘開山頭的泉眼,令清澈的地下水,順著地質的壓力沖刷而出時,總會將石縫裡,堆疊了不知多久的草屑泥斑一併帶走。
它們順著活水流經山谷,與悠哉的溪魚同行,見識了森林裡的野獸在水源邊嬉戲,看似肉眼難見,卻在沿途積聚了更多的塵埃微粒,默默壯大,沉澱為骯髒,但富含營養的溪泥。
各大王國、各大城裡都有所謂的暗市,消耗著礙於道德或法律,擺不上檯面的生產資源,存在即合理,誕生即繁榮,這些偏愛深夜,也擁抱深夜的市集,來者不拒,吸附人群生活,如巨石上共生的頑強苔癬,很難將其界定為純粹的黑與惡,極端點講,有的生命在這裡逝去,也有生命因此受惠。
打個比方,某些不事生產、長期缺糧的弱勢族群,就算清楚知道踏入此地會被當冤大頭痛宰,也不得不仰賴暗市裡貪婪商人的鼻息,處於沙漏底部,先得想方設法不被沙子埋沒,這是身處底層的宿命。
然而即便是這群追求利益至上的團體,也只是鏈條上的一環,必須遵循物種的生剋,若讓他們統一票選一個最不願意面對的對手,他們或許會坐下來,喝一杯,用看破世情的憂鬱眼神,語重心長地與後輩這麼說。
「小心旅行者貓貓!」
誰也不知道這個為人津津樂道的傳說,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世上總有些飄渺而難以企及的故事,因為神秘而流傳,因為流傳而偉大。
有人說,被貓貓買走的資源,足以復興一個王國;也有人說,貓貓的眼睛會反射出一個人,心裡隱藏最深的弱點。
暗市裡有過十惡不赦的壞蛋,有過敲骨吸髓的蛆蟲,有過初出茅廬的愣頭青,隨著時代過去,唯有流傳下來的口徑,總是驚人的趨同。
「遠道而來的朋友,我們竭誠歡迎。」
「此地魚龍混雜,沒有規矩,什麼都不懂,只會寸步難行。」
「而我們滿心期待著,想將你拉進坑裡。」
「感謝吧,只有一個忠告,我願意免費告訴你。」
「睜大你的眼睛,豎起你的耳朵,再祈禱一點點他媽的幸運。」
他們酒杯離桌,捏起嗓子,眼神梭巡四周,借用低俗喧鬧的掩蓋,害怕驚擾某種遠古凶物般,低聲說著:「因為旅行者貓貓,或許就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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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傳承到第幾代的旅行者貓貓,剛在王都裡完成了一筆大單的採購,採購清單裡,包含了大批的糧食與鐵器,也有玻璃彈珠、麻花編繩這類意義不明的貨物,或許這些東西在獸人部落裡,意外受到孩子們的歡迎也說不定。
面對娑羅娜的暗市商人正虛脫在地,表情奇異,一點也沒有平時錙銖必較的模樣,湊近他嘴邊,能聽見商人用驚恐的語氣,重複念著貓貓兩個字,就算是晚上起夜,見到過世的祖父母回魂出現在家中,恐怕都不會讓這位信仰金錢的人如此震驚。
「不會壞掉了吧。」娑羅娜睜大了漂亮的貓瞳,嘴裡的話卻聽不出多少擔憂,她伸出手指碰了碰對方,男人立刻手腳並用向後爬去,彷彿在潛意識裡自己是隻遇見了天敵的老鼠,孤單無助。
「沒用的法比歐商人,誰叫你想坑我,真是個壞蛋。」
壞蛋、大壞蛋,她賭氣似地說著,祖傳的貓貓眼神殺效果卓越,令娑羅娜產生了小小的困擾,沒想到這個新接洽的商務夥伴,脆弱到了這個地步,娑羅娜連後面幾招更厲害的招式,都還沒用上呢。
不過契約已經打好,不擔心對方賴帳,娑羅娜偏頭想了想,愉快地將商人的事拋諸腦後,邁著輕快的步伐跳出房間。
「哈啾!」被冷風一吹,她打了個好大的噴嚏。
「有人在想我嗎喵?」她疑惑地想著,隨即全身炸毛一樣地立起,微微露出嘴邊的虎牙。
敏銳如她,輕易捕捉到深夜裡若隱若現的惡意,為了找到願意跟自己做長期生意的好心人,娑羅娜把自己包的密不透風才進到暗市,萌萌的身高看上去矮人一頭,不應該會被其他人看破才對。
她若無其事地抽動鼻翼,嗅著風裡的味道,頭兜下的耳朵猛然豎起。
「是獅族人。」娑羅娜苦著一張臉,快步前行。
如果說豹族的氣味,是一隻吃飽喝足的山貓,在黃澄澄的大太陽下打呼嚕,那獅族人的氣味,就像是沒洗澡的野貓,在爛泥塘裡撒歡翻滾,薰得她眼皮直跳。
進入複雜的巷弄後,她立刻奔跑起來,七彎八繞的城巷對娑羅娜不構成困難,就連乍看是死路的暗巷,也總有方法越過,她就像一團成了精的擁腫衣物,鬼魅而酷炫地迎著風,在城市裡跑酷。
暗地裡的追逐持續了數分鐘,身後的人就被娑羅娜徹底擺脫,想在她熟悉的地盤,追上她的腳步,簡直癡心妄想。
「啦啦啦~」當她哼著調子,從一個不起眼的轉角走回大街時,距離她完成交易的地點,中間早就不知道隔了多少棟建築。
在心裡做了個鬼臉,給自始至終都沒照面過的跟蹤者,她拉著一輛手扶木板車,車上放著沒賣完的草鞋草帽,如同王都附近常見的居民,趕在夜間閉城前通行,佝僂身子,往城郊的村落遠去。
獸人的地位在人類社會中不高,也因為野蠻的天性備受歧視,行走在城裡不說顯眼,也容易引來衛兵盤查,根據地設在城外更為安穩,尤其他們經常順手參與解放獸奴的行動,違法的事情可一點都沒少幹。
好在同伴大多還記得蒙面行動,雖然有時會在不經意間,露出毛茸茸的大耳朵。
道路上有許多與她打扮相似的人,臉上帶著忙碌一日的疲憊,充滿煙火氣,經過幾條岔路後,人流越發稀疏,娑羅娜脫離黃土飛揚的大路,快速前往自己的目的地。
「架上的物品像星星~」
「一閃一閃亮晶晶~」
她熟門熟路地進到路旁空置的穀倉,穀倉門上沒有編號,拔地而起的桶狀外型,在夜色裡看起來比布穀鳥的肚子還大,到了農忙的季節,裡面總會堆上滿滿新糧。
「祖母綠、貓眼石、琥珀裡面的小水滴~」
「不管客人想找什麼~」
「全在貓貓的布袋裡~」
穀倉的容積很大,沉澱著發酵味,待久了略感氣悶,空落落的邊角處有個被遮掩很好的房間,被陳舊的草垛團團包圍,只有貼著牆才能擠進去。
房內的牆邊,貼著王都乃至其四周的地形圖,幾個穩重的豹族長老圍繞在一旁細聲討論,從圖上詳盡的備註,能看出地圖製作者投入的心力,獸人一貫是依靠體力勝過腦力的直線條生物,像妲庫藍這般身手高強,又懂得謀定而後動的將領型人才實屬罕見,也難怪為先知所重。
單以私製法比歐軍事地圖這一點,房裡的人一旦被抓到,判個集體絞刑示眾都不為過。
溫暖的燈燭映在娑羅娜眼中,她活潑地朝房裡的人打起招呼:「小藍、先知奶奶,我回來了喵。」貓貓一族習慣了四散流浪,但不妨礙娑羅娜和大家培養出來的情誼。
正當她打算一口氣躍進妲庫藍懷裡撒嬌時,卻發現對方的眼神從高興變成了錯愕,察覺大事不妙,娑羅娜剎那間想朝側邊翻滾,後頸卻被人揪住,頓時定住了不敢動彈。
即使不看身後的景象,娑羅娜也知道抓著自己的人肯定很高大,因為隨著雙腳離地,她的視線都已經超過豹人頭頂了。
「放手,放手啊。」她想掙扎,但在聽見脅持者的聲音後,又立馬安分下來,眼巴巴地像隻無奈認命的小貓。
「很久不見了,喀菈菈。」只是感覺聲源貼近後背,娑羅娜身上的毛髮就像激發了危險的開關,從腳到頭波浪狀般地聳立起來。
先知瞇起渾濁的眼瞳,看了對方很久很久,才低頭致上敬意:「尊者大人。」
她的行為是某種帶頭作用,讓房裡其他人也跟著低頭,打破了僵持不下的局面,但雙方心裡怎麼想的,誰也不知道。
「想找到你們還真不容易。」尊者的身材壯碩異常,體內藏著從生死戰場上爬出的嗜血惡魔,他像一頭巨大無比的金獅子人立而起,每一根鬃毛都刀削斧鑿,散發出威猛的氣勢,如同撕裂深潭的瀑布在耳邊轟鳴,真難想像存在感如此強盛的人,是如何無聲無息跟在娑羅娜後方的。
貓貓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殊不知她在出城的那一刻,就被尊者給綴上了。
「能請您高抬貴手,放下我們的朋友嗎?」
獅子臉發出一聲嗤笑,隨手將指甲捏著的流浪貓丟向牆邊,還是妲庫藍頂著無所不在的壓力跳起身,將人給接住。
脫離魔掌的娑羅娜,呲牙咧嘴地瞪著對方,敢怒不敢言,尊者負手在後靠近地圖,所有人只能任由他隨意走動。
圖上標註了許多計畫與路線,豹族看來費了不少功夫在上面,但礙於族裡的實力,只能一條又一條否決,以他們的力量,想把腦筋打到當朝宰相身上,還是太過勉強。
「弱小真是罪過。」尊者嗤笑。
說得像是你敢直面赤帝龍一樣,有人在心中如此抱怨,沒說出口打臉,就感覺到徹骨的冷意壓迫著心臟,默默把話吞進肚子裡。
平時的小打小鬧,王城守護者並不關注,但那個女人是不可能放任巨大的危險進入城內的,一切針對迪馬迦蘭制定的計畫,最好還是在城外進行。
「看來我來得不算太晚。」就算是在笑,他的臉也沒有多上幾分親切感,反而略顯猙獰。
「來好好談一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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