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甲服完全損壞--當這幾個字出現在虛擬螢幕,森的背脊遽然發涼。這股冷冽甚至直衝腦門,嚇得他一度恍神。洪下壓的肘擊當然不會就此止住,饒他一馬。
衝擊力傳遍森的軀體,痛得彷彿有什麼異物入侵體內,撕咬他的每條肌纖維、刮削他的每根軀幹骨,令他寧願體會全身痙攣一個小時,這輩子都不要再感受第二遍。
只不過森始終記得,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他當即壓抑傷痛,忍住嘔吐的衝動,把逐漸分離的意識抓回大腦,專心面對壓在他身上的惡魔。
可是Shield的前胸碎得七零八落,還是讓森不小心將怨言脫口而出。
「該死……偏偏在這麼關鍵的時候……」
聽見森充滿不甘的呢喃,洪輕輕笑了一聲,順帶自豪向森說明真相。
「你們有多虛偽我都知道。凡事都得留有後手!」
先前的連續猛拳看似不規則打擊森,然而實質目的是要迷惑他的判斷。洪故意在森的前胸特別照顧,痛毆這裡的次數比其他部位還高。
這算是設計上的盲點吧,虛擬螢幕並不會揭示經由「突破」硬化的裝甲服還能撐多久,所以森完全不曉得這套Shield已是風中殘燭。洪只要再施加一記強力的猛擊,受惠於主人意志而強化防禦的Shield就會被打到原形畢露。
隨著火橙戰鎧的前胸被打出一個大洞,Shield失去機能,護盾裝甲也旋即崩成粉末消逝。不過剩餘的金屬外殼仍有好幾噸重,就這麼把森壓得無法動彈。
若非Shield把森困住,他一定會雙腿抖個不停,雙手不斷抓頭。畢竟此時正是洪搶走他的傳送器,徹底奪走他勝算的好機會。
森想解除裝甲化拿回自由也沒辦法。洪一整個人壓著他,更是已將左手的手指貼在腰鎧的指令鍵,目前隨時都可以展開噬域。
雖然Hope所能吸收的能量有限,但它的極限卻一點都不少,最多能吸乾一千多頭變異體的體力,也就是說它不單可以吃光森的精力,Extra內部的全部能量更可塞進它的胃。
眼看自己就要完蛋,森驟然急中生智--決定借助話語拖延時間,等待即將到來的「救援」。
「洪,假如我們到最後依舊保持你說的『虛偽』,你會不會還是像現在這樣,故意對人類的善意視而不見?」
「講得真好聽,到時我倒看看你們能否辦到。」
深紫魔鬼的口氣超乎森想像的堅定,因為--他是真心不覺得森一夥人能夠為了彼此的情誼奮鬥到底。
在洪看來,木村大概是不會回來幫助森。那個偽善者這麼痛恨獨角,鐵定會被恨意擺弄。而當他發現自己再次回到原點,發現那些他遵循的道義都沒有意義的時候,便會失去戰意。
對主戰型鎧衛而言,他們奮戰的信念是死也不會退讓的東西,故此一旦違背,他們就會感受到超越死亡的痛苦。
同樣的原理也能套用在森。只要把森虐到看不見希望,引出他拋棄家人以求自保的想法,那麼他自然會由於自身的卑劣,沮喪得難以堅持反抗。
反正木村有很大機率不會趕來,洪決定先「整整」森,把這個廢物的絕望召喚回來。只是在那之前,他打算先讓Hope吸光森的體力,以免這個混蛋又發起抵抗。
洪這麼謹慎,固然也不會停下對四周的戒備。雖說他不覺得木村會戰勝苦痛出現在這,可是他和這小子打過,知道對方有多倔強,心裡依舊有個底。
「……」
正當洪準備按下指令鍵,一股外力忽然到來,害得他不小心失去平衡,從森身上摔到一旁。
這不是誰偷襲洪,他早已在留心是否會有人來這壞了他的好事。
實際情形是這層樓的地面開始傾斜,發生劇烈的改變。二人的立足之地隨即受到重力呼喚,整塊塌裂。
洪也真是不小心,能夠打破Shield三層防護的強勁力道,不可能不對普普通通的水泥地板造成嚴重破壞,何況更早之前這層二樓又有承受兩人激烈的糟蹋以及天花板的殘骸砸落至地的撞擊。
想當初森就是這麼被犀牛擺了一道,所以他被洪打壞一套Shield 就即刻留意到這樓差不多要塌了,也就比洪更快進入狀況。
洪從自己的身上跌到一旁的那一瞬間,森迅速解除裝甲化找回可動的手腳,繼而換上另一套全新的裝甲服。他動作俐落,在落到硬地前就取得保護,並無摔傷。
現時整棟公寓就只剩一樓的四面牆壁還在,其他部分皆已碎裂為大小石塊,在森的周圍堆成一座又一座的小型山丘。但他沒有理會這個無關緊要的悲涼景象,立即啟動「黃昏」,順便翻滾與洪拉開至少5公尺的距離。
森一刻都沒鬆懈,趕忙起身望向洪,準備迎接下一波攻擊--沒想到卻看見深紫機甲的脖子多出一條橘棕條紋的圍巾……
那是森以前撿來替感冒的瑪莉保暖的織物。看樣子剛才收回裝甲服的人並不只有森,洪這個混帳也在那個轉瞬之間卸下Hope,從肉身狀態的衣著裡取出那條圍巾。
「想要守護的東西被奪走,還搶不回來的感覺如何啊?是不是很絕望呢?」
圍巾上午遺失在惡蓮幫的巢穴,或許洪是認為可以拿它來動搖森的意志,便把它隨身帶著吧。
「王八蛋……」
瑪莉自從拿到圍巾,就一直將它視為珍物,森說什麼都要為了她搶回來。於是他忍住躁動,將精力都集中在眼前。
事已至此,森的手邊都沒有可用的力場盾,只能靠自己想辦法創造洪的破綻,然後藉機一擊收掉他。
借助「突破」的力量大力踩踏大地,產生猛烈的震動害洪失去平衡--就是森目前想到的計畫。
縱使洪屢次破解森的小手段,可以篤定這招的成功率不會高到哪去,然則森的家人、夥伴正在危難之中,他不論如何都得賭賭看,可沒空繼續和洪糾纏下去。
惡魔早就看透森善用小伎倆,現在持續緊盯森的一舉一動,使得他無從跆腿驟發攻勢。他只好先藉由話語刺激洪,看看能否把對方逼到失去理智、懈鬆警覺。
「洪,我一直在想,你怎麼敢肯定全世界的人都如你所想的,內心只有惡意?」
「你講這什麼鬼話?事實就是如此!」
森的策略似乎奏效。他才剛提出問題,洪就瞬即回應,毫無一點遲疑。
「你沒看到這座島的眾人表現得有多麼『誠實』嗎?你還想狡辯什麼?」
洪的口氣比以往還要差,真的有被森的質疑影響。但是這頭魔鬼始終沒有鬆懈戒心。就算隔著面罩,森也能感受得到那雙滿是壓迫感的專注視線。這樣的話,他還得繼續激怒洪才行。
「你測驗的對象只不過是幾十億人中的少數,你憑什麼敢斷言你是對的?搞不好你遇到的只是剛好能支持你論點的人。」
「全世界嗎?你放心吧,我已經播好種子。將來的某一天,你會發現我是對的!」
洪說話的同時還在左顧右盼,顯然是在警戒周圍以及森的動作。這人一直不肯露出空檔,害得森開始緊張起來。畢竟時間不等人,他的戰術拖得愈久,情勢就對他愈不利。
森先是嚥了一口唾沫,隨後趕忙挑釁洪。
「……我管其他人怎樣。你是想讓我和木村放棄同伴,才會一再重挫我們吧?明明失敗那麼多次,卻還是重複相同的行為,果然是個瘋子。」
森不必執著於否定洪的人惡理論。只要能讓洪暫時失去冷靜,人身攻擊也是一種方法。
「我不是瘋子,我不過是想修正這個充滿虛假的世界而已。只是你們兩個比較難搞罷了。」
洪依然能平靜反駁森的粗言。這下子森不得不拿出絕招了。他清了清喉嚨,大聲質問洪。
「那你接下來要怎麼做?比肉體折磨更致命的精神折磨都不管用了,你還不承認自己失敗嗎?」
「……」
這時候,洪驀然沉默不語,全身也忽地緊繃,無疑是被森氣到說不出話。看來森終於成功了,現在洪沒有進入突破狀態,護甲的防禦力並不高,他只須趕緊對著地面重重踩上一腳,就能……
「虛偽、虛偽、虛偽虛偽虛偽虛偽虛偽……」
洪緊咬牙齒又壓低嗓子,不停重複相同的呢喃,好似在念什麼咒語一樣。
緊接著這股低沉的嗓音倏然變調,把森的注意力一滴不留奪去。
「你們又來了!為什麼就是聽不懂啊啊啊啊啊啊啊?」
洪帶著哭腔嘶吼,喉嚨顫抖不休。這讓森不由自主張大兩眼,神情更是變得呆滯。
他認識洪已有一年,還是第一次見到對方這樣。並非單純的憤怒,他也能經由洪的語氣,感到某種參雜無助的感覺,好像這人早已忍受許許多多的委屈。
不過最讓森覺得奇怪的是,自從聽見洪的咆哮,他的胸口就突然被一股寒冷侵襲。
他很確定這不是由天氣造成,更不是恐慌、驚悚引起的那種涼意,而是--陪伴他大半生的「冰冷」。
「洪……難道你……?」
深紫魔王沒有理睬森的低語。
此人準備向森提出最後一道問題。
森的命運將會取決於自己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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