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諳潛影之靈 - <3-21謊言與愛的敘事曲>

馬車獨自駛向城外，這表示他們再也無法求助於王城軍，這場脅持行動即將大獲成功。

看見車身上明晃晃的雙頭冠鷲，守城衛兵揮手放行，連表面敷衍的那套檢查程序都一併省略，不管身處哪個國度，在沒有戒嚴的情況下，出城永遠比進城要容易。

海德里歐沒有高聲大喊，去賭依靠武力拿下對方的機會，理智上他應該這麼做，卻乾脆地放棄了，這讓辛美蘿的笑容越發嬌艷。

她按著朱唇，眼睛閃著點點繁星：「您不是不解風情的人，這真是再好也不過。」

辛美蘿的言行滿溢出不真實的魅力，只是鼻頭輕皺，露出些許苦惱，也能充分調動周遭的情緒，讓人難以自拔，要不是身上穿的不是戲服，海德里歐差點以為自己正在參演沒有底稿的話劇。

「閒話免提，你又打算給我怎樣的真相？」凡妮亞潮濕的手心，讓他清醒過來，心裡更加忌憚眼前的女人。

「故事該從哪裡說起呢？」辛美蘿頓了頓，又因為自己這與旁白相似的口吻發笑。

「啊，不如就從宰相大人的打手，白雁先生，血洗比底斯一族，獨留孤苦伶仃的兄妹開始吧。」

海德里歐瞳孔微縮，感覺手上傳來的力道變大了，又脆弱得恍如一碰就碎的夢境。

除了宣敘調的語氣令人不爽，大概是不屑於隱瞞什麼，辛美蘿很簡略地交代了當年的血案，甚至包括密列西昂這個冒牌的貴族子嗣，她也一清二楚，如同冷眼旁觀過全程。

「當明面上的兇手被處決，兄妹兩人有了截然不同的選擇。」

「一個走入黑暗、負重前行，為了仇恨燃燒自身。」

「一個縮起腦袋、埋進了沙丘，將過去拋諸於後。」

「正如硬幣的兩面。」

「她想，小小的平民，又如何對抗那等龐然大物呢？」

重複聽了一遍自己心知肚明的內容，辛美蘿那隱含惡意的話語，卻令凡妮亞近乎崩潰，要不是身邊有海德里歐的支撐，她恐怕會一路跌進最深處的地獄吧。

對不起。

即便如此，備受罪惡感煎熬的心靈，還是千瘡百孔地貼在了懸崖邊緣，隨時可能往深谷墜落。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重複一千次一萬次，都無法挽回一切的道歉，難以承受的負面想法，氣泡般浮上心湖。

就在凡妮亞難受得想吐血時，海德里歐忽然嗤笑了一聲，像是買了票，卻目睹了不堪入目的場景，他的笑聲裡飽含失望，辛美蘿很自然地被吸引住心神，眨著眼表達困惑。

這是她從未期待過的對手戲，她有這種預感。

「妳以為這是在舞台上嗎，演員小姐？」海德里歐冷漠地說道。

「我要的是真相，不是風涼話，我也比你更清楚權勢帶來的力量。」他說出口的話，像醜惡的資本家般實事求是，一點都沒有小孩子特有的浪漫天真。

「從妳所謂的遺書來看，就算密列西昂擁有犧牲的覺悟，也不見得能獲取理想的成果，那退一步擁抱僅存的幸福，更不該受人指摘。」

「密列西昂對凡妮亞的愛護，不是顯而易見的嗎？」

「有些人，僅僅只是活著，就已經竭盡了全力。」

「不要再向過去道歉了。」

「......」「......」

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回覆，車廂裡靜默如針，凡妮亞屏氣不語，只是睜大眼，傻了一般看向身旁，眼淚潸然而下。

爸爸、媽媽......

哥哥......

原來，懦弱如我，是可以被原諒的嗎？只是活著，每天追求簡單渺小的幸福，也可以嗎？

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連最親的人都離她遠去很久了，不管怎麼說，凡妮亞只是正值妙齡的少女，卻背負深刻的創傷。

似是而非的道理，讓學姊一時間忘了消沉，海德里歐懸著的心慢慢放下。

他沒有把視線移開，以免被對方看穿虎皮，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以及哥哥，甚至有些感激戴維平常總愛口嗨的雞湯與毒雞湯，姑且不論出發點如何，對未曾聽過的人說起時，還是頗有震撼力的。

「妳的廢話要持續到幾時？辛美蘿。」

「妳還想浪費我多少時間，才打算進入正題？」

海德里歐已經不在對方的名字後加上稱謂，盡顯貴族傲慢，試圖在接下來的話題裡掌握主動，他算是看出來了，演員小姐看凡妮亞不順眼，比起私怨，更像是性格上難以容忍。

在他的嚴正以待下，辛美蘿張了張嘴，吐出的卻是黃鶯出谷般的歌聲：

「啊，太陽啊，

您仁慈又桀傲不馴，

您耀眼又拒人千里，

匍匐吧，匍匐吧。

我願匍匐於車轍，只願化身剎那光明。」

歌聲很動聽，但出現的時機不合時宜，辛美蘿回過神來，致上了歉意。

「您對弱者的溫柔，彷彿這首詩。」她不好意思地偏開頭，又帶偏了話題的節奏，海德里歐難以判斷這女人有哪些表現是真實的。

「說起來，我尚未提起此行的目的地，您聽過位於城外的諾立耶別館嗎？」

「略有耳聞。」

「我便是受邀前往別館，為迪馬迦蘭的生日獻舞。」

「就妳一人？」海德里歐充滿懷疑。

「我可不只是演員，同時還是舞蹈家與聲樂家。」

聽過剛剛的歌聲，海德里歐認同對方的多才多藝，一國宰相壽辰的日子他自然記得，今早也有賀禮，從希瑞爾府上送出，然而繞了這麼大一圈，辛美蘿仍然沒說到點上。

海德里歐揉著額角，語氣強硬：「我厭倦了說書人一樣的交談方式，回答我，密列西昂現在在做什麼？」

「他嗎？當然是準備前去伏擊我們的宰相大人啊。」本以為又要耍滑頭的辛美蘿，這次意外爽快地給出了答案，可惜並不是兩人希望聽到的。

海德里歐心裡一沉，學姊霍然色變。

「他到底去了哪？」學姊焦急問道，她不願待在此處，等待可能的壞消息，卻被當頭潑了一桶冷水。

「坐下！」就像真正主宰過一國的皇后，辛美蘿冷冷地對凡妮亞說道，她語氣凌厲，陰沉的目光讓凡妮亞感覺有千鈞之重。

「你想阻止他？」

「你想讓他的心血付諸東流？」

「你知道他付出的代價嗎？」

「你以為這件事，尚有挽回的餘地？」她的聲音越發輕柔，但充滿肅殺，一連串的問題丟到凡妮亞的身上，但凡妮亞一個都回答不了。

「我只是希望他...希望哥哥能活下去。」

「活得醉生夢死、不知所謂？」辛美蘿盡情嘲弄，自己果然對這孩子喜歡不起來。

海德里歐讓快哭出來的凡妮亞保持冷靜，再次問道：「我不明白。」

「您請說。」看著眼前變臉像變書的人，海德里歐也很無奈。

「密列西昂的首要目標，不應該是手刃兇手嗎？」

假使故事為真，比底斯說穿了不過是地方上的商賈，根本不夠格進入宰相眼裡，雖然勉強稱得上有仇，考量到後續影響，密列西昂也沒有理由走到這一步，他不是這麼沒有理智的人。

讓黑活屬於鷹犬，宴會屬於貴族。

手下的所作所為是一種慣性，迪馬迦蘭充其量決定了方向。

「確實如此。」辛美蘿頷首同意，隨後話鋒一轉：「但誰讓白雁身上的低位不死性，是源於迪馬迦蘭呢？」

低位...不死性？那是什麼？

沒等一個頭兩個大的海德里歐，搞明白其中意涵，就見車簾掀起，待在副手位上的車夫，坐到了辛美蘿的身邊。

去掉了帽子的偽裝，海德里歐發現自己見過這個人，就在劇院散場的那天，只是此刻的中年男人瞳孔渙散，形如癡呆。

「他...不是白雁吧？」海德里歐擔心地看向學姊，凡妮亞搖了搖頭，看來引起學姊恐懼的，是當時在場的另一個男人。

「當然不是。」辛美蘿好笑地回答，語出驚人：「他只是迪馬迦蘭不成器的兒子。」

「也因為他那膨脹的佔有欲，才有了今日之行，或許他是想把我當成自己又一件禁臠？」

「真傻呀，又一個滿腦子妄想的裙下之臣。」

辛美蘿甜膩地說著話，而海德里歐打量那雙沒有生氣的雙眼，甚至不知道對方還算不算活著。

這些人確實膽大包天，包含他在內，竟然一口氣挾持了兩個重量級的貴族後裔，和尚未出社會的自己不同，盧米施特在中央省還有掛名任職。

「將密列西昂作為心腹培養，他也真是異想天開。」辛美蘿回味著密列西昂不久前，刺入同事後心的那一劍，乾淨俐落，沒有一滴血濺到身上，同樣作為盧米施特的護衛，那個女人算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

現在海德里歐可以確信，密列西昂加入的，真是個徹頭徹尾的恐怖組織了。13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39Kdg7Ks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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