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甲煞星Underdogs - 2 化工廠

這五年來，男孩都是靠著竊盜過活。但他的技術還沒純熟的那段時間，不免會被行竊的對象逮到，進而遭到報復。

自他有印象以來，一半以上的日子都在慘遭毒打。也是這個原因，他早已習慣肢體、棍棒帶來的痛楚。

那麼按理來說，他當前不該有這種激烈的反應才是。

「啊啊啊啊啊－－！」

一股疼痛猝然驚醒男孩，痛得他忍不住嘶聲哀叫，噴出幾滴淚珠。

這回的痛感明顯和之前被人毆打不同，是只有在碰到大太陽底下的金屬物質才會感受到的刺痛。只不過現在的更痛，要說好幾百倍都不為過。

男孩感覺得出自己疼痛的來源－－後頸，正被熱氣纏繞。

他準備轉頭看向後方，想弄明白自己的背後有什麼，但是抬頭之後，卻發現自己身處的環境非常幽暗，恐懼的本能直接被勾起，害得他心跳不由得失控。

慌忙轉過身來，男孩看見不遠處有一個火爐。它綻放的金光照亮附近，使得他能夠清楚看到一位身著西裝的大人。

男孩能從這人的精壯身形推斷他是名男性－－為何會說推斷？因為這傢伙頂著一顆怪異的頭顱。

男人的整顆頭都被一個駭人的頭套覆蓋，導致男孩觀察不到他的五官和毛髮。

這人的雙眼各自被一塊黑色的圓形東西遮擋，嘴巴的位置還卡著一個罐子，這副怪物一般的外表看得男孩倒抽一口氣。

但男孩的雙眼注視最久的，還是男人手上的那支鐵具。

鐵具被燒得通紅，末端的形狀讓他覺得很眼熟－－就是綁架他的混帳手上的刺青。

這個符號也許是某個組織的標誌。假如真是如此，頭套男以及綁架犯應該全都隸屬於該組織。男孩就是被這幫王八蛋盯上，被抓到這個怪地方的倒霉鬼。

他們的目的是什麼？是想虐待自己嗎？還是要吃掉自己？或是把自己賣掉？

直覺警告男孩，他得盡快逃離這個詭異的險地，不然會被怎麼對待都不知道。

小男孩不顧緊張引發的胸悶勉力集中精神，認真環顧四周以尋找逃出去的出口。現在他的眼睛已經適應黑暗，視力不會有問題。

然則，在觀察的過程中，他逐漸對這裡的佈置感到熟悉，縱然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

男孩還記得，以前在名為「書」的紙中看過與此地一模一樣的畫面－－延綿不斷的長條型機械持續將其上方的物件朝同一方向輸送，穿著同樣服裝的男男女女則是站在一旁檢查被輸送的東西。

他曾經無意間從大人們的交談中聽過，這種場所叫作「工廠」。

只是跟見過的工廠不同，這裡的幾十名男女老少，包括他自己，都身穿過度破爛的灰色衣物，而非整潔的制服。此外他們也都看起來灰頭土臉，一絲朝氣都沒有。

男孩緊盯這群陌生人，驀然發覺他們的後頸都有一個相同的印記，也跟綁架犯的刺青長得毫無二致……

實際上，這個符號是中文字「化」。男孩沒有受過教育，連這座島上的主要語言－－英文都看不懂，更不可能識別中文。

正當他被化字烙印奪去目光，一道低沉得令人發寒的嗓音宛如爆炸聲，在陰暗的工廠內擴散開來，倏然把他從困惑之中叫醒。

「臭小鬼－－！動起來啊－－！」

頭套男的的吼叫極其滲人，又在密閉的空間內迴盪不止，當即嚇得男孩不知所措。

不料，更加可駭的壞事還在後頭。

男孩都還沒反應過來，頭套男就毫不猶豫一腳踹向他，害得他整個人騰空，飛向後方數公尺才倒地。

重擊肺部的力道強得過頭，男孩痛到連哀號都辦不到。

由於呼吸困難的關係，他的身體本能逼迫他不停換氣，可是每一次的換氣，肺部都會迎來前所未有的劇痛。不可否認，這名男子造成的傷勢，比他昔日受過的任何傷病都還要嚴重。

全部的勞工面無表情又沉默不語，繼續做著自己的工作。明明小孩遭人虐待的事件就在身旁發生，他們依然不看他任何一眼，就好像與他隔著一道厚牆，看不到也聽不見牆壁另一邊的悲劇。

「起來做事啊－－！」

頭套男再度發出咆哮。他的語氣沒有憐憫，只有威嚇－－他就是在發號施令，把男孩當作成年人看待，完全不顧這副幼小瘦弱的身軀是否承受得住他的打擊。

鑒於男孩遲遲不肯起身，頭套男快步走向他，渾身還散發暴戾之氣。

這股殺氣才剛傳到男孩這邊，他瞬即感覺身體在痙攣，恍如附身在他肉身的痛覺被加強。

為了不再增加傷痛，男孩只好強忍苦楚起身，連滾帶爬站到傳輸帶旁，模仿其他人作業。

上面的物件全是相同形狀的容器，他這輩子從沒見過這些古怪的東西，但好在工作的內容並不難，他這個小孩也能辦到。

輸送帶上只能留下裝有黃色液體的物件，他們勞工必須將其他顏色的物件取走，扔到旁邊的垃圾桶。

很快地，男孩就習慣這項無聊的作業，不必動什麼腦也能控制雙手淘汰失敗品。他一心只想逃出這間工廠，必然是將心思全放在擬定逃跑的計畫。

哪知沒過多久，工廠內突然響起巨大的鈴聲，有如一記耳光，把深思中的男孩硬生生打回現實。

與其說這是鈴聲，更像是警報器的鳴叫。噪音既尖銳又巨大，不知道播放者是不是有意要震破聽者的耳膜。

全體勞工快速放下手邊的工作，轉向同一方向排隊。

就怕再被毆打，男孩也跟著照做。他偷瞄勞工，所有人的臉上沒有一絲恐慌，似乎都早已適應噪音，看起來著實詭異。

「走－－！」

頭套男大聲喝令，眾人才集體走出工廠。

路途中，沒有人交談。每個人都滿臉肅穆，踏著一致的步伐前進。

跨出大門口，工廠的外頭仍是室內。狹長的昏暗走廊上，除去異常整齊的腳步聲以及他們這支隊伍，並沒有其他人或物。

走廊的盡頭是一扇鐵門，上面還有一扇小型的透明窗，可以看到裡面。但是由於男孩太矮所以什麼都看不到。

頭套怪人拿出鑰匙打開鐵門，接著隊伍全員進入門後的房內。

此處雖然空間很大，卻髒亂晦暗。地磚全被黃黑色的汙垢侵占，一團團的蚊蟲四處飛竄，暗到看不見的各個角落還散發出濃烈的臭氣。

在這個噁心至極的房間之中，有一樣東西令眾人的眼睛霎時亮起光芒。那就是放置在中央的大鐵桶，裡面裝滿熱騰騰的白米，看得人們口水直流。

「太好了……」

男孩輕聲祝賀，髒兮兮的臉龐終於有了笑意。他大概有一天沒吃到東西，那桶白飯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希望。

房間的鐵門一被頭套男重重關上，原本整齊排隊的人們趕即分散開來，朝著飯桶一擁而上。

這裡沒有餐具，眾人僅能用骯髒的雙手挖飯來吃。但沒人發出怨言，全都只想爭得一口飯，甚至還有人為此大打出手。

結果男孩身材瘦小，連擠入人群都有問題，自然只能等到他們散去才有辦法靠近飯桶。

可當他走到那裡，卻發現桶子內只剩下一點點的飯粒黏在邊緣而已。

「怎麼這樣……有人可以分我一點嗎？」

同樣身為被奇怪組織綁架的可憐人，男孩覺得在場的人們不至於會像外面的那些攤販一樣無情，至少應該會把他視為夥伴，於是放下戒心向他們乞求。

然而……無論他怎麼奔波乞討，大家都只是各自圍在自己的團體裡吃飯聊天，對他的無助表情與苦苦哀求完全視而不見也置若罔聞。

男孩看著他們無視自己的冷淡模樣，原先放鬆的心情又緊繃起來。

從前，他經常在市集的餐廳窗外，窺看那些用餐的食客。每次看見餐桌前的人們互相微笑，分享喜悅，分擔痛苦，他都會重新體會到人體的神奇之處－－原來心也會感到寒冷。

如今，這股冰冷再次欺凌他的心靈，隨之而來的痛楚好比活生生把他的心臟丟到狂風暴雪中受寒。不過，凶暴的飢餓一下就把他揍醒。

虛弱的胃腸頻頻號哭，男孩孤立無援，只能從鐵桶中摳幾粒米勉強充飢。

就在這個時候，刺耳的鈴聲再度響起。

不曉得什麼原因，人們猛然將還未吃完的飯丟到地板，匆忙飛奔至門外的走廊集合。他們的動作沒有一絲遲疑，每個人都在加緊速度，好像深怕成為最後一名。

但男孩早就餓到不行，沒能聽見鈴響，只關注可以填飽肚子的食物。

別人吃剩的飯還有很多，他就直接從地上抓起往嘴裡狂塞，完全不管白米都已沾染汙漬，變了顏色。

房內原本非常寧靜，此刻卒然冒出連續的撞擊聲。

「死小鬼，還不出來排隊，浪費我的時間！」

回過神來，男孩看見頭套男就站在自己的身前，不停揮甩拳腳，把他打得頭破血流、血濺四方，他的雙眼更是腫得睜不太開。儘管如此，他依然能隱約察覺門外的眾人始終滿臉漠然，僅僅聆聽他的慘叫，不打算出手救援。

男孩長時間挨餓又被暴虐，現今根本擠不出力氣逃命，僅能恍若一條死魚癱在地上。

頭套男發覺男孩走不動，直接命令隊伍先去工廠幹活，自己則是抓住他的黑髮，拖著他走另一條路，故意繞遠路過去。這人顯然還想再虐待男孩，是要借助粗糙的水泥地摩擦他背上的傷口，延續這份疼痛。

慢慢恢復知覺以後，男孩微微張開眼睛，看著自己流下的血液化作一條長線不停不停延長。這樣的景象還挺悲哀的，他什麼都改變不了，僅能眼巴巴盯著自己持續失血。

可是男孩的眼裡並沒有一絲妥協。

這些年來他總是與暴力相伴，即使傷痛一開始令人難耐，他還是很快就適應這群攀附在肉身的摧殘。

男孩張望自己的周圍，想看看這邊是否設有能讓他脫逃的出口。

遺憾的是，這條走廊與剛剛的那條長得大同小異，只是多了一個房間罷了。

從門口看到那間房裡，可見幾名頭套男佇立在那，還有一位穿著整齊的男子正在抱起一名嬰兒，對其展露微笑。

這一刻，男孩把雙目都聚焦在那對像是父子的二人身上。他的眼中泛起不穩定的光芒，甚至不自覺開口說出那詞－－那個他只聽過卻沒有機會使用的詞彙。

「家人……」

「想家了嗎？你想太多了。」

頭套男迅即用冷漠的語氣回應男孩。

事實上，這間工廠的勞工皆是從貧民區各地綁來的無辜。將這些人徹底訓練成工廠的奴隸－－就是頭套男的工作。

頭套男不只一位，他們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輪班休息，還能享受優渥的待遇。這幫虐待狂都是貧民區數一數二的打手，受到工廠的主人雇用，專門看管這裡的勞工。

如果有人意圖反抗工廠的權威，或是試圖脫離此地，身手了得的頭套男就會即時處理亂源，動用暴力凌虐叛亂者直到對方順從。

當然，只有動武還不夠。要讓一群有自由意志的人甘願為奴，最有效的方法定然是剝奪他們的思想。

工廠的勞工們每天早、中、晚各工作6小時，中間只有間隔5分鐘的用餐時間。他們沒有隱私，沒有娛樂，僅有日復一日的勞動。

在頭套男的暴力支配下，勞工們僅能被迫屈服於工廠。但是一旦跳入這裡的體制，就再也沒有機會逃出生天。

過長的工時掠奪人們的時間，不讓他們思考如何抵抗。沒有變化的工作內容無須他們動腦，也無趣得他們沒有心情動腦。

久而久之，這裡的人不是放棄，就是變成白癡，最終只會心甘情願淪為工廠的奴隸，不論生活條件有多差，都願意接受。

他們的廁所髒亂得猶如堆滿惡臭屍首的地獄，又沒有衛浴設備以及床鋪，只能忍受滿身汗垢的不舒適，睡在滿是汙泥的工廠地板。

每餐的飲食僅是白米飯跟不曉得哪裡打來的水，營養一點都不不充足，份量更是少到沒法餵飽他們。

整體而言，這裡就像個飼養他們的畜圈，不必在乎他們的尊嚴、性命，只需讓他們勉強活著創造利益就好。

這些不便同樣能夠消磨勞工們的心智、心力，預防他們叛變。

說穿了，面對無法改變現狀的絕望，大多數人都會為了平衡心理，寧願選擇罷休，也不會想再弄傷自己。

這股無力感就是頭套男要教導黑髮小孩的東西。

時間一到，鈴聲一響，工廠內的所有人列隊準備回到食堂吃飯，但男孩沒有跟著他們走動，反而悄悄溜出隊伍。

他的扒竊技巧縱然稱不上頂尖，好歹也是為了生存而鍛鍊出來，自然不會差到哪去。

剛剛頭套男狂打猛踹他的時候，他便靠這項特技成功偷走對方衣服裡的一串鑰匙。目前，他正攜帶這項或許派得上用場的器具，在其他的走廊到處亂逛，尋找出路。

即便走道有如迷宮一般錯綜複雜，讓人完全摸不著方向，男孩仍舊認為胡跑瞎跑一定能找到出口。憑著這股冒死犯難的氣勢，他馬不停蹄隨處亂竄。

男孩心懷強烈的決心，不論接下來會有多累，他都要逃出去。什麼掙扎都不做－－只有死路一條。

這個破地方根本沒多少糧食，男孩繼續待在這裡只會把自己活活餓死。外面的世界就算再怎麼危險，也比這種什麼都沒有的牢籠好上不少，何況他在外頭起碼還能竊取食物來吃。

「6個小時過去，你以為我們會沒發覺鑰匙不見嗎？」

「咦？」

男孩剛剛的雄心壯志馬上就被猝不及防的惡意燒得灰飛煙滅。

他被嚇到腦筋空白的這個須臾，頭套男一把將他抓住，毒打一頓再拖回工廠。

然而，男孩的表情並沒有暴力狂預想的那樣頹喪。

希望一次次被蹂躪，只剩絕望的他早已不需保留什麼。哪怕會被打死也要與命運死磕的決心，讓他擦乾跑進眼裡的鮮血，持續扭動脆弱的身體做著激烈的掙扎，宛若被人捏住翅膀的蟲子。

「這到底是哪裡？為什麼要把我們關在這啊？」

聽見男孩帶著不滿的疑問，頭套男旋即以高高在上的口吻回覆。

「哼！管這麼多幹嘛？給你們工作做，也給你們飯吃，還想這麼多！」

頭套男是在說笑嗎？這則笑話一點都不有趣，反倒氣得男孩擠出體內僅存的全部力氣，將不快吐出喉嚨。

「那點哪夠啊－－！我在外面偷還比較多！」

「再吵就把你宰了！」

黑髮小孩毫不畏懼頭套男的威脅。反正橫豎都得死，他寧願反咬對方一口再死。

「來啊！」

猛拳驟然襲來，一擊就把男孩打暈。

由於放飯的5分鐘已經結束，他一口飯都沒吃到就被扔回工廠繼續工作，現在餓得渾身無力，只好先暫時留在這個鬼地方養精蓄銳，擇日再找機會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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