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群眾呆呆看著Ammo踩踏薄雪向他們走來。即便他們知道清除所有變異體的救世主大概就是這名鮮紅鎧衛,可是法紀已死的這個時間點,他們實在無法保證他救下他們是否別有目的,也不清楚他的到來對他們來說是救贖還是滅亡。
眾人紛紛停下動作、放下武器。Ammo如果要對他們不利,應該早就對他們出手。他手上沒有武器,也沒有戰鬥的準備,就表示他另有打算。在他們明瞭此人的來意之前,沒有一人敢輕舉妄動。
昨日Ammo戰敗大盜的醜態仍然烙印在所有人的腦中,然而血紅戰甲的性能、火力有多可怕,這幫曾經嘲笑他的人還是有一定程度的認知。萬一惹得Ammo不開心,他們的血肉之軀很有可能會被燒成一片片灰燼……
民眾變得警惕不全然是件壞事。多虧這樣,他們手中的武器就此沒有用上,沒釀成人殺死人的悲劇。
趁著騷亂靜止下來,木村立刻向眾人大喊。
「各位,請回到安全的地方藏起來吧!你們難道還想吸引變異體嗎?傳送器可不是給你們用來內鬥的。
目前我的同伴正在貧民區破壞製造變異體的地方。在徹底解決那裡以前,可能還會有怪物闖入城市。裝甲服可以讓你們穿,但是請用在自衛吧!」
就算貧民、市民的立場大不相同,他們也能得出同樣的結論--Ammo只是來勸架的。
話雖如此,雙方依然沒人敢繼續互毆。如果Ammo是來阻止他們鬥爭,那麼一旦有人忤逆這人,被他的槍砲轟成渣屑並不是沒可能。說白了,當前他們所在的社會已無法律保障,僅有拳頭大的人才有話語權。民眾完全說不準Ammo會不會為了保護城市免於被變異體侵襲,因而對鬧事的他們動用暴力。
但是危機意識並沒有讓所有人都清醒過來。一名市民怨氣很深,不允許自己任由Ammo擺布,就開口吐出他和同胞的不快。
「在那叫什麼?如果不是你們防制局辦事不力,沒有提前找到變異體的來源並且扼殺,現在也不會這樣啊!還有那些該死的糞民,要不是他們死賴在島上,集合成亂七八糟的貧民區,也不會有罪犯、變異體跟惡蓮幫,更不會有今天!」
這位市民抱怨完,他的同伴個個拍手叫好,稱讚他講得有道理。場面頓時吵鬧得像是脫口秀的高潮時刻。
自己明顯也是受害者,卻莫名其妙被市民當作亂源,在場的貧民哪能容忍?立即有人站出來痛批那群傲慢的混蛋。
「蠢貨!變異體的事怎麼能怪我們?城市壓榨我們,又為了不讓真相被揭發,遲遲不肯讓鎧衛進到貧民區驅逐變異體,這才變成今天這樣!干我們什麼事?
要不是我們被城市與黑幫控制,早就逃出這座爛島!你們城畜的腦子就是不夠聰明,才會始終都沒能發現政府與黑幫勾結的惡行。
還有你們說貧民都是侵害城市的可惡罪犯?你們的智力真可悲!動動腦子好不好?我們所有人都被血汗工廠欺壓,吃不飽也睡不好,又有可能遇上變異體,不逃到城市還能去哪?」
被厭惡的野蠻人恥笑腦袋不好,全體市民一下就氣到快吐血。可是他們又擔心大打出手會被Ammo制裁,只好借助謾罵來宣洩怒火。
市民接連朝向貧民出言不遜,恍如對著對方扔出數不清的石頭,煩得貧民全都怒不可遏,一個接一個「口吐芬芳」。火氣一上來,非本土的貧民甚而連母語的髒話都派上場。
一時間,寬闊的廣場到處都能聽見兩派人馬的激烈對罵。
到頭來這場戰爭終究沒有結束,只是從「肢體碰撞」換成「嘴巴詆毀」而已,爭執的本質一點也沒變。
嘆氣與搖頭皆不足以表達艾瑪內心的不悅。想到此時仍有同仁在為這些白癡的安危奉獻精力,她就更不愉快了。
如果群眾願意遺忘仇恨,每個人都好好藏到安全的地方等待事件被解決,變異體再次重創城市的可能也會大幅降低。
按照現狀,不用輪到變異體,民眾持有裝甲服、聚能砲筒就足夠讓他們自己毀掉城市。
這群自私的混蛋也不想想,若他們願意把精力放在救人,協力組成保衛帕國的團體,便可保障城中的安全,又有機會挺過這場惡蓮幫造成的大浩劫。
對帕國來說,處理這場國難的最佳解法就是眾人團結一心。可惜這種在和平時代人盡皆知的道理卻總是在危難當下輕易被人遺忘。
艾瑪想來想去,又忍不住大嘆一聲。
既然人們這麼想沉浸在爭鬥,那就乾脆放棄他們吧。她轉轉肩膀當作熱身,準備盡快除掉喧譁的群眾。城市依舊有些人想活下去,結果這幫蠢貨卻只在乎自己的委屈。萬一他們再度打起來,讓他們沒有價值的血液牽連帕國的無辜就來不及了。
然而木村卻在這時喊住她。
「等一下,先交給我吧。」
其實事情並沒有艾瑪想得那麼簡單。
當今帕國境內危機四伏,要讓人們放下仇怨與戒心,甘願相信彼此,實在是困難中的困難。更何況他們的心志也不如她那般堅毅不拔。
透過貧民、市民的對罵,木村能觀察出雙方人員究竟為何聽不進他的勸導。
都是你們的錯!
如果沒有你們住在島上,就不會有人組成惡蓮幫,我們的親友也就不會出事了!
如果不是你們愚蠢,把我們拒之門外,惡蓮幫也不會得逞,我們的同胞也不會變成那些怪物!
諸如此類的爭論一直沒有停下。
木村發現,人們表面上在相互爭吵,實則在用怒恨弔念他們各自逝去的摯愛。
紛擾的罵聲透露,在場的市民之中,有不少人的親友剛被變異體殺害。至於貧民就不必多說,他們的熟人或多或少也被改造成怪物。
雙方都失去親朋好友,其實一樣悲傷、一樣迷惘。尤其又都被困在這個隨時會喪命的混沌地獄。
同時被各種負面情緒痛擊,連木村這個主戰型鎧衛都不見得有辦法馬上調適,更別提這些人只是普通人。
昨日以前,木村都還沉迷於憎恨。只要能批判他痛恨的人,那份快意就可以消解喪親喪友的痛楚,所以他現在很能體會民眾的心情。
可是這不代表放任眾人自暴自棄就是對的。仇恨會讓人喪失判斷力,這是木村從恨意導致的失敗學來的教訓。
他原本沒能阻止的流血衝突再度被仇恨誘發,這次說什麼都得了卻心願彌補遺憾。
紅色鎧衛接著用Ammo的鐵手拍出一聲轟鳴。待眾人被嚇到閉嘴,他隨即開口發言。
「停止爭吵吧,與其把力氣用在無意義的事情,不如大家好好合作。雖然不知道惡蓮幫何時會再惹事,不過如果能齊聚城裡所有鎧衛的武力,要克服潛在的災禍並非難事……」
說到一半,木村深深呼吸一口氣才繼續,以免哀傷打斷他接下來的言論。
「……最近我的親友也因故去世。仇恨雖說可以撫平傷痛,但實則只不過是暫時轉移注意罷了!」
鮮紅鎧衛說著說著,語氣也由輕柔變得鄭重。
然而,他的聲音很快就又回到柔和卻不失力量的狀態。
「你們逝去的摯愛肯定也希望你們能好好活著--所以讓我們團結起來,共同奪回屬於這座島嶼的和平吧!」
民眾並非不通人情的野獸。他們能從木村說話的態度與聲調,感應他說的是不是發自內心的實話。
有人能理解自己的沉痛,讓他們握緊的雙拳皆不自覺放了開來,嘴巴更是沒有罵人的慾望。
心情不再浮躁之後,眾人的腦袋終於冷靜下來。他們也想起在罵戰中逐漸遺忘的「危機意識」。
這一刻,民眾無不感到驚訝。Ammo並沒有因為他們發起近乎失控的口水戰就制裁他們,可見這人是真心想和他們講道理,期望雙方能互相包容與原諒,從而攜手度過這場難關。
然則……兩組來自不同環境的人民依舊無法接受木村的意見。不想再給木村添麻煩的他們只是呆站在原地,低下頭來不知所措。
城市媒體剛剛的報導,讓市民看清一向奉公守法的掛牌貧民骨子裡也與那些罪犯無異。他們就是害怕與貧民合作會被對方背叛,才會不敢回應木村的期待。
貧民曾經試圖向市民解釋他們的冤屈,可是始終都被對方抗拒,這事證明市民都是固執愚蠢的傢伙。貧民擔心一旦協助帕爾西卡恢復和平,城市一方會過河拆橋,繼續迫害他們這些剩下的少數。
過往留在彼此身上的傷疤只要沒有消退,雙方就不會覺得合作是一件安全的事。
但就算撇開信任不談,群眾也不認為齊心自衛會有多大的用處。
光憑他們的人數與武器要想對抗各方面都占有更大優勢的惡蓮幫,赢面真的小得可憐。想起這個殘酷的事實,眾人又更加對帕國的未來不抱希望,一個個都唉聲嘆氣。
發覺民眾不僅不表態,還全都意志消沉,木村的心跳也跟著慢慢放大。他不用目睹也能斷定,這段時間惡蓮幫還在城中各地分發武器。他再拖下去,事情便會越來越複雜,更不用說森他們仍在前線苦戰,等待他的回歸。
惡蓮幫之所以敢分送傳送器與武器給帕國人民,或許就是洪有十足的把握人們不會用裝甲服與砲筒來合作吧。想到這點,木村就不禁嘖了一聲,民眾的恨意與疑忌的確不是他能迅速消除的東西,估計洪那個混球也將這些計算進去了。
木村深知再不想出辦法可不行,然則他絞盡腦汁都還是找不到突破口。
市民、貧民、木村,三方勢力就這樣在沉默中僵持。
「……」
忽然,包括艾瑪在內,所有黑甲鎧衛都四肢無力,向地面倒去。
支援型裝甲重重撞擊雪地,把白雪拍起。不過飛揚的雪花轉眼就被紫紅的怪霧吞沒。
「吸收模式?怎麼會?」
木村看到眾人所穿的黑色裝甲在一道道白光乍現過後相繼消失。全場僅剩他一人被包覆在噬域之中卻平安無事。
「洪……」
「對不起啊,看你們卡在那卡了快一分鐘,我實在受不了就來加速流程!」
穿戴深紫甲冑的惡徒緩緩走向木村。途中,他的兩隻手掌不停相互摩擦,看起來像是在期待什麼一樣。
「果然……這混帳又想搞他那無聊的遊戲了。」
「木村,你別一個人自言自語嘛!我可是特意為你們所有人準備這個舞台啊,與我分享喜悅不好嗎?」
木村沒有聽進洪的瘋話,也無暇弄清洪怎麼沒有看守製造地。他僅僅全神貫注,盯著這名敵人。因為他很清楚一場棘手的惡戰即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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