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起來了!」
這片荒郊野外一般都不會有什麼車輛經過。聽到引擎聲,博特曼就知道增援趕到了。
他扛起地上的俘虜,得意走向車門,未能察覺木村即將反擊。
Ammo身上的裝甲數量不及Axe,這令木村在力量上的對抗大大吃虧。不過,猩紅裝甲服再怎麼薄弱,仍然具有一定的厚度。只要解除裝甲化,便有機會從繩索中掙脫。
紅髮青年順著重力從壯漢的背上滑落,再趁他尚未反應過來,迅速穿回鮮紅戰甲。
眼看紅黃鎧衛馬上就要開打,才剛抵達現場的接送人員轉眼間就驅車逃至幾十公尺之外,免得被戰力強大的二人波及。也好在他們跑得夠快,不然博特曼的砰然大吼絕對會嚇破他們的膽子。
「切,木村,別再胡鬧了--!」
博特曼握緊斧柄,瞪著青年。
要是快點把木村扛上車,就不會給他機會脫逃。距離計畫完成就只差最後幾步,偏偏在這時候又回到原點,氣得博特曼牙癢癢。
「你究竟想怎樣?」
「博特曼,城內的對立氛圍日益激烈,你不覺得我們跟貧民很有可能會打起來嗎?我想預防這場災難,所以得幫助貧民改善生活。Ammo我會還回去,可在這之前我得用它來保護森,也需要它來阻止衝突。」
雖然博特曼是有覺察到木村所說的紛爭可能會上演,然則他並不覺得會如青年想的那樣嚴重。
這不是因為他相信「包容與原諒能跨越仇恨」之類的東西,而是因為他對自己的家鄉非常有信心。
就算近日頻繁被犯罪騷擾,帕國的國力也依舊強盛。博特曼深信自己的國家百分之百能輕鬆擺平那群微不足道的糞民。
再說他長期待在沙場,早就看膩那些打著和平名義的殺戮。每場戰爭背後勢必都藏著上位者的利益。既然這樣的現象是常態,那他只維護城市與自身的利益,拋棄那些沒用的貧民,也沒有不對吧?
博特曼才不關心木村的廢話,而是冷靜思考如何拿下對方。
這傢伙已經替同伴爭取不少時間,接下來一定會避開沒有意義的戰鬥,直接靠Ammo的高速逃跑。
里斯黨可沒有耐性等待防制局找出叛逃的Ammo與大盜,現在博特曼得想個方法留下木村才能抓捕他。
「喂,旗下鎧衛犯罪,防制局的名聲也會被連累。你想害大家被針對嗎?」
「我也不希望,抱歉。」
木村以為道歉就能了事,博特曼真心懷疑帕國的警界是不是敗壞了,居然連這種人也當得上警察。
「抱歉?你知不知道你的作為很有可能會害死一票人?你違背法紀幫助罪犯,防制局鐵定會名譽掃地。如果里斯黨因此失去民心,氣得取消『約定』,先不提我們這些還在世的鎧衛,那些已故的同仁不只等於白白犧牲,他們的家屬又該如何是好?尤其是那些失去經濟支柱的家庭!」
博特曼罵完一大串,僅僅休息一會而已。他很快就舉起唇舌之槍,繼續對著木村猛捅。
「還有,你協助那個大盜越獄,現在又藏匿他。如果他背叛你逃走,那些因為他偷走Shield而被害死的無辜、他們的家屬以及錢被搶走的受害者該怎麼得到應有的賠償?你現在跟那些罪犯完全沒有差別,全都一樣自私!」
明明男人正在痛斥眼前的虛偽小人,面罩之下的那張臉卻不帶任何悲憤。
完美--博特曼為自己的言詞深感滿意。只要能擊潰木村,他也能講得好像自己很在意那些可憐的事主。
儘管如此,博特曼所說的也都是實話。站在城市一方的立場,的確不該拯救大盜。
那人的自由牽扯到太多人的利益,絕對不能讓他有機會逃離制裁。
如今博特曼已經把該說的都說了,若木村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固然不會再耍蠢做出反抗。金甲大漢總算能夠拿下這個小子。
再來就是照計畫先回防制局一趟,將木村徹底變成自己人,然後和他一同前去抓捕大盜,奪回屬於自己的約定報酬!
想到美夢即將成真,博特曼就禁不住快意而盡興微笑。他實在太過喜悅,整張嘴巴都快要變形。
然而笑著笑著,博特曼的臉色突然僵掉……
他本以為木村會被動搖,怎料這傢伙依然站得直挺挺,彷彿在宣言不會放棄一樣。
為什麼?以木村良的個性,發覺自己牽連這麼多無辜,應該會無法振作才對啊!
這人難不成瘋到忘記怎麼辨別是非嗎?既然這樣,就用他重視的人來把他打醒吧!
博特曼再度提起嘴角,用過激的措辭道出木村善道有多卑劣。
「你爸還有你,全都一樣可惡!背棄自己應盡的職責,去幫助一群沒用的垃圾!而且明知獨角不好對付,卻硬要逞英雄,結果他的犧牲換來什麼?都是他擾亂隊伍的秩序,不只增加我們隊員傷亡,也增加市民死傷。這點你應該很清楚啊!」
博特曼的語氣沒有一絲妥協和心虛。自從半年前得到Axe,他就一路戰鬥到現在。Ammo已經換了好幾任,Shield唯一的使用者也死了。他身為活最久的主戰型鎧衛,剛才說的話確實是他一直都看在眼裡的事實。
「……」
木村沉默不語,大概是備受打擊而失聲了吧。
即使看不到木村的表情,博特曼還是能判斷出這名偽善者的心境變化。他趕忙把握良機,接續發動猛攻。
「事已至此還不認錯嗎?現在回頭還來得及,難不成你想再讓大盜用Shield害死無辜?你背叛防制局,少了Ammo跟護罩,城市會怎麼樣,你都無所謂嗎?」
之前木村被仇恨侵蝕的時候,除了憎恨的大盜,心裡還在意的人只剩父親。從這點看來,博特曼選擇攻擊這人來動搖對方實屬正確的做法。只不過--他忘了木村良比他更加了解善道。
良自幼就與父親相處,那人的個性有多穩重他怎麼會不清楚?他深信父親在行動之前,肯定是有考慮後果。那人行事比他還要謹慎,沒道理什麼都沒想就一股腦跑去獵殺獨角。
博特曼仍然不相信森會自首,這點木村無可奈何。他決定先把談話的焦點放在自己和父親的「卑劣」。
「你說的沒錯,我們兩個都很可惡。但如果我們為了明哲保身,選擇袖手旁觀別人的不幸,我們一定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就算變成不折不扣的惡人,我們也要履行心中的道義。」
由於獨角兩次襲擊城市的時間點都在白天,可知它與一般變異體有著同樣的作息習慣。善道若要有效率找到它,就必須趁太陽還未下山踏出城牆搜索,冒著讓其他變異體危害城市的風險。
特別是那時能勝任Shield的裝備者只有他,要是他不幸在貧民區罹難,便會無人替補他,使得帕國自此損失蒼藍鎧衛。
可以說,但凡善道選擇出城,他就很有可能會害死許多無辜。然而--他選擇不出城,依然會有許多無辜死去……
木村良同樣在近期遇上這種窘境。
他要想保護城市的和平,就得打倒森,阻礙他們一家逃離貧民區地獄。
他要想幫助森救回家人,就得離開城市,把廣大民眾的性命置於賭桌之上。
現在也是一模一樣。
木村選擇拯救悲慘的貧民,多少會讓市民的權益受損,畢竟生活在那片險地的居民並不會每個人都跟森一樣還擁有愛心。可是木村選擇以全面的角度保障市民,就必須對貧民的困境視而不見,讓他們每刻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無論怎麼選都會有一方受害,永遠無法得到正確的答案,永遠沒有絕對的善惡。理解這些以後,木村發現「正義」是多麼完美到不切實際的詞彙,也難怪小的時候,父親聽到他的英雄夢想會面露苦笑。
人並不能面面俱到,只能背負苦難戰鬥下去--這是木村之前迷惘時,父親在夢中告訴他的話。當時他以為背負的只有痛苦與悲傷,然則此時他發現,其實還有罪孽……
既然不論哪個選擇都無法完美,人就只能決定方向努力前行,並背負自己選擇所帶來的代價。木村選擇無視貧民,他就得一輩子承受罪惡感。選擇出手相救,他就得承擔相關的責罰。
木村選的是後者,他已經決定在所有的危機解除之後,乖乖向帕國的警方自首,替自己的行為負責,好讓法律實踐它存在的意義。
他曾經做過刑警,很清楚自己將Ammo的力量用在違反防制局的命令,甚至是保護森這個罪犯,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也知道自己事後會背負多麼激烈的責罵--大概就是博特曼從剛剛到現在說的全部總合,再乘上幾十萬倍。
即便木村未來成功化解市民與貧民的衝突,他拿無辜性命當作賭注的事實仍不會就這樣消失。
將來不會再有人尊重他,過往他幫過的市民也會跟他反目成仇。縱使他自願接受法律的制裁,贖罪過後還是會一輩子被他人痛恨。
但木村並不介意這些,因為如果他不犧牲自己,往後定然會有慘絕人寰的悲劇發生。
他最近才被仇恨奪走判斷力,很瞭解這個東西有多危險。倘若貧民、市民再繼續仇視彼此,那麼衝突一旦爆發必將難以平息。
一次比一次更加旺盛的怒火會延燒至這座島嶼的每個角落。那些渴望雙方尋求中間解的人們將會被迫選邊站。到時問題便會越演越極端,直到其中一方用更為強大的力量碾壓並支配另一方。這場鬥爭勢必會犧牲眾多無辜。
對木村而言,只要他一人承受大眾的恨意就能換來扼殺這場慘劇的機會,無疑是一比划算的交易。哪怕要他冒險,哪怕要他背負罵名,哪怕要他身受重罰,他都無所謂。想必父親也是做好這樣的覺悟才行動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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