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箭漏的箭標指至丑時三刻,潘文雙從堆得小山般高的卷宗中冒出頭來,望著天花板,嘴上問:「你有查到甚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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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皓翻過一紙書頁,扁扁嘴:「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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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頸痠得發疼,潘文雙索性側臥涼席,闔上眼簾,隻手托腮,「這毒有杏仁味,若以前出現過,定會詳細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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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唰!」玉手又撚起一紙,談皓說:「也許它是晉淵莊最近才研發出的毒物,未載於過往的案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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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是新製,也要有人受試,方知毒效……」桃花般的雙眸復明:「他們只要一具屍體沒處理好,就會是咱們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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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有揚、潤、常、蘇、湖、杭、宣,一共七州四十五縣,近十年的死亡案卷。」掃過近千的書軸,談皓眨了眨眼睛,道:「要找活人實驗,應會鎖定偏僻的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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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是離鄉背井的遊子。」念及嚴獻琛……現該稱他為胡玄雲,潘文雙道:「人在外地走跳總要有個照應,晉淵莊便是看準此點招人。可憐胡玄雲被趕出家門後,人生仍是無法走上正軌,最終淪為叛黨的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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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僅為棄子?」談皓想起稍早收到的飛鴿傳書,謝追鴻描摹一張藏得極為隱密的法輪圖,連同當前的調查進度一起寄來,「那張圖畫必有其用,何以為棄子所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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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不是要傳訊。」潘文雙斷定:「否則胡玄雲不會被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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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傳訊的話,那圖畫有何意義呢?」談皓扶額低語:「傷腦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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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還未睡啊!」竹簾後響起謝追鴻的聲音:「要不要吃點宵夜?今天我和小龜跑來跑去,遇到一個河南來的船人,向他買了些餛飩皮和豬肉,做了一鍋餛飩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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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方便辦案,潘文雙等人並未入住客棧,而是落腳在晉陵縣衙門。王祿之被使計引去嘉興後,再未回到晉陵,但晉陵的屈縣令還不及為擺脫這個難相處的將軍鬆口氣,竟又來一個聖上跟前的紅人,只好繼續繃緊神經。好在潘文雙也不為難他,由於晉陵縣的衙門不大,只能清出一間空房,四人便同住一房,中間以竹簾為蔽,女子睡內側,男子睡外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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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潘文雙撫掌大喜:「我好久沒吃麵了!」於是她和談皓雙雙起身,走過謝追鴻撩起的竹簾後,羅韞盤恰好進房,他摸摸肚皮,道:「我吃飽了,麵還熱著,你們快去吃吧!」然後一頭倒向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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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追鴻及潘文雙步出房間,談皓瞥了一眼榻上的小師弟,才跟上門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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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圍坐灶房的方桌,談皓與潘文雙一面吃麵,一面聽謝追鴻講述今日所得:「我們行遍江都,查訪所有胡玄雲可能投奔的友人,皆在他離家後斷了聯繫,逾十年沒見面,胡玄雲或在幽州才接觸到晉淵莊,嗯……該走一遭河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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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文雙道:「我早先還遣人去眉州查李勳的身世,現下又要去幽州,恐怕這亦是晉淵莊的詭計之一,想分散咱們的人力和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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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株香草呢?」謝追鴻方才吃了一碗麵,現倒了一杯茶喝著,「有可疑的人來探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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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奈梅花金釵輕晃,潘文雙道:「知悉工坊內幕的僅咱們、武承嗣、晉陵官府,我原先猜測是晉陵衙門有內鬼,然接連觀察了幾日,沒有異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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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皓夾起麵條,本欲入口,卻又低下筷頭,「胡玄雲的朋友有哪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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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追鴻掏出一紙,紙上列了十多個名字及住址,他指著那些人名一一說明:「何嘉荀,江都水驛的驛夫,他從小和胡玄雲一同長大,但成年後忙於工作,彼此關係也淡了。范大有,喜歡找胡玄雲喝酒,兩人還算聊得來,但他是想讓胡玄雲分攤酒錢。丁袤,也是胡玄雲的酒肉朋友,曾欲追求城南雜貨鋪鋪主的女兒,胡玄雲便替他出了個餿主意,趁那姑娘落單時,找人假扮流氓要欺侮她,再讓丁袤來個英雄救美,不巧被路過的縣令撞見,當場拆穿那個可笑的把戲,這事後來鬧上衙門,胡樓主花了好一番工夫,疏通人脈,卑躬懇求那姑娘的寬恕,才讓兒子免除牢獄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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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點了幾個人,胡玄雲的交友廣闊,江都同年齡人或多或少與他有過交流,「……彭陌薰,父親是城東的舉人彭建魁,本人亦是知書達理,蕙質蘭心,年少時和胡玄雲相戀,一度論及婚嫁,然因性格不合而分手,現已是三個孩兒的娘親。據她所言,胡玄雲這人做任何事只求他人稱讚,卻靜不下心來磨練實力,故無能接掌淇奧樓,也無能自立功業,武學是他最拿得出手的技藝,偏偏他不屑當人的保鏢護院,也做不成豪傑大俠,寧願成天遊手好閒,彭陌薰多半是為此斬斷這份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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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渴望讚賞,足見胡玄雲相當自卑……也相當孤獨。」呷了一口調羹裡的清湯,潘文雙評:「會養成這樣的個性,其父影響甚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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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皓的筷子瞄準下一個人名,「那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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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追鴻答:「齊天恩是製作銅鏡的工匠,為胡玄雲最好的朋友,胡玄雲出走後,只有他在四處打探其蹤跡,然杳無音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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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文雙問:「聽到胡玄雲的死訊,他可有反常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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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沒見到他。」謝追鴻應說:「齊天恩兩個月前染上熱病,沒三天就去了。問其家屬,齊天恩遍尋不著胡玄雲,數年前便黯然作罷,僅不時吐訴他對摯友的思念。我還問他們是否聽過嚴獻琛這個人,他們說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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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皓嚼著香氣十足的肉餡,後問:「法輪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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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追鴻撚紙一錯,紙後便是那塊繪有法輪的絹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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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潤的朱唇微嘟,談皓定睛細覷,接著鼻息一重:「看不出哪有蹊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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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文雙取來端詳,光用看的不夠,還揉一揉、聞一聞,亦無怪異,就是一塊普通的絹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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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繪製法輪……許是蘊含了某則佛家寓言,叛逆依此行事。」謝追鴻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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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輪比喻佛法無邊,中心的圓圈意指戒律,八根輪輻代表八種修成正果的方法,分為正見、正思維、正語、正業、正命、正精進、正念、正定,而法輪最外圍,將物什全數圈起的輪輞,則是心無旁騖的意志,或稱為禪定。」潘文雙雖不信此道,但自幼研讀的佛經猶未忘掉,並續:「稍識佛理的人均曉得這些,我不認為叛逆會在箇中暗藏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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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皓又再嘆息:「眼下只能寄望那堆卷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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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追鴻道:「明日我和小龜問完名單上的人後,會趕緊回來一齊查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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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煩你們了!」潘文雙推桌離座,行至牆角的水盆沖洗空碗油箸。談皓亦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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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勺撈了一下那鍋餛飩麵,劍眉一軒:「你們有吃嗎?餛飩尚有好多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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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完碗,潘文雙用繡帕擦乾手,揚唇甜笑:「再吃下去,奴家會有罪惡感。」話畢,翩然走出灶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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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皓拍了拍大師兄的肩膀,「剩下的餛飩就交給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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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你們……」謝追鴻想叫住人,奈何她們一去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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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要用天然靈氣來治療傅先生?」憶及那張癯瘦的臉龐,寧澈底氣不足:「那僅是推論,第一次行使便要用在傅先生身上……會不會太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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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擔心,我們會在旁照看。」方玥將一盆小樹抱給徒弟,道:「靈氣就汲取這盆小柏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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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植柏樹的淺盆不大,一手即能托起,盆裡的小柏樹一枝三梗探出盆緣,綠葉鱗鱗,樹型狀若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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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樹這般小,靈氣足夠醫治傅先生的病痛嗎?」寧澈端高那盆小樹左瞧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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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越青正振筆疾書,頭也不抬,「靈氣主為引導,樹木的靈氣經過澤山錄,也就是你的功體轉化,能貼合盛極散的藥力及念修的內力,將其引至傷處療癒,關鍵不在靈氣多寡,而在於你能否用最少的靈氣,纏繞住藥氣與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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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玥進而解釋:「人與人之間的氣息會互相排斥,習武之人尤甚。怯邪帖透過黏勁及纏勁抗衡之,雖同樣有引導之效,但對經絡會造成一定的負擔,故而怯邪帖不適合用於氣虛氣弱之人。你的內力不但能避免這個缺點,還能把控盛極散,不過千萬切記,人體的經絡有其承載的極限,灌入的靈氣太多,加上盛極散猛烈的藥效和傅先生本身的真氣,即有爆體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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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澈難得不自信:「我從沒試過纏住兩種截然相異的氣息,用的還不是我自個兒的內力,是木氣。又得在人體裡面行進,稍有差池,傅先生重傷吐血都算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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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提前給你樹盆,讓你熟悉柏樹的氣息。」巫越青停筆抬頭,轉身面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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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給我也沒用。」寧澈大力搖首,道:「他的病灶位於腦部,要讓數道氣勁於此流動,好比一條麻繩穿過針孔那般,難上加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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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玥試圖消減他的懼意:「我們會下針輔助,你無須多想,只消照著我們說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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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在練習澤山錄嗎?」巫越青靠著椅背,神色淡然:「此法若成,對你大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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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法不成,對傅先生即有喪命之憂!」寧澈語氣轉重:「你真該多為病人著想,而不是把人當作實驗品,恣意擺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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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隱泛青的眉眼瞬間一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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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塵。」白瓷般的雙手搭住他的兩肩,低柔的女音又軟了數分:「我明白你的顧慮,傅先生的安危也不應由你來承擔,然則重影症是不治之症,用一般的法子很難突破……」美眸望進深邃的眼底:「我們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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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睫搧了搧,俊容略顯動搖:「傅先生和箏兒知曉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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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巫越青道:「等你有這個能力,再告知他們兄妹倆。」他又提起筆來,筆頭在硯台上滾了滾後,毫端重落紙面,書如雲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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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玥扶正寧澈的臉,與之對視:「你先嘗試看看,倘若不行,大不了另尋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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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臂攬緊樹盆,寧澈只說:「我先習慣它。」然後直身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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頎長的身形跨出西庭南邊的側門時,桓古尋剛和兩個廚工把悉數食材搬上拖車,這些天他和寧澈都在野外生活,伙食沒了再回夏府補充。幫忙的廚工打聲招呼後,便回去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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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澈抱樹走近,騰出手來牽起星湖雪和雲上日的韁繩,道:「唉,我以為學這身武藝是為防身健體,事到如今,責任比好處還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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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拖車扣上灰驢的轡頭,大掌拍拍毛茸茸的臀部,示意牠前行,桓古尋則行於驢旁,「練成澤山錄的人,或許就像背上負了一座高山;肚裡裝了一片大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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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者多勞嗎?」看著懷裡的樹盆,寧澈續:「玥姐要我用澤山錄和怯邪帖醫治傅先生。」聞言,桓古尋回首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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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致敘述療法後,他嘆:「操縱四道氣勁在傅先生的腦裡流竄,其生死盡在我的掌握……」「你決定要參與治療?」桓古尋口氣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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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澈搖了搖盆栽,「待我同它相處個幾天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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曳引車畜步行兩刻鐘,到達先前露宿的野地後,二人開始整理行裝。於此待了超過一旬,本為人跡罕至的河濱草地,現有睡帳枕席、篝火炊具,上頭掛著天幕遮陽、可乘涼歇憩的桌椅吊床,連茅坑都挖了,並設草牆為蔽,真真一應俱全。把往後數日的餐食搬進帳篷裡,再著手準備今日的晚飯,過不多時,炊煙騰暮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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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上回用陶壺煮湯,寧澈便愛上這種有趣的飲食方式,先吃光湯裡的雞肉蝦貝,再舉杯而喝,一斟一啜,伴著溫火涼夜,別具風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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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桓古尋手握木柄,柄端是被火焰燒得炙熱的鐵盤,盤上切成薄片的牛舌因高溫而微微捲曲,令人不住吞口水的香氣撲鼻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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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串在木枝上的草魚也烤得滋滋作響,寧澈依然樹盆不離手,把它夾在持魚那隻手的臂彎,另一手則為魚身刷上蜂蜜,姿勢頗為彆扭。桓古尋執筷一拎一攤,牛舌翻了個面,「你抱著它時,有甚麼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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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寧澈沉吟片刻,方答:「這棵樹應該才剛換盆,樹根有多處小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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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呢?」晶瞳映著小柏:「它……有告訴你甚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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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寧澈笑了一下:「它只是一棵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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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桓古尋揮舞著右臂,邊比畫邊道:「我是說澤山錄能與萬物交感,該能察覺到……不像平常的……的……」嘴巴開開闔闔老半天,仍然詞難達意:「不是用看的或用聽的,而是……而是更直接、更深入……你瞭解我在講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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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瞭解。」刷好蜂蜜,寧澈把毛刷放到旁邊,長指轉著木枝,讓魚腹魚背均勻受熱,「咱倆齊力運功時,你的真氣透露很多東西,不只身體狀況,尚摻雜些許情緒,更甚者猶有……思緒。」他面向旁人,再續:「對,思緒!難怪你總能看穿我在想甚麼,是澤山錄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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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可以,和樹就可以。」桓古尋右掌往上擺動,「試試看。」寧澈面露奇怪:「樹會思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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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試看嘛!」桓古尋徑直抓住他的手按到樹幹上,「把樹的靈氣引到體內。」寧澈閉目照做,真氣迅速遊走周身後,化成數不清的分力,細若髮絲地纏縛木氣,使之渡進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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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清朗的男聲躍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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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目睜開,道:「感應是變強烈了,但也就這樣,沒甚麼特別的。」桓古尋遂言:「我來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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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們暫時放下手中的烤物,面對面,桓古尋以掌覆蓋好友的手背,數息之後,他移開手,歪著頭說:「確實沒甚麼特別的。」手朝後撐去,仰天一吁,頗感洩氣:「莫說『天人合一』,連一盆小樹都合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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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功以來,最接近『天人合一』的狀態,應是咱倆初次合功,靈氣灌體,洗滌真氣之時,我還以為內力要沒了,嚇得半死。」寧澈支頷揣度:「若能回到其時,或能一窺化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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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古尋的食指點了點腦袋,「我那時整顆頭熱得發燙,內力不斷從湧泉穴流失,後來又從你那兒接收靈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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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澈亦細述彼時所感:「我的靈氣自百會穴進入,原本的內力則……」話聲稍慢,桓古尋便追問:「去哪兒了?我只接到你給我的靈氣,當中沒有你的內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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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見了……」他瞠目喃喃:「像是冷天吹出的白霧般,逸散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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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古尋瞇起眼:「內力不會憑空消失,該是從某處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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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是去哪裡呢?」純亮的聲調默了半晌,而後長目一亮,另問:「當時除了後腦和足底,你其它的竅穴是閉的還是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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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的竅穴……」舌頭舔著犬齒回思,後答:「好像是關閉的,不然內力不會僅從湧泉穴離開……真奇怪,我沒有想要關住竅穴,卻在靈氣進來的那一剎那自行關閉,只留頭部與足部讓真氣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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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一樣,靈氣只從我的百會穴而入,內力則經由其餘竅穴逸出,初時我也沒發覺到,才誤認內力霍地消散,現在細細念來,方察此事。」寧澈豁然開朗:「原來『百骸沉浮韌千鈞』是這個意思!不僅止於自身,而是連帶把周邊的空間化作巨大的水體,才有辦法接納千鈞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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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桓古尋亦恍然醒悟:「那麼你和我相反,我運功時要閉鎖竅穴,才能將氣勁發揮至極限,你則要大開竅穴,融合四周的靈氣,齊力抵禦敵人的真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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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薄唇益發上揚:「此前我行功皆是依照以往的習慣,僅注重真氣在經絡間的運轉,卻忽略竅穴才是與萬物交感的要道。耿前輩練的畢竟是山型,只能藉由外在審視我熟不熟練,這般細膩的訣竅,倘使曾祖父猶在,就會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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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再試一次。」桓古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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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澈沒作多想,把小樹盆擱在一旁後,放鬆筋骨,隨意地站著,不過一瞬,鳳眸瞪大,俊顏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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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燒開的滾水汩汩溢出壺嘴,內力自開啟的竅穴奔湧而出,完全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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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古尋急忙握住他的手,助其拉回失序亂竄的內力。寧澈亦趕快定下心神,勉強關住被內力沖得幾乎閉不全的竅穴,免除內力盡失的危機,有驚無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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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沒想像中的容易。」寧澈搓著心口,甚是後怕:「靈氣淋洗過的內力不好好拉住,瞬時回歸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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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一下子開全數的竅穴。」桓古尋建議:「慢慢來,先只開手部的,與外界靈氣融為一體,同時穩住元精,才不會讓天地吸走你的元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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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當初曾祖父費了好些時日。」揩去額際的冷汗後,寧澈坐石說道:「欲成神功,當真步步維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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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要兩個人一塊兒練啊!」桓古尋坐在他對面,凝神看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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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仵作掀開屍體上的白布時,縱有草藥驅臭,有布巾摀住口鼻,那股使人作嘔的腐臭仍濃烈地竄入鼻腔,直衝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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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談皓掩嘴忍了忍,才沒吐出胃裡的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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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見她的模樣,仵作勾著嘴角:「這具無名男屍死了十天了,他是死了一陣子後,才被丟入高郵湖中到處漂流,直至五天前,早起放尿的漁夫見著,方打撈他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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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文雙問:「他是怎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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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毒。」仵作甚為篤定:「他胸前掌心的屍斑紅得像櫻桃,這特徵通常是死於冰天雪地的人才有,絕不會出現在即將入夏的江淮。排除凍死,必是遭人毒害,至於是甚麼毒……小的就不通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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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過水的屍首被仵作剝下衫褲,又白又脹地裸裎於眾,魚蝦啃得皮肉東缺一塊,西缺一塊,開腸剖肚後,裡邊的五臟六腑瞧得一清二楚。不明橫死已是不幸,死後遺體還殘缺不全,縱使同他非親非故,亦暗嘆一句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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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皓湊至同伴的耳畔說:「胡玄雲背部的屍斑也是這般,呈現不自然地紅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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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們身處揚州高郵縣的殮房,高郵縣位於江都北邊,境內有座同名的大湖,占地廣闊,要查出是何人棄屍於湖,並非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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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下頦及頸項有淤痕,判斷是被人掐住嘴巴,強行喂毒而亡,然後趴倒在地逾一天,是故形成的屍斑位在前面,而非背後。」長年與屍體打交道的仵作臉色淡漠,抓起無名屍的右手給人看,果見其掌心及手臂內側緋紅如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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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續而報告驗屍的結果:「他剛被送來小的這兒時,就發脹的情狀來看,遺體泡水時長不到半日,想來在此之前,他被藏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長達四天半。此外,這人手背手腕有七道燒燙傷,皆是不同時間烙下的,他生前應為鐵匠、廚子這類經常與火焰接觸的手藝人,且其指掌布滿厚繭,腰腹、臂膀、腿脛另有十三處利器所致的舊傷,是個練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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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皓忙問:「可知他是哪門哪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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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語帶遺憾:「遺體經湖水魚蝦破壞,小的難以推知,不過其右肘骨肉嚴重磨損,是因死者長年用前臂揮舉重物,使的該為棒鎚一類的單手短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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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鎚、單手短兵……」一翦秋水幽深,談皓飛快思索江湖上有哪些人以此聞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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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令緊緊捏著鼻子,鼻音很重:「大人,下官查問過無數鄉民,沒人識得他,還沿著湖邊盤問每一戶民宅船家,近日有否看見形跡可疑的人物,或是聞到莫名的腐臭味,皆是一無所獲。大人可有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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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文雙僅言:「還需確認,都先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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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頷頭即離,縣令則道:「潘大人若有吩咐,儘管示下,下官定恪盡職守,為您效勞。」鄭重鞠躬作揖,方退出殮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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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首旁只剩兩人時,談皓復又啟口:「咱們找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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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天她們與謝追鴻、羅韞盤,日以繼夜地翻閱九百五十四卷的無名屍案件,以胡玄雲的死狀為準,疑似是晉淵莊下手的有二十二人,於是他們兵分兩路,謝羅二人負責晉陵以南,談皓和潘文雙則往北,欲親眼查證各具無名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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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是走訪的第四天,已見過九具死屍,潘文雙仍舊無法適應腐屍的氣味,她後退幾步,想離源頭遠點,但根本沒用,味道早已遍布此間,「光從屍斑就判定他和胡玄雲中的是同一種毒物,只怕有失,而且屍體過過水,就算嘴裡有杏仁味,也聞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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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死法與胡玄雲最相似,又有習武的經驗,還找不著疑犯,咱們該追下去。」談皓分析:「善使棒鎚的江湖人士並不少見,此類兵刃不似注重技巧的刀劍暗器,縱然沒有經過名門宗師點撥,也能快速上手,造成極大的殺傷力,一些本是拳腳入門的武人常會改練棒鎚,多一重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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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十天前遭到殺害的,與胡玄雲的死亡日期差不到兩天,依照縣令所查及晉淵莊的思路……他合該不是高郵縣的人。若這不是巧合,興許不只一名受害者,然是發生甚麼事,讓晉淵莊大動作地殺人?」冰雪聰明如潘文雙,亦蹙著黛眉,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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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查出此人的身分吧。」談皓轉向另一只長桌,其上放著死者穿的灰衫麻鞋,是很常見的庶民服飾。拿起麻鞋細審,沒看出甚麼,又拿起灰衫前後觀看,也無異樣,便放回桌面,素手掐起一小塊衣料要拉平,卻見人面色忽異:「咦?這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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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潘文雙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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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談皓逕自扯裂前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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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件薄衫有兩層,裡邊夾著一小塊絹布,布料不怕水,但布上的墨跡均暈了開來,不過仍能看出墨筆所繪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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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八輻法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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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箏兒,睡在這裡會著涼的。」低沉的嗓音彷如林壑吹上的谷風,拂醒疲憊的神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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嬌軀一震,箏兒從走廊上的美人靠跳起身來,劈頭就問:「結束了嗎?哥哥呢?」不等人回話,就欲破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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扳過消瘦的雙肩,桓古尋溫聲安撫:「正在緊要關頭,別慌張,先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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箏兒這才看清亮黃的窗紙上,雙影來來回回,非常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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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澈雖沒說話走動,但他的真氣流轉平穩。」望向身後緊閉的房門,桓古尋道:「這表示療程尚在進行,傅先生沒有大礙。」然後正首一瞧,續:「你要不要回房小睡?等他們出來我再去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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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不累。」拍打幾下頤頰,箏兒強提精神:「閉目養神而已。」她明明滿臉倦意,但知人心思,桓古尋也不多勸,坐回欄杆邊的倚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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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房裡的足音達達、話聲細細、金木啷啷、吐息沉沉,箏兒本在發呆,忽問:「寧澈有多少把握?」得知要以怯邪帖配合澤山錄引導氣息,雖不解運行關竅,卻明此中凶險,起初傅念修亦猶疑不決,和妹妹商量許久,方點頭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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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病這件事,不是說做就能做的。」晶紅的瞳仁暗下:「不只是技術,也要有相應的膽量,才敢用此法醫治傅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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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嘻!」箏兒突然笑出聲:「你何時學會避而不答?這可不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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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想跟你說……」窗紙現只映出一人,觀其姿態,是方玥伏桌書寫記錄,另一個醫者應在協助榻上的寧澈與傅念修,桓古尋續言:「咱們能掌控的事物其實很少,即便小澈和我能操弄天地靈氣,即便玥姐和巫越青醫術精湛……仍有許多無法保證,甚至毫無信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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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尾音稍沉的女聲幽幽:「我又能做到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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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得不少啊!」桓古尋偏頭直視她:「在營州時,是你率先找到我們倆;能成功引出李勳,也是仰賴你的易容術;更重要的是,傅先生是因為你,才有勇氣對抗病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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箏兒驀地哀聲:「我怕我做得還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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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古尋垂下眼眸:「永遠不會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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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形纖弱的肩背一沉,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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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還在裡頭嗎?」穩而重的腳步聲落在耳邊,安奉良一走來便擋住大半燭光,「已過了三個時辰,情況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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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無事。」箏兒揉揉雙目,「只盼一切順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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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奉良聽了,張著嘴卻不講話,欲言又止,抱臂倚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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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感困惑,他緩緩啟聲:「我的母親曾經……得了風寒,發了三天的燒,期間她一直擔憂自己再躺下去,就要躺進棺材,遂握著我的手,叨叨絮絮叮囑好久……弄得我也很害怕,怕那是她的遺言,幸好後來吃了藥便康復……雖然風寒不比重影症……」左右手上下摩著衣褲,有點侷促:「總之,盼你一切順利。」然後快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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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去匆匆的……他想說甚麼?」箏兒覺得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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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好起來的。」桓古尋道:「他想說你哥哥會好起來的。面臨重大傷病,祝福有時顯得多餘,但……總是一份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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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聲輕嘆,箏兒苦笑:「可惜心意再多再大,終非神丹妙藥。」語方罷,巫越青重入窗紙映照的範圍內,與方玥同面病榻,似在靜觀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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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古尋低首無言,箏兒亦不再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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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晚安。」是夏進,他一身簡單的玄青長衫,從轉角處走來,手拿一封信,「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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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封信上沒寫收件人,只寫著:「常州晉陵衙府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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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潘文雙!桓古尋接信拆開,粗略讀過一遍後,折起收入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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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舵主好,您吃過飯了嗎?」箏兒扯開一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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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這麼拘謹,叫我進叔就行!我才剛吃完晚餐,肚子脹得很,便走走踅踅,消消食。」夏進摸了摸肚皮,接著打量眼前的小姑娘,後皺起眉頭問:「倒是你,你有吃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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箏兒僅道:「我待會兒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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瞅了瞅木門緊閉的廂房,夏進拎起下襬,落座箏兒右邊,「我聽子謐說,傅小兄弟與吾之亡妻同患重影症……唉……再次聽聞此名,我依舊驚懼不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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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問令夫人從發病到……她支持了多久?」箏兒戰戰兢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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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年。」這回答讓羽睫一振,星眸幾要掉下淚來,夏進見狀忙續:「比起往昔群醫束手無策,今時有問樞草堂在,要醫好傅小兄弟,並非空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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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箏兒,別去擔心控制不了的事。」桓古尋道:「做好眼下能做的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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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賢姪說得是。」夏進從口袋掏出一筒錦盒,「這是義陽茶,送給你哥哥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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箏兒沒有當即接來道謝,因為傅念修最喜歡喝的是酒,對他來說茶和水沒甚麼分別,贈之好茶也不懂品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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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她的猶豫,夏進便道:「先室患病時,吃甚麼都索然無味,身子倏然瘦了許多,獨獨喝義陽茶時,能夠一連喝下三壺,喝出些食慾後,才肯提筷吃飯……說來也怪,她並不特愛品茗,義陽茶也不算上等貨,卻在染病時暢飲如飴。雖不知傅小兄弟是否也會如此,就當作是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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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進叔。」箏兒接下後,頷首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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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夏進立身時,窗上較為苗條的黑影也直起上身,沒入窗框,「子謐尚在道源房辦公,作父親的不好太清閒,我去瞧瞧他。」移步前,復言:「好好吃飯,好好休息。」然後款步踱向廊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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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進走遠後,箏兒呆呆盯視透光的木窗,就著窗框裡的影子或疊或錯,猜想房裡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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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巫越青及方玥速速離窗,雖看不清他們要幹甚麼,但聞咚、咚兩聲,鞋都不脫地跳上病榻,再聆:「呼……我盡力了……」寧澈氣喘如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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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耳脈發熱,我來放血,你取足少陽。」巫越青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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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關、頷厭、懸顱、懸厘……」方玥每下一針,就報出落位的穴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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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外的箏兒聽得心驚膽跳,全身不可自持地發抖,右手緊捏錦盒,捏到指尖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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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箏兒,你瞧。」桓古尋朝上一指,她下意識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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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晚春,庭院百般落英,繽紛遍地,夏花含苞待放,月下欄外獨獨一樹紫荊如錦。紫荊花多朵成簇,會在這個時節綻得滿樹紫紅,幾不瞧枝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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奼紫粲粲壓頭;冷香翦翦襲衣,箏兒忽地心神一寬,恰在此時,房內的騷動亦平復下來,溫文的嗓聲隱約飄出房間:「我沒事……有勞三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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混濁的男音寬慰:「你也辛苦了,喝口水,咱們歇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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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窗紙再現影像,是次多了一人,是寧澈。他道出方纔醫治過程中遇到的難處,醫生再研議可行的解方,大約一柱香後,三人決意接續治療,傅念修也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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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上的人影先後隱去,箏兒的視線返回頂上花樹,桓古尋亦舉頭觀賞:「這花開得好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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箏兒輕輕嗯了一聲,神情不復適才緊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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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北廊跫然,一名僕役端著長方竹几行來,几上放著兩菜一湯、單壺二杯,「桓少爺、傅小姐,請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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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箏兒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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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古尋往左坐去,挪出空間放置矮几,自若地添飯夾菜,後將盛著滿滿食物的瓷碗遞給前人,附帶一雙象牙筷,「快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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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吃。」箏兒捧過碗筷後,揚出淡淡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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