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在場的聽者都能感受一股額外的重量在壓迫他們的心臟。
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森竟然會想用「自己的存在」抹除天上的大黑球。
根據眾人知道的消息,跳入「裂縫」基本上無異於自殺。
現有的科技無法救出進入「裂縫」的人,一旦讓它吞噬,就再也回不到這個世界……
自此開始,人們無不對著森費盡唇舌,就是想遏止他尋死。
「喂,森!你曾經差點為了城市丟掉性命,好不容易挽回一命,你還要再這樣嗎?」
櫻井的確懼怕死亡,還想苟活於世,但他拼上老命救活森的理由,可不是為了讓森捨棄人生換取他與友人們的命,而是希望森能和家人安樂團聚。
「對啊,你別衝動啊!我已經愧對你太多了,不想再用你的不幸來自保了!」
尚恩也向森嘶吼著。過去因為他的無能與懦弱,害得森一家人吃了不少苦頭。如今又得忽視他們一家的幸福,不就等於尚恩重蹈覆轍了嗎?他無法接受森慷慨赴義的做法。
「你不是歷經千辛萬苦才終於與家人相聚嗎?不要擅自決定赴死啊,我們才不是為了要你幹這種蠢事才過來援助你的!」
除了兩位副隊長,所有隊員也都抱有相同的想法。諸如此類的話不斷湧現在森的耳邊。
「我也是。雖然我和你並不相識,但你救了我的朋友,還替我想守護的一切除掉洪,我說什麼都不能同意你的想法!」
艾瑪說出這話的時候,沒有一絲心虛。縱然大盜過去危害帕國的治安,罪大惡極,可他奮力一搏替這座小島的和平挽回局面仍是不可爭論的事實。艾瑪著實不必記恨森的罪行,反倒應該阻止這位恩人自盡。
「不行,不可以!你明明就還記得我們的誓言,現在怎麼又毀約了?」
瑪莉急忙說著。她很生氣森又不聽勸,又想亂來,但更加害怕森直接跑掉,就此離開人世。因此,她快速出手,緊握森的雙手,即或力道可能會弄痛森,她也不介意。若她放手,森一定又會像匹脫韁的野馬任意衝撞,絕不顧忌他自己的性命。
少女身旁的眼鏡青年同樣不肯縱容森自戕,他用自己的前臂緊扣森的手腕。
「森,就像大家說的,我們幫你可不是為了害你啊。打消那種念頭吧,算我求你了!我和瑪莉都不想失去你,你應該很清楚的啊--!」
約爾說話的音調非常高,有如心腸、肺胃正被撕裂開來,疼得他大聲哀號。可能失去摯愛的憂愁並不允許他心平氣和。
事實確實如森所料,約爾、瑪莉與張博士合力幫Shield的腳部新增了類似力場盾充能機的功能,讓習慣使用「終結」的森可以在踢擊的同時吸收接觸對象的體力,從而為森減輕使用這個高破壞力指令的負擔。
他們三人是為了森的方便與安全,才特地量身打造強力的新版Shield。諷刺的是,這個輔助現在反而成為森犧牲自我的責任,因為Shield的精神力要求極高,僅僅森符合裝備的資格,令三人不禁覺得命運是否對他們過於殘酷了。
「大家說得沒錯,而且Extra內的體力也不一定足夠讓『大裂縫』吃飽。別白白犧牲,我們再想想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吧,好嗎?」
張博士語重心長說道--雖說她內心其實明明白白,森的提議的確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解救手段。再說,Extra獲得體力的方式和力場盾充能機一樣,即便其內部的體力可能會不夠「裂縫」食用,在場三十多人也能透過接觸它來輸送體力補充。張博士就是不想給森機會胡搞,才會故意說謊騙他。
然則,或許是慌亂影響思考能力,張博士忘了森還能藉由「一個較為直接的方法」讓Extra獲取充足的體力。
「假如Extra的體力不夠,你們每個人都將所剩的精力傳送給我不就得了?Shield的雙腳可以吸收接觸者的體力,對吧?
重點是,還能有什麼辦法?只剩下幾分鐘,我們來不及出去,救援也來不及趕到,眼下就只能這樣了。」
森的口氣沒有一點退讓的意思。他這麼堅決糟蹋自己,看得大夥紛紛搖頭嘆氣,並繼續勸告他別送死。他們不顧寒風侵襲,一邊揮動手腳,一邊激動說話,好像遺失小孩的家長那般慌張。
但大夥並不曉得,就是因為他們這樣,森才會想守護他們……
看著大家,森忍不住抿起嘴唇。這些人哪怕在即將遇害的此刻仍然在乎他,仍然不願容忍他獨自犧牲,讓他非常高興。他們果然是一群值得他信任的同伴--也值得他拯救。
縱然森很清楚選擇這種方法會傷害這些愛他的人,因而讓他有些過意不去,不過他重視的這些人當前全都站在生死邊緣,很快就會全數遭殃,若能以他一人換取他們的命,他倒也覺得沒有不妥。
森鬆開雙脣,決然將視線掃向周遭。
現時每浪費一秒,大家離無望的未來就更接近,並沒有多餘的時間讓森難過了。
但照現狀來看,家人與夥伴將他團團包圍,他要想走到「裂縫」附近是真的困難重重。這樣的話……看樣子他必須留下什麼,大家才能安然放他離去。
「混蛋,你別鬧了!從剛才就一直自說自話……」
木村不知不覺已經卸下Ammo,變回原本的紅髮青年。他奮力大吼,跑到森的面前伸出兩手,目的不是要抓住森,而是要搶走森脖子上的Shield傳送器。
「我知道Shield的辨識系統被刪除了,讓我來完成那個瘋狂的計畫!」
木村此話一出,大家驚愕的表情又更加凝重。
所有人都沒有要捨棄誰的念頭。不管是森還是木村,他們都不打算獻祭給「裂縫」。
但平常最在意同伴的森卻一反常態,在耳聞木村的意圖後依舊保持冷靜。
木村會有和其他人一樣的反應,這點森早就料到了,畢竟這人重情重義。
仔細想想,他們兩個稍早也在為要不要挺身解決全島危機而爭執。那時的森並不樂意讓木村殺身成仁,結果此刻兩人的立場卻完全交換,實在有點微妙。
「給你能怎樣?Shield認同你嗎?」
「不試試看怎麼知道啊?倒是你,想想看你的家人啊!他們可是千盼萬盼才終於看到你平安,你能忍心離開他們嗎?」
木村有能力戰勝洪,也就說明這人大概同樣能夠憑意念啟動發光狀態。木村有多在乎自己的理想,森半天觀察下來早就有深刻的體會,故此他能推斷木村的精神力估計已經成長至有辦法驅動Shield的地步。他會想否定木村,除了這人是他珍視的同伴,他不能放縱其尋短,還有因為這座島嶼的未來需要這個男人。
「你救過我們一家,他們兩個也不會希望你這麼做的。更不用說,帕爾西卡可以沒有我,但不能缺少你。」
「你在說什麼?我可不記得自己有那麼偉大!」
木村話剛講完,隨即取走Shield傳送器。換做以往,森鐵定會掙脫家人的束縛,跑去搶回傳送器。這回他依然沉靜得異常,原因正是他相信木村會歸還Shield給他。
「先不說其他人同不同意你拿自己獻祭。」
森說話的期間,鎧衛個個都朝木村靠攏,顯然是想阻止他穿上深藍戰甲。
「要是你犧牲自己,就等同中了洪的計。」
「什麼?」
木村望向森的眼神閃爍著疑惑的微光,看來森成功引起他的注意了--那就這樣把話講明白吧。
「你擁有連結貧民、市民的神奇特質。少了你,這座小島永遠走不到和平的未來,我的家人就不可能有安穩的生活。」
「這種事每個人都辦得到吧!Ammo也保存了通話紀錄,能證明我們兩個被洪威脅,利用這項證據帕爾西卡肯定能恢復--」
「恐怕不會那麼順利……」
打斷木村說話的人不是森,而是一旁的艾瑪。更令木村啞口無言的,還有周圍的鎧衛都在附和艾瑪。
當森與木村逼不得已背叛城市時,裝甲鬥士全都曾經嘗試和失去信心的貧市民溝通,可結果卻是徹頭徹尾的失敗。不論他們再怎麼講理,或是提出有力的論點,貧市民始終被恐懼跟仇恨操弄,怎樣都聽不進他人的話。
要解開那些民眾的心結,就得具備非凡的共情能力,才可以進入他們的內心,將他們徹底說服。這聽起來很簡單,實踐起來卻絕非易事。
目前鎧衛一夥知道有這種本領的人,就僅只木村良一人。
他們能接納森,多少也是因為木村領先信賴森,他們才有機會與森站在同一陣線,進而和解。
不僅他們,森一樣是受到木村影響,才會願意重新了解市民,與櫻井、尚恩等人建立羈絆。
「你要是不在城市,洪的詭計就得逞了。貧民、市民的紛爭會不斷惡化,他想要的『真實』就會持續增長。所以說,就算我們能從『裂縫』口中倖存,將來一樣會活在危機之中。這次的騷動大概會把這座島的困境提升到一個新的境界,你必須活著才能化解它。何況,你不是也有理想在等著你嗎?」
「可惡……」
木村切齒抱怨一聲。森說得沒錯,他的確有重要的理想待他實現,又有重大的責罰得背負,還不能就這樣離開人間。
再者,他也難以放下那位多次推他一把的女人。承擔刑罰起碼還有回歸社會的一天,但進入「裂縫」就永遠別想回來了。
然而,這點森應該一樣曉得才對。他要是走了,就再也見不到約爾、瑪莉。
森這麼狠心拋下家人,如同上午在審問室那般,看得木村不忍坐視。他不能讓這個堅苦的家庭就這樣被危難拆散。
「好,我不去,但你也別想。我們一起再想辦法吧!」
木村講是這樣講,可他心裡早有定數。除非奇蹟降臨,「大裂縫」自己奇妙消失,否則這座島必然沒有救。
若要以島上的動植物來當作祭品就封印「裂縫」,恐怕頗有難度。
帕國的面積本就狹小,又幾乎都被開發成都市,並沒有適合的土地拿來養殖禽畜,肉品基本全仰賴進口。
貧民區雖說保有相對較多的原始風貌,但惡蓮幫為了方便運輸大量兵器,已經將大部分的森林摧毀成蕭條的枯木與死葉了。那些正在冬眠的野生動物估計也是凶多吉少。
最重要的是,就算有像城牆一帶那樣的豐富樹林,可以伐木後搶在樹木完全死亡前扔進「裂縫」,木村他們眼下也沒有合適的大型載具來有效運送那些供品。況且「裂縫」好死不好就位於這座島嶼的最西側,光是城牆距離它就有近6公里,即使城市有他們需要的大型車輛能立即出動,整體作業結束必定也不會只有5分鐘。
「快想啊,快點想啊!這顆笨腦袋!」
木村越是思考,就越是領悟他們身陷的泥淖究竟有多麼難以擺脫。思路進入死胡同,害得他漸漸喪失沉著,變得更加急躁、心神不寧。
這麼說來,這場無解的困境之所以會發生,罪魁禍首不就是木村自己嗎?全都怪他最初被洪給騙了,相信深紫戰甲已被修復,森這才會以「破壞Hope」為主要目標行動而非「搶回Hope」。想到這,木村的內心馬上發寒,焦躁的情緒又變本加厲。
其他人也與木村無異。明明已經絞盡腦汁卻一無所獲,因而越發焦慮與失落,漸漸同樣將問題怪罪於自己。
尚恩、櫻井等人非常苦惱,為何他們竭力消滅變異體,反倒導致現在沒有祭品給「裂縫」。張博士更是咬牙懊悔,她製造Hope明明是想保護社會大眾,想不到反而催生出那張食人大口。
百感交集的人群當中,還有那對發誓不再讓森負擔所有痛苦的兄妹。
自從森揚言要與「裂縫」同歸於盡,約爾、瑪莉便開始感覺心頭發出一陣陣酸痛。他們很擔心,再這樣沒有頭緒的話,可能就再也見不到森了。畢竟,森對於解救同伴的執著是強大無比的,可沒那麼容易就向在場30多位阻礙者妥協,這事兄妹倆再清楚不過了。
可恨,真的太可恨!為何自己會如此沒用?洪還留有「裂縫」這張底牌,他們兄妹為何就是沒能早點料到?如果他們能再更認真點對應,事情也許就不會發展成這樣了……
森靜觀摯愛與夥伴的臉龐,所有人都擺著肅穆的表情。這個場面讓他更加確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
老實說,深切體會家人平日是怎麼為自己操心之後,那股無法言喻的酸楚早已讓森痛定思痛,決意不再輕視自己的命,以免家人再次受到相同的心理傷害。
他始終堅持自己對付「大裂縫」的計策,不單是因為這是唯一的解危手段,也是因為他不認為自己的行動是「犧牲」。對他來說,他只是暫時離開這個世界罷了。
森眼中的這群人根本就沒有發現,洪放出「裂縫」就是為了看島上的人們出賣彼此,然而他們這麼勉力思索其他解答,從頭到尾都不打算犧牲任何一人,不就代表他們至死都不肯向洪認輸嗎?
他們這樣的精神大大給了森信心去相信--相信他們總有一天會終結那片常暗,將他從中解救出來。
森輕輕嘆了一口氣,他覺得大家都太小看他們自己了。他們明明都敢與洪作對,卻居然不知道要信任自己的堅強信念,實在有點暴殄天物啊。
這群人之中有三位天資聰穎的人才,還有眾多意志力堅定的鬥士。縱使目前的科學技術還不足以救出被困在「裂縫」的人,森依舊篤定這些人可以完成這項創舉。
然則,森並不想直接將這個想法告訴眾人。在他看來,這就有點像是「我要去死,請來救我」。森不喜歡連累同伴,他的自尊不容許他主動提出這種請求。
故此,森打算把握所剩不多的時間,用委婉的方式傳遞他的想法給同伴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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