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甲煞星Underdogs - 4-1 對撞

睜開雙眼，森看見的是一格格的天花板。

他的意識還迷迷糊糊，就連自己是否在做夢都分不出來。

雖然他不知道頭上這些板子的材質具體是叫什麼名稱，起碼他辨識得出自己家裡的天花板不是長這樣。

「！」

這個陌生的地點不是自己的家－－當森發覺這點的時候，背部立時發出深入骨髓的寒意。

戒心刺激他的交感神經，強迫他集中精力察看四周。他必須知曉自己身在何處，確保自己平安，才能回家繼續保護家人。

自認識約爾、瑪莉開始，這些年來的每一天森都是這樣，只要出門在外就會借助焦慮硬逼自己保持警惕，避免他們一家死在險惡的貧民區。

像他這種過度警覺的心態其實一點也不健康，但他從不在意，因而從未察覺這是在折磨自己。

唯一能動搖森的，就只剩他此生最珍視的家人。

在這個醜陋不堪的世界裡，僅有約爾、瑪莉是森能信任的對象，也只有他們愛著他。

故此他願意不計一切代價守護他們；然而，這份堅強的執念同時也會反向迫害他的身心。

簡陋的桌椅、雙手的手銬、門口的警衛、牆上的雙面鏡，這些曾在刑偵劇裡看過的畫面聯想在一塊，森瞬間就明白自己當前的處境。

他失敗了。

既然自己被警察抓到，那麼同車的約爾、瑪莉應該也凶多吉少。想到這點，森就感覺體內冒出一把烈火，燙得他難以坐好，手腳通通不受控制動了起來。

他要跑到門外，去尋找弟弟、妹妹！

他要帶著他們逃離這裡，逃離可怕的刑罰！

此時一股蠻力將森壓回座位。

這群警衛粗魯毀掉他的希望，氣得他叫罵不停。

可是再粗俗的字詞、再低劣的髒話都無法幫森改變現狀。

他的雙手雙腳都被銬住，對方的人數又比他多，傳送器甚至不在身上，壓根沒有打贏他們的可能。

現在森唯一能做的僅有把火氣發洩在問題的根源－－自己。

他恨自己不夠聰明，總是得豁出全力才能打倒強敵。

他恨自己不夠強大，那麼容易就體力用盡。

他恨自己不夠堅強，無法撐到最後的最後。

這副身體、這顆腦袋都是廢物！

到底是在累什麼？又在睡個屁覺？

家人還沒到安全的地點，自己就閉上眼睛，沒用沒用沒用的東西！

提心吊膽過了12年，就這樣被小小的失誤絆倒，害得前功盡棄。去死吧，垃圾混帳！

縱使昨夜戰鬥產生的疲勞尚未恢復，縱使焦躁已經把心神踐踏得體無完膚，黑髮青年依舊自責不斷，持續用各種苦澀的話語猛攻自身。

他無法原諒自己，不管受到多少懲罰，他都覺得遠遠不夠。

即便警察用力將他的頭壓在桌上，給他造成不小的疼痛，他依然不停扭動軀體，就為了繼續撞壞自己的腦袋。

瘋子－－周圍的人都用看著精神病患的眼神暗自評價森。

這個片刻，審問室的鐵門突然被打開，旋轉之時傳來沉重的摩擦聲。

森奮力挪動頭部，硬是掙脫警察的手掌，惡狠狠瞪著進來的兩個男人。

他們一胖一瘦，身穿的防制局制服比一般員工的還要精緻。

瘦子稱呼胖子為局長，並自稱是防制局的什麼職位。森不熟悉官僚體系，哪聽得懂他在說什麼？只能把他認定成比局長階級還低的長官。

「小子，你知道他們的基地在哪嗎？」

局長說完，拿出惡蓮幫的照片，但森完全沒心情理會此人，只是撇頭沉默。

黑髮青年並不曉得，縱然官階不大，這位局長好歹也曾從政，應付他人的經驗自然很豐富。他再怎麼倔強，這人都有辦法逼迫他從實招來。

「你跟那兩個人是什麼關係？」

森一聽就明瞭局長指的是約爾、瑪莉。

「我脅迫他們幫我搶劫，就只是這樣的關係。」

森對城市的律法一竅不通，他直覺認定，只要罪大惡極的自己與家人劃分關連，就算機率不高，城市仍有可能把刑罰的焦點都放在他這個罪該萬死的大盜身上，從而放過他的家人。

哪知下一秒鐘，局長居然拿出森與家人的合照，還擺著一副看透他在說謊的表情。

「但Axe把他們當人質的時候，你很激動啊。而且我們從你衣服的口袋找到這張照片。笑得那麼開心，你們三人關係不錯嘛，看起來一點也不像脅迫。」

「……看到重要的工具被人搶走，怎麼會不生氣？再說，你又怎知道不是我逼他們笑的？」

將同伴稱為工具的時候，黑髮青年明顯面有難色。

斯帕克斯局長注意到這點，就開始轉換話題，解釋森一家人再來大概會受到什麼處罰。

雖然詳細的結果要等到法官判決才知道，但他們三人不外乎都會被囚禁在專門收押貧民的大監獄。

以防貧民罪犯再度侵犯本國，根據帕國相關的法條，不論是否成年，他們都得拘禁在監獄受罰，持續接受矯正教育，直到服滿刑期才會放回貧民區。只不過按照帕國締約的兒童權利公約，罪犯會依照是否成年分開拘禁。

當然，帕國不會傻傻地養這些罪犯，除了受公約保障的未成年犯人，其他人全都必須接受苦役徒刑，也就是強制勞動，協助城市的企業生產。只是法律會給予罪犯應有的基本權利，不會強迫他們工作到過勞死。

耳聞這些，森嗤之以鼻。顯然他不清楚帕國再怎麼殘虐，仍然會受到「人權」這個普世價值限制。為了維持帕國在國際間的正面形象，政府沒法在自家毫無顧忌照搬貧民工廠那一套。

森的教育程度不高，本來就不是很瞭解「人權」的概念，再加上這些保證還是城畜給的，因此他實在無法信任局長的話。

他曾經在一個叫做化工廠的地方吃過許多苦頭，為了不讓約爾、瑪莉從此過上那樣的奴役生活，他繼續壓抑胸悶、胃痛帶來的不適，對心愛的家人口出惡言，扮演他最厭惡的那種爛人。

「你講這些幹嘛？我已經被抓了，他們也沒有能利用的價值，我何必在意工具的死活？」

森心裡清楚，這一招很有可能會適得其反。但比起什麼都不做，乖乖順從命運看著家人入獄，與家人切割關係至少還有一絲機會拯救他們。

「那就證明給我看啊！把它撕爛！」

局長把照片丟到森的面前，又示意警察放開他。

出乎意料的發展害得森一之時間不知所措。

如果他撕掉照片，便可證明自己的說法，搞不好家人就能獲救。

然而……照片上那兩人的笑容，看得森的雙手抖動許久，遲遲下不了手。

要拯救家人只能「傷害」他們，這樣的局面再度困擾森。

可悲的是，不論他動不動手，家人臉上的笑容都會不見啊。

既然這樣－－那就撕吧。

現在的森沒得選，任何能拯救家人的手段都值得一試，哪怕這張合照被他當成無價之寶珍惜。

「喂－－！別急著動手！」

就在照片快出現裂口的時候，局長急忙阻止森。

這人只是想試探大盜重不重視共犯，看見他的臉上顯露不捨就夠了，沒必要毀掉這張照片。

局長轉頭看向雙面鏡，暗示鏡子後方的工作人員暫停錄影。

「匪徒，如果你肯告訴我惡蓮幫的巢穴在哪，我可以幫你忙，釋放他們兩個。」

防制局局長不是法官，當然沒有權力決定共犯的罪刑，何況是免除它們，可如今事態緊急，他也不得不遊走在法律邊緣。

黑髮青年聽完局長的提議，慢慢鬆開緊捏照片的手指。

此刻他的心情相當複雜。局長的語調異常急促，也許他們是真的急著在找惡蓮幫。換言之，這個傢伙大有可能不會撒謊，但凡他配合他們，家人便能得救。

不過，局長這麼擅長攻心，森不免會起疑。

他手上握有防制局渴求的情報，假如局長之後改口毀約，那麼他不就白白浪費貴重的籌碼？

森需要慎重考慮再做決定，於是低下頭來，好好沉思這場交易是否有詐。

他並沒有想到，這項舉動反而讓在場的某人動怒了。

「臭東西……」

與局長同行的長官卒然發出低沉的咒罵。接著他不顧局長勸阻，對著森大吼大叫。

「喂，貧民區的大便！別以為故意沉默，我們就會向你妥協！趕快說出來，不然有你好受！」

「……」

被城畜這麼侮辱，怒意與煩惱立時翻轉位置，成為當下主宰森的情感。

防制局也好，城市也罷，一個個都在阻礙森與家人通往幸福。好不容易他就快完成夢想，他們卻非要再來攪亂，甚至是傷害他重要的家人。一想起這些不愉快，森就氣得面目猙獰。

過於憤恨，他的眼裡甚而投射凶猛的惡光，警告罵人的長官放尊重點。

森的惡意可是經由千難萬險打磨，即便長官這輩子見過不少性格粗野的蠻人，仍舊被嚇得心悸胃痛。

然則，恐懼並非長官現時最強烈的感情－－怒恨才是。

說來也是，這幾個月以來，貧民罪犯頻繁禍害長官的家鄉，他累積的怨氣早就不是一星半點。身前就有個死不悔改的糞民，他會克制不住情緒，連環吼罵也在所難免。

「混蛋！自私的犯罪分子，真該把你們都清理掉！沒有你們就不會有那麼多傷亡！你這敗類，偷走Shield搶劫，知不知道因為這樣，我們的死傷增加多少？知不知道那些銀行因為你損失多少？只考慮自己的傢伙！一點素養都沒有！」

長官的音量越罵越大，語氣也越發自信。

受到隔音牆阻礙，審問室的人們無從得知外頭的監控室由於長官的表現，自此吵成一團。

戰鬥部隊的鎧衛此時就在這邊待命，一旦獲悉惡蓮幫的位置，他們便會即刻前往貧民區奪回Hope與救出張博士，然而這個房間卻沒有一絲緊張感，反倒歡樂得有如在開同樂會。

寬闊的雙面鏡猶如電影布幕，鎧衛們一邊歡笑一邊欣賞審問室內的好戲。

長官凜然斥責大盜，精采程度好比英雄電影裡正義終於戰勝邪惡的高潮情節。這股一吐怨氣的爽快感覺，讓鎧衛各個激動得鼓掌喝采。長期壓著他們的委屈在這一刻總算不再沉重。

不過木村沒有隨同他們起舞。他一直想不透，倘若大盜真的只在乎自己的利益，又為何要冒著被抓的風險救助城市？

昨晚他與大盜進行問答，依然沒得到答案。眼下有機會多認識這人，他自然想好好把握。

只是身邊的同仁頻頻叫囂，嚴重打擾他聆聽審問室傳出的對話，逼得他必得大喊遏止他們。

孰知正當木村準備開口，聯繫審問室的通訊器材猛然轟出一陣咆哮，衝擊鎧衛一夥的心臟，致使他們不自覺閉上嘴巴、靜止動作。

注意力因驚慌而集中的他們注視審問室，只見鏡子裡的大盜已經站起。他的臉上布滿青筋，嘴角也抽動不止，似乎在預示有什麼即將從他的喉嚨爆發。

「我們自私？惡蓮幫肆虐貧民區的時候你們在哪？變異體襲擊貧民區的時候你們肯幫忙嗎？你們懂在那個無法地帶，每天都要為下一餐拼上性命的痛苦嗎？你們憑什麼說我們自私？你們都不顧我們性命安危，還有臉說？還好意思全怪在我們身上？我只搶劫你們都算仁慈了，畜生！」

即使說到一半就被警察壓在桌上，森還是用盡力氣瞪著長官，嘴巴一樣沒有停下責罵。

結果，長官只用簡短兩字反駁森。

「笑話！」

站在市民的角度來看，森的控訴簡直是無理取鬧。惡蓮幫、變異體皆為貧民區自己招致的產物，貧民不自作自受就已經夠無恥了，還把災禍延伸至無辜的城市，市民為何有義務要協助他們收拾爛攤子？

審問室外面的眾人聽到森不負責任的指責，無不痛罵他恬不知恥，更有人恨不得闖進去圍毆他。

長官好像是感應到隔音牆之外的人群在吵什麼，倏然就放聲責罵面前的惡人。

「你這死皮賴臉的垃圾！明明犯下過錯卻又不肯悔悟，反而還敢怪罪被你們連累的我們！」

若是細看長官的面容，不難發現他滿臉都是光采，好似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榮耀。他一定是覺得透過言辭嚴懲可憎的惡賊是自己身為市民的使命吧。

但是長官的喝斥終究沒有動搖大盜的心志，僅僅換來對方的一聲冷哼。

說實話，在指控帕國的不義之前，黑髮青年就已經料到城畜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仔細想想，這群蠢貨整天活在謊言之中，必然不會聽懂他剛才的話。

他得加一些補充，城畜才會明瞭他真正想表達的是什麼。

「30年前……是你們把我們趕出去的。」

「什麼？」

不只長官，審問室、監控室的眾人全都一臉木然。

「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吧？也難怪你們不懂我剛剛講的……」

森接著說下去。他打算讓城畜徹底知道，城市近30年發生的所有慘劇究竟是哪些白癡引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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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對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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