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來得太晚吧?」當德拉福科滿頭大汗出現時,他忙不迭向兩人確認。
「別急,老師跟赤帝龍閣下都還沒到呢。」
最近一頭撲在事業上的小胖子,直到前一刻都還待在舖子裡,關心門店的運營。
他們也能先行進入包廂,卻約好了一般待在門口,反正離開場還有一段不短時間,過了尖峰的入場人潮,現在外頭沒有像剛剛那樣擁擠。
德拉福科頂著匆忙換上的短燕尾服,以及青綠色的雞毛帽,頭上的雞毛一抖一抖地,看著特別騷包,如同跑錯棚的喜劇演員。
他誇張地讚美著凡妮亞學姊,類似的話,幾分鐘前海德里歐也說過,畢竟是貴族最最基本的修養,不過他也覺得校禮服穿在學姊身上,顯得穠纖合度,可愛非常,這可不是客套了。
凡妮亞提裙回以問候,就像平時害羞的樣子,她確實與德拉福科不熟,只耳聞過海德有這麼一個同年級的朋友,四處可見的路燈,延長了夜裡的喧囂,尤其在這個人口稠密的王都,也最為精華的幾個街區裡。
三人的安靜等待,被咕嚕軋響的車輪聲打破,多年不曾出現在王國,屬於珂帝家族的馬車,在注目中行到了廣場,車夫將車停妥,走到側旁拉開門扉。
首先映入眼裡的,是一支精雕細琢的露趾鞋,高聳的路易斯跟踩在車凳上,涅呂雅絲拒絕車夫搭把手,款款走下車蓬。
露肩的晚禮服鑲著細鱗般的亮片,微微蓬起的裙擺,大方優雅,完全不同於老師在學校給人的印象。
打了粉的臉龐,很完美地遮掩了去之不掉的黑眼圈,讓涅呂雅絲看上去比分別前要生動許多,眼角也更加柔美。
她回身拉住一位老年人的手臂,十分細心地攙扶對方,老年人的禮服筆挺精神,是那種很正統的穿著,不會讓人感覺難以相處,這得益於他那和藹的面容,與時光催化下的笑紋。
就算沒有人出聲介紹,在場的三名學生也能從老師的行為上認出,他就是珂帝家現任族長—芝渥老先生。
「他們是我的學生。」
涅呂雅絲向爺爺解釋了一句,還是那副不說半句廢話的風格,直截了當對上來見禮的三人說道:「走吧,不用管榭絲特,時候到了,她會出現的。」
一旁的芝渥暗中苦笑,寶貝孫女習慣了中立之都那套講求效率的交際方式,在國內卻顯得不近人情。
走在一起時,海德里歐注意起這位老人,對方也用溫和的態度回應,他風度翩翩,如大海般深邃的眼眸裡,沉澱著倔強,不如此,難以在漫長的流放期間,堅持到平反回國的一天。
雖然他的孫女並不稀罕法比歐王國,卻還是尊重他這個老頭子的想法,陪同他回到老家,明明自己半隻腳已經踏進了棺材,卻連累孫女放棄一切陪他奔波,這讓芝渥一直感到深切的虧欠。
從簡單的話語中,他得知面前的孩子是希瑞爾家的獨苗,但比起功利性的交往,他更看重海德里歐是孫女收下的學生,了解涅呂雅絲個性的他,望向對方的眼神也變得親暱起來,要不是時機不合適,他現在就想跟海德里歐好好聊上幾句。
眾人順著通道走進二樓包廂,舞台上傳來悠揚的樂聲,暖場的演奏家拉著手裡的琴,聽曲調是布黎哈的晚燈奏鳴曲。
德拉福科越過牆邊直立擺放的亮銀鎧甲,雙手緊握看臺欄杆,激動難言地俯視下方人頭攢動的大廳,從這個位置看來,舞台彷彿處在觸手可及的距離,不用像那些位置靠後的觀眾,得特意準備望遠鏡。
巧妙設計的建築,將台上的響動與迴音相互疊加,再鉅細靡遺地傳遞至海德里歐等人耳邊,為觀賞者帶來賓至如歸的音響體驗,在圓桌上放下果盤與美酒後,侍者低著頭退出門外,如果有需要,隨時能通過手邊的魔法鈴呼喚前來。
包廂以外的席位,當然是全面禁止飲食的。
「真舒適啊。」德拉福科沉進蓬鬆飽滿的沙發椅,忍不住想翹起二郎腿,但看了看身邊的人,又不好意思地放下。
果然這樣的生活就是令人嚮往,他心裡想著,更堅定了出人頭地的決心。
在表演開始前,榭絲特才像鬼一樣溜了進來,還是順著涅呂雅絲的視線,海德里歐才發現對方的身影。
「晚安阿,諸位。」她湊向前,一點也不見外地幫海德里歐理了理領子,但眾人可不敢怠慢,就連頭髮斑白的芝渥伯爵,也恭敬地俯身行禮。
「貴安,親王殿下。」
看得出來,即使年紀老邁,伯爵的敬意也沒有打上半分折扣,他是發自真心地感激榭絲特,感謝對方讓珂帝家族有落葉歸根的一天,至於利用孫女與對方的交情盤算些什麼,他完全不敢有類似的想法。
在爺爺身邊,涅呂雅絲難得沒有擺什麼臉色,表現得相當乖巧。
「都坐下吧,今天大家都是平等的看客。」榭絲特打扮得全身鮮紅,宛如從某個染血的戰場回來,腦後盤起的髮髻下,幾縷垂落的碎髮與保養良好的肌膚相映成趣,頗為晃眼。
或許是出於赤帝龍的名號或自身髮色影響,她對這個色調情有獨鍾,海德里歐也認為這種高貴又訴說著危險的感覺很適合她,就像荒蕪的花園鐵圍內,隱沒在荊棘下的大片薔薇,於屍體之上綻放。
與死亡更加親近後,連海德里歐腦海中的比喻,也逐漸偏向怪誕詭異的哥特風了。
劇院的點心很精緻,但德拉福科無心嘗試,他偷眼瞄向身旁不遠的親王與老師,總覺得沙發上藏著一根根尖利的縫衣針,戳著屁股肉,身子不停地扭來扭去,就算是自家沒落前,歷任族長也少有機會,與這些大人物比鄰而坐。
對於夾在兩人中間,依舊泰然自若的海德里歐,他不由得嘆服起來,依稀能從對方眼裡看出淡淡的心累,可能是錯覺吧。
學姊也沒有經歷過類似陣仗,面對榭絲特時不時飄來,略有深意的眼神,只能裝作沉思的模樣。
「粗淺的美艷,乃是通往上層的工具。」
「真正的美,是權力的芬芳。」
「是頤指氣使,是生殺予奪。」
「讓那失敗的,歸於塵泥。」
「你不覺得嗎?」
就在各懷心思的念頭交錯時,燈光熄滅,臺詞唱響,布幔準時升起,演出正式開始了。15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WIOZTHBF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