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古尋騎著馬卻不控制牠,放任玄騅自由踏行,自己則專注在卷軸上的圖畫,手握著畫軸兩邊的木棍,眼睛幾乎快要瞪穿絹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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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你真曉得畫中之地在哪兒嗎?」清亮的嗓音自左方傳來,寧澈仍舊是那副懶洋洋的模樣,馬鞍繫在一邊,單手枕在腦後,半躺半坐在馬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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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聽見寧澈的問話,桓古尋默然,全神貫注在手中的畫布,詳細研究卷軸內容。寧澈說此乃先祖遺物,然觀其外表不顯陳舊,不似年代久遠的傳家寶物,材質似紙似絹,略厚於尋常絹布,橫長一尺半,縱邊稍短,不足十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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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中天藍色的潭水幾乎佔滿全圖,雪色的群山自左而起,繞過半邊圖紙,連綿至右側,白日高掛於上,正中央則有兩個孩童赤裸著上身,於潭水內嬉鬧玩耍。說是戲水,孩童的姿勢卻頗為怪異,一前一後地面對右邊的巨岩峭壁,前方的孩童伸出右拳對準石壁,左手搼起盤在腰間,而後方孩童的右手捋住玩伴的後腦勺,左手掌心向下對著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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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時間的注視讓雙目有些酸澀,桓古尋終於捨得抬頭,旁邊又傳來純亮的聲音:「這卷軸雖是我傳家之寶,但來歷連先父也不曉。它的質地非常奇特,我試驗過了,用盡各種方法都無法破壞,刀割、水淋……甚至火烤!絲毫無損。以這般嚴密的方式保護卷軸,必有其因,可是它的外部似有一層透明的薄膜遮罩,進火不焚,入水不浸,利刃割之不著痕跡……這個傳家寶啊,子孫想破頭都不明它究竟為何。」鳳眸斜睨畫軸,繼而說:「我也想過找出畫中的地點,但此畫所繪是真是假根本無從考據,本就不寄期望,殊料你竟知悉此地。」頓了頓後,復問:「天底下與這兒相仿的地方可能有幾千幾萬個,你確定真在太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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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壯的身子傾來,桓古尋指著畫中山脈,解釋:「沒被白雪覆蓋的山坡呈現棕色,鮮少植被,附近也無茂密的樹林,表示該地終年寒冷,花草林木不易生長,而這潭水的顏色……不會錯的!這種藍色是天池才會有的!」見人仍是一臉懷疑,遂又道:「反正你本就是來這裡玩的,去一趟太白山又如何?若真不是,那兒景色優美,看看也無妨。」停了片刻,再續:「太白山是靺鞨人的地盤,青甲狼騎的勢力雖大,一時之間仍無法影響到那裡,腳程快一點,入山後消匿蹤跡,他們就拿咱們沒法子。比起現在直接回去榆關,簡直是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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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我去就是了。」寧澈終被說服。桓古尋很是歡喜,興致高昂地提議:「再向東北走十二里就是燕郡城,先去那兒投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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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邃的瞳孔轉了轉,面露促狹:「可是桓大哥……這個方向是往東南,再走下去可得出海了。」桓古尋一聽,才回神環顧四周,驚覺果然走錯了,急急忙忙調轉馬頭,耳邊聽人隱隱作笑,半是窘迫,半是辯解地道:「我……我……我看時辰尚早,帶你多走走,你不是愛看塞外風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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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幾聲輕笑,寧澈道:「嗯,多謝桓大哥!」刻意附和,桓古尋更覺尷尬,止不住頰上的熱意升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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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郡城位於白狼水下游,下臨渤海灣,往西百八里就是營州,由都督趙文翽管理,乃奚和契丹兩族的交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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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過城垣,可清楚看見城內屋樓林立,近日因雁鞍集的關係,城門聚集眾多商販旅客,排隊繳稅等著入城,守衛應付不來,有人等得不耐煩直接就地擺攤,大聲叫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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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快半個時辰,寧澈和桓古尋總算進城,找了一家離城門最近的客棧投宿,店內高朋滿座,慶幸的是還剩一間上房,趕在宵禁前尋得下榻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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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時,桓古尋不悉用了何法,竟要到一張空桌,位置僻靜,從這個角度望去,食堂格外熱絡,卻不受干擾。寧澈也很喜歡,坐下後彎著嘴角,吃菜喝酒,齒間的咬合沒有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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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邊的人倒不像寧澈專心在吃食上,拿著小刀剃下大骨上的牛肉,眼光時不時飄往對方左耳。席間寧澈偶爾回視,便見桓古尋假裝神色自若,大口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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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毛一軒,寧澈笑問:「很奇怪嗎?」「嗯?」桓古尋疑惑。他遂又問了一次:「我說我的耳環,很奇怪嗎?你應該時常見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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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古尋頷首同意:「是啊,尤其是靺鞨人,他們的耳朵總是穿掛許多小環墜子,不過我不知道漢人也會這樣做。」寧澈臉上笑容更燦:「覺得有趣而已,無傷大雅嘛!」後問:「你的項鍊呢?打獵收集的?是哪種猛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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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頭勾起胸前的獸齒項鍊,桓古尋道:「這是狼齒,是我成年時在烏德鞬山獵得的。狼群習慣合作狩獵,四隻以上的狼群連勇猛的老虎都不是對手,能單獨獵殺狼群的人,會被視為強壯的勇士。」說到一半,他吁了一口氣:「那次差點把小命給栽進去了!弓箭、橫刀、斧頭、陷阱通通使出來才成功,後來我揀了當中最大的十顆牙齒,串起來當項鍊。」臉色滿是驕傲,後回問:「聽說漢人較常佩帶玉飾,你除了耳環,還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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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起袖口,就見寧澈右手腕處,深色的繩鍊纏了三匝,兩端一是白玉,雕成四爪船錨之貌,隱有瑩光散射;一是繩圈,玉船錨穿過它與之相扣,造型特殊,工藝純熟,瞧得桓古尋興味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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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澈也盯著他的狼牙項鍊,側頭數了數後,皺眉問:「項鍊上有十一顆牙齒,剩下那一顆怎麼來的?」聞言,桓古尋得色更甚:「是……咦?」眼角餘光偶然瞥見食堂門口,四個熟悉的面孔映入眼簾,雖皆著男裝,但不難看出其中一人是妙齡少女,正是丹江派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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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他們。」寧澈同見陳融一行人,隻手扶額,頗感懊惱,然後加快手口動作,欲趕緊吃完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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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古尋奇問:「你不過去打聲招呼?我瞧他們很喜歡你,就讓人還個恩情,說不定以後再也碰不著了!」寧澈調整身子,背對食堂中央:「傻瓜,他們熱情可不是因為要報恩,是欲藉助咱倆高他們幾十倍的武功,討到想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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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說霽……泉面具?要面具做甚麼,它很漂亮嗎?」寧澈被桓古尋逗得噗哧一笑:「漂不漂亮是其次,有沒有利益才是重點。」然後催促同伴:「快點吃,不想當免錢的打手,就最好別被他們看著。」而後啷噹的碗筷相撞聲急促,兩人匆匆結束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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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寢房前,寧澈向店小二要了份糕點,遣他送至房內,不到一盞茶的時分,精緻的糕點送來,寧澈三兩下吃下肚,滿足地抹去嘴角屑末,後躍上床和衣歇息,沒多久便酣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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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古尋也不打擾,逕自解下橫刀短斧放至桌上,取出布巾蘸上保養用的脂膏,細細擦拭鋒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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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後,寧澈忽爾跳下床來,問明時刻,便道:「我四處轉轉。」知他是要去探聽有關霽泉面具的消息,桓古尋點頭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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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廂,丹江派四人圍坐於房中方桌,時近子夜,仍無人就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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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叔,有人說段老爺曾帶著霽泉面具出沒榆關,但數日來毫無消息,關外如此之大,要從何查起?」江育東眉頭緊皺,相當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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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融亦大為不解:「本以為雁鞍集會有線索,豈知一提到面具,所有人驚慌失措,無論怎麼問都不說,還被趕出帳篷。」眾人一時無語,陷入苦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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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樂雨鄉打破沉默:「我還發現一件怪事,一開始我問是否聽過一丈威段密,牧商皆是搖頭,一說到面具卻紛紛變色,肯定另有內情,或許有勢力在暗中操作……嗯……青甲狼騎乃四大奇域之一,負有盛名,不如咱們找突厥人探聽探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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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融搖搖頭,不甚贊同:「只怕查案受阻便是突厥人搞的鬼,不然誰人有此威勢,令悉數部族忌憚?段氏一案牽連甚廣,一個不小心,咱們四人輕則命喪關外,重則引發我邦與突厥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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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延天一邊搔首一邊問道:「那青甲狼騎到底是啥來頭?說是大漠的英雄,又為何人人懼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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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嶼問樞草堂、南谷廣樂仙府、西嶽龍麟萬閣、北漠青甲狼騎,四大奇域之中,青甲狼騎是兵馬最盛、最危險的一個。他們乃東突厥最初建國的大功臣,而今青甲狼騎雖非突厥正式編列的軍隊,但狼騎招收新血時依然僅收突厥人,從這點看來,緊要關頭時,突厥可汗應仍有權調動此軍,成為中原最大的威脅。」這段分析出自樂雨鄉之口,匿於窗邊的寧澈聽得心中一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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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融微笑讚賞:「雨鄉出發前做足功課哩!」得師叔稱讚後,樂雨鄉意識到江育東投來欣賞的目光,芳心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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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如是,青甲狼騎要那死人骨頭做甚麼?」祝延天猶是大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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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育東遂為師叔解答:「六十年前,霽泉山人囑咐後人於他死後,將他的手骨冶煉成劍身,肋骨作劍鞘,臉骨作面具,其餘骨幹則煉成一顆圓球,名為眹珠,嵌於面具的頂部。後人遵照遺囑遠赴塞北,延請突厥鍛造名匠跋達親自打造,融合了其特製的鋈鐵,混入精鎏,最後加入骨粉,淬煉出名聞後世的霽泉神器。人死後,毛髮、皮膚、筋肉皆會隨著時日腐爛,惟人骨可歷久不壞,傳言霽泉山人練有一門獨門內功,可將元精轉移至骨腔內,以此為原料鍛成的神器,蘊含著山人畢生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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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雨鄉接續補充:「但鍛出來的劍下落未明,只餘面具傳世。據聞集齊霽泉神器後,可依神器所示,找出霽泉山人的祕寶藏匿點,其成名絕技──澤山錄就在裡頭,另外尚記載了吸收神器內元精的方法,化為己用後,曠世神功、深厚內力雙雙具備,哪個學武之人不想要?而且寶庫內的珍寶不計其數,多少人夢寐以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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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此處,祝延天的語氣充滿不屑:「甚麼珍寶,真金還是白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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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止真金白銀,山人生前極其喜愛收集各種稀珍異寶,舉凡玉石骨董、古書名畫樣樣皆有,個個為真……」「名畫?」陳融被祝延天打斷話頭,又聽他只在乎小事,立即不悅地訓斥:「延天!我跟掌門師弟都告誡過你,你雖不是身居要職,仍為派中支柱,勿整日耽溺於書畫之中,連此等江湖大事都不通曉,豈不叫武林中人笑話?」語調嚴厲,極為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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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延天垂首閉口,兩個小輩亦不敢出聲。陳融見他神情落寞,愧疚之心溢於表,不忍再苛責,嘆了一句:「不早了,都睡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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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雨鄉躬身作揖:「師伯、師叔、師兄晚安,雨鄉回房了。」言罷,房門啟闔,隔壁的廂房忽亮,一陣窸窣後,兩房燭火逐一熄滅,再無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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爾後寧澈返回自房,桓古尋已然解扣就寢,他小小打個哈欠,跟著寬衣臥上床榻,才蓋好被褥,渾厚的男聲便飄來:「你的武功是跟誰學的?」口齒清晰,原來他還未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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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寧澈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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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古尋沒有馬上答話,正當寧澈以為他是在說夢話時,方聽人言:「我的武功是一個獨臂的老樵夫教我的,他也混有漢族的血統。」「我師父是一位嗜吃甜食的美人,她是先父為我請來的武師,不過她不喜我稱她作師父,我都叫她玥姐。」寧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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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叫那老樵夫師父,反正我同他在一起時只有兩人,一開口就是和對方說話,名字也很少出口……」桓古尋頓了一會兒,續:「他叫作跋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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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澈聞名一訝,正要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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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啵。」幾不可察的聲響自窗外傳進,二人機警起身,搶至窗邊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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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今晚能在床上好好睡一覺,偏偏芸夫人是個急性子。」寧澈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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