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某間法院的外頭擠滿人群和聲音,熱鬧得像是人山人海的菜市場,與冬天的冷清天色形成強烈的對比。
惡蓮幫的僅存成員陸續坐上囚車,準備接受他們應有的懲罰。
他們面無表情,因為對殘酷的判決結果不以為意。
但替他們送行的人可一點都不安分。
「活該判死啦,你們這群垃圾!」
「跟帕爾西卡還有全世界作對,你們最好能成功。不是很跩,要把我們都害死嗎?」
「即將下地獄的感覺如何?是不是很好玩啊?混蛋!」
眾人的謾罵撲天蓋地。他們一邊恥笑惡蓮幫的末路,一邊筆劃各種不雅的手勢,激動得彷彿都喪失理智。
若不是有警察圍成人牆看管現場,民眾大概已經衝上前,對惡徒又踢又打了。
然則,即便受到民眾的無理攻擊,惡蓮幫的成員們始終沒有以狂言妄語回擊群眾--他們僅僅在笑,還笑得合不攏嘴。
「哈哈哈,一群白癡在說什麼?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你們死光啊!」
一名惡徒在準備踏上囚車的時候,忽然停下腳步,大聲對著群眾這麼說道。
在此之後,所有的惡徒也一塊放大音量,縱情放任刺耳的狂笑殺死民眾的叫囂。
民眾全然活在勝利的喜悅之中,說明這些人沒有察覺帕國仍有潛藏的危機,也代表他們惡蓮幫的計畫一定會很順遂。想必不用幾個月,先前種下的禍種就會將島上的眾生折磨得生不如死。
惡棍們無不奮力拉長嘴角,使勁撕裂聲帶。他們對帕爾西卡的真正復仇很快就能成真,就算無法目睹成功的那一刻也沒關係。在生命終結前,現時的他們還能嘲笑,那就用盡全力以笑聲反擊人們。他們要把詭異的笑聲轉化成恐懼,深深刻印在民眾的心中,成為那些可恨之人一輩子都揮之不去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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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那天過去也有一週了。
變異體、惡蓮幫已經不再迫害這座名為帕爾西卡的島嶼。雖說還沒恢復繁榮,但此時的帕國基本上還算找回過往的樣子。
在那個充滿危險與絕望的一天,由於惡蓮幫全員撤出島外,僅剩的危機--「大裂縫」消逝之後,島上的治安開始慢慢康復。
帕國警方出動地毯式搜索,很快就找到那些被挾持的政商名流,讓外國的救援得以盡速進入島內。另外少了洪的領導,惡蓮幫的實力大減。在友邦的軍事支援下,逃到海外的惡人餘黨也被全數抓捕,並遣返回帕國審判,也就是法院當前的情況。
不過帕國的改變可不只有奪回和諧,還有貧市民之間的緊張關係。
木村良到現在都還沒忘記,那天他匆忙趕回城市準備平復動亂,卻見貧市民主動終止爭吵,內心有多麼驚訝。
那天的午後,西方的高空相繼出現多種神祕現象,幾乎所有人都有目睹這一連串超自然事件。木村聽說是因為獲悉怪事的真相,市民與貧民才開始停下爭執。
儘管不清楚民眾的心理具體是怎麼變化的,但木村總覺得是森的故事打動眾人。一個青年為了守護親友,不惜獻出自己的存在,順道保衛島上的眾生,知道此事之後,民眾的歇斯底里再怎麼嚴重,也還是會有不少感觸吧。
當天,木村也將Ammo錄製的證據公布,成功洗刷他與森的冤屈,順便讓他可以更進一步連結貧民與市民。對立危機自此達到緩和。
除此之外,為了防止相同的國難再次發生,引發諸多的悲劇重演,許多市民自發用各種方式表達他們對收容貧民的支持。兩大政黨都希望能在幾週後的大選勝出,就理所當然順應民意,積極處理貧民的問題。
在這幾天的努力下,相關的法案順利通過,不論是否掛牌,所有倖存的貧民都已被納為帕國的合法國民。與社會福利有關的政策也被調整,市民證法更是從此消失在帕國的法典之中。
還有帕爾西卡的左邊區域不再被稱作貧民區。政府重新將其視為國土,並且協同民間積極開發那片荒蕪之地。
然而……
一切看似美好的背後仍有隱患。
雖說貧市民不再像從前仇視彼此,但長期累積的恩怨哪會這麼簡單就消失?
在一間辦公室裡,一名中年男子正在大聲說話。
「解散這個爛協會,你這是在害人!還有我們的白目政府也是腦袋進水,竟敢放那些流浪狗進來,給你機會在這亂來!」
男人咆哮的對象就是木村。幾天前,木村成立了這個致力於讓「市民們」和平相處的協會。而其中因為維護「新市民」的利益,使得面前的男子非常不開心,故而跑來協會的辦公地點鬧事。
這個不可理喻的傢伙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木村也好好調查了此人的背景。
男子的家人接連被貧民罪犯跟變異體殺害。劇烈的心理創傷導致他至今仍然認為貧民皆非善類。這也是他看不慣這個協會的原因。木村才會邀請他進來與自己談談,期望藉此消除分歧。
木村良並不是聖賢,無法隨意就能給出最正義的解答。他只能去傾聽每個人的不同見解,折衷找出對任何人都盡量最好的答案。
雖然煩躁仍舊在木村心中蠢動,要壓抑自己與蠻橫的人對談真的很難,但他答應過森會活下來完成理想,順帶創造一個能讓他們一家人安全重逢的世界。因此,他選擇堅持下去。
「確實有些貧民已經惡化到不值得被救。但將所有貧民趕出去,只是在逃避問題而已,十之八九會催生出下一個惡蓮幫。如果能讓整個帕爾西卡成為安居樂業的國度,就不會有您擔心的麻煩了。」
「你亂講。給他們好處,他們還是會亂來,就如同過去一樣得寸進尺!」
男子的話讓木村頓時感到不妙。
無牌貧民進城作亂的動機早已釐清,並不是因為沒有得到工作機會才報復城市,就僅是因為貧民區的環境很糟糕而已。
明明真相早就傳遍全國,這人卻對前陣子流傳的謬論深信不疑,看來木村一時半刻是無法與他有良好的討論。
不過,木村早已做好心理準備。雖說這位雙眼燃燒的男人不好交流,但放著他不管將來一定會成為帕國和平的大麻煩,故此不論多困難,木村都得深入瞭解他,解決他的憂慮杜絕禍患。
而且說實話,這人擔心的事並不是不會發生。要是將來的某天有貧民知法犯法,這個志在促進貧市民相處融洽的協會便有可能在不知不覺間變成幫兇。
「先生的擔憂我們不是不能理解。貧民長期生活在無法的環境,或許來到城中會忽視法律的約束繼續犯罪,所以我們才會建議政府提供教育他們守法的資源,甚至也願意從旁協助。別忘了,我們協會就是希望帕爾西卡的所有人民能和諧相處才存在的。」
「教育?你覺得那些人會在乎嗎?裝裝樣子也能蒙混過去啊--!」
男子始終不相信貧民能被教化,聽他震耳的狂吼就知道他有多不滿木村的回答。
「不會讓他們那麼容易就蒙混的。只要協同相關的專家得出一套系統,再經由確切落實,幾年內所有新市民--包括小孩,就能徹底融入帕爾西卡的秩序了。」
「無聊。幹嘛搞得那麼麻煩?像以前一樣把他們都趕到另一邊不就得了?」
木村很想嘆氣。就是因為帕爾西卡不想復蹈前轍,才會讓貧民回歸這個國度,但面前的男人似乎沒有記取教訓。儘管如此,木村依然得冷靜。
「先生,一週前我們養了幾十年的膿瘡一次爆發,造成的禍害有多嚴重難道您忘了嗎?只要有心人樂意,無助的弱勢人口自然會成為他們的棋子。變異體會有那麼多,不正是城市長時間忽略貧民區的結果嗎?」
「那場悲劇的起因才不是貧民太多,是我們的政府沒有管好那群野狗,才讓惡蓮幫有機可趁。你別搞錯了!」
木村放置於腿上的雙手忽然用力緊握,男人的話就像是在認同過去政府壓榨無辜貧民的行為。這傢伙的邏輯根本本末倒置,令木村火大了起來。但是為了接近正義,他不能再被憤怒影響。
「如果沒有貧民,又何必擔心被他們反撲呢?我們現在就是在『消滅貧民』,想辦法讓他們成為和平的一環。我不覺得曾生活在地獄的他們會愚蠢到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救命稻草。」
「算了,又是一個聽不懂人話的傻子,浪費我的時間!」
大概是由於討論至今,兩人都沒有交集,男子氣沖沖站起身子,把椅子拉開之後就直接走向門口。
「走著瞧吧!下一次我會帶著鐵證,扳倒你堅持的那些幻想!」
男子果斷走出辦公室,沒有任何遲疑,似乎是真心認為溝通沒有意義。
木村凝視他的背影,不禁大嘆一口氣。
「……果然不是件簡單的事。」
要廣泛理解所有人的立場,吸納各方的想法,才能創造真正的正義。但木村忘了並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理性看待事情。
「貧民可以被改變?別開玩笑了,你們自始至終都一樣垃圾!看我怎麼教訓你們,孽種!」
辦公室的外面忽地傳來一陣叫罵,害木村的額頭一下就多出好幾條皺紋。假若協會的辦公地點僅有他一人,他還不會有這樣的反應,只會隨便那人大小聲,可眼下的情況並不允許他忽視對方。
由吵雜的吼罵可知,那個男子離開辦公室以後,就在走廊碰見「那些孩子」。
其實--協會最近代替公家單位,暫時收容一批來自貧民區的孤兒,並將他們安置在此。一旦政府辦完相關的手續,他們就會被轉移至專業的育幼院接受照料。
那些小孩經常由於無聊,就在走廊玩耍,讓協會的工作人員頭疼好一陣子,不過現在木村最擔心的是孩子們的安危。
等到木村衝到走廊,男人已經伸出左手,一把抓住一名小孩的衣服,作勢要毆打對方。他全身散發暴戾之氣,嚇得小孩子當即哇哇大哭。
「要是不教教你們誰是老大,長大之後絕對會搗亂城市!」
縱然語氣憤恨,男人的臉孔卻極其痛苦,一點都沒有報復仇人會有的快意,看上去就像有什麼東西扎穿他的心扉。
然則下一秒,他就體會到實際的疼痛了。
木村的手指緊握男子的手腕,痛得他呻吟了幾聲,一會後才有餘力求饒。
「下次別再這樣了!」
木村操著嚴肅的口吻警告男人,隨後就放開他,讓他離開這棟協會租用的辦公大樓。
雖然木村知道那個男人會那麼仇視、畏懼貧民,是有非常深沉的因由,可是那人動用的暴力並不能解決問題,只是純粹在殘害無辜罷了,反而會加深貧民與市民的隔閡,讓歧視、偏見重新把帕爾西卡導向混亂。木村有充足的理由阻止他。
想到這,木村感覺肩膀又更加沉重了。
帕爾西卡之中仍舊有不少民眾如同那個男人。他們因為過去的傷痛,難以走出對立的情結,變成隨時會破壞帕國和平的不定時炸彈。
木村目前仍未想出化解他們心結的辦法。要是再這樣下去,帕爾西卡一定會再次上演那天的災亂……
孱弱的泣聲打斷木村的思緒。他眼前的畫面不再是暴亂的街區,而是不斷抽泣的幼童。
木村搖了搖頭,暫時放下那些煩惱,趕緊安慰受驚的小孩。
想要靠近正義,就必須每時每刻都考慮任何人的感受。木村不能只顧大局,就忽略那些需要幫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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