檸檬的亞瑠 - Cycas 08　陰霾

夜幕，別墅區靜得只剩樹影搖曳和蟲鳴，老宅前廊的燈光仍亮著。

溫靜穎打開後車廂，正想將包裝好的盆栽放入，就瞥見躺在底部的黑色提袋，她立刻查覺丈夫今早犯的烏龍。

結婚三十多年，雖然已習慣霍鳴軍的粗線條，此時還是一股火氣竄上，轉身揪住後頭男人的耳朵。

霍鳴軍痛得五官都皺在一起，看起來有些滑稽，兒子和長輩們都不在旁，男人不用維持表面的威嚴，尤其對愛妻，更是從不顧忌形象。

「氣什麼？」

他想溫靜穎可能還為早上的口角生氣，事關大兒子終身，霍鳴軍不認為自己的據理力爭有問題，但他反駁的氣焰，在看到老婆臉色的瞬間偃旗息鼓。

溫靜穎拎起那個被遺忘的紙袋湊到老公眼前，語帶不悅，「不是說，拿後面的？」

「喔……」原來是這個意思。

在霍鳴軍看來弄錯袋子只是小事，不理解她的怒火從何而來，「再寄過去就好。」

溫靜穎聽了更是生氣，「另一袋我本來要去退貨啊！」不知道小姑娘拆開裡頭的包裝後會是怎樣的表情，一想到這，她又補了幾腳，在老公的深色西裝褲留下幾抹灰塵。

「別氣。」霍鳴軍聽完，上前將人摟著，唇角落在耳邊低語，然後連哄帶騙的把人塞進車裡。

鑽進駕駛座時，他說：「兒子會處理。」試圖為自己的疏忽上保險。

媚人的桃花眼仍掃了過來，那凌厲眼刀不只兩個兒子害怕，霍鳴軍也同樣忌憚，他強裝鎮定、繫上安全帶。

「要是把月月嚇跑了怎麼辦？」溫靜穎說著，態度有些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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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鳴軍倒覺得溫靜穎多慮，依照他的了解，能和小狐狸霍子霽相安無事地交往，最後登記結婚的李月，並沒有表面那麼單純，就是太機靈，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只把好印象留給溫靜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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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丈夫沒有回答，溫靜穎說出自己的顧慮，「你大兒子至今嚇跑那麼多女孩子……」她擔心兩個兒子的婚姻，尤其霍子璋，簡直就是異性絕緣體，再下去豈不是要孤老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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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還是回到這個話題，霍鳴軍暗自嘆了口氣，「子璋有自己的想法，妳別管。」

兩個兒子已讓他們相當放心，從懂事起就學著自我規劃，現在看來，一切都在他們的掌握中，霍鳴軍不認為需要煩惱他們的婚姻問題，即便有，那也是孩子們必須克服的人生課題。

「但是——」

溫靜穎還想爭論，男人強勢地打斷，「過陣子我讓他回來上班。」

霍鳴軍對子女之事向來說一不二，原先安排相親的事已讓他有些不滿，再加上瞞著這層理由，強迫霍子璋休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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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側的女人沒再說話，望著窗外的轉瞬流光，思緒不知道飄哪去。

半晌，她忽然開口，「你今天睡客廳。」

雙手握方向盤的霍鳴軍心慌，卻只能口頭先求饒，「妲己娘娘……您高抬貴手……」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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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下的草地還散發著泥土味，小心繞過泥濘，籃球場的嬉笑穿插飛機低空劃過的轟響，初春的校園洋溢著活力，然而這些似乎與謝昕歆無關，剛離開教授辦公室的她形單影隻，低頭在手機上掃著火車時刻表。

「謝昕歆！」

謝昕歆回頭，見到身後不只一人，她下意識捏了捏背包肩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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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未滿一週，班上同學還沒認齊全，不過依對方的態度來看，應該是同班沒錯，並且有男有女。

「要不要跟我們去唱歌？」

對方熱情的提出邀約，女同學和她差不多高，但後頭那群人讓謝昕歆略感壓力。

以前，她總跟著姚思睿，同儕間的社交往往都是對方在應付，自己只需要聽從安排，現在謝歆昕感到不知所措。

「抱歉，我要回去準備專題，畢竟比較晚開始……」她試著找了個較為冠冕堂皇的理由。

「這樣啊……」女孩轉頭與其他同學面面相覷，有些失落的回應，「沒別的意思，妳才剛轉來，真不要跟我們一起去玩嗎？」

她盡可能裝出歉意，實則緊張的口乾舌燥，「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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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學走後謝昕歆稍稍放鬆下來，腦中想著學科概論，狂奔的心臟才不至於跳出胸膛，一連幾日她都忐忑不安，害怕自己跟不上學業，害怕和同學相處不來。

現在看起來，也許他們還算友善，謝昕歆尋思著，剛才是否該答應邀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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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玄關處有雙男士皮鞋，且還未上二樓，就先聞到廚房傳來的氣味，謝昕歆很困惑。

經過二樓客廳轉角後，隨即恍然大悟，舅舅、表哥和霍子璋坐在裡面，三個男人商討的語調低沉嚴肅。

沙士躺在霍子璋腳邊的畫面有點滑稽，謝昕歆憋著笑，沒聽清楚內容，不過大概知道原委。

最近道館遇上一些小麻煩，令舅舅很是煩惱，胡曉瑞所幸請教有相關經驗的霍子璋，雖然謝昕歆不懂其中的細節，不過觀察兩人的態度，對方可能真的幫了大忙，否則平常三餐各自解決的胡家，不會大費周章地請霍子璋留下來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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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客廳的訪客多少令謝昕歆有種越線的冒犯感，她把滿腹心事藏起，繼續裝作若無其事。

胡筱婕從廚房探頭，「昕歆，等等一起吃飯。」

謝昕歆點頭答應，自己從沒吃過表姊做的飯菜，好奇會是什麼菜色，把背包放回房間後，先到廚房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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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廚房，應該能稱得上「慘不忍睹」。

只見爐上滾著一鍋湯，但內容物不明，胡筱婕在一邊切菜，砧板上的菜形狀各異、大小不一，而加熱過、已盛盤的菜則明顯煮過頭，整碟呈現軟趴趴的深色，水槽裡的雞肉還帶著包裝，看上去才剛退冰，蒜頭、辣椒和蔥之類的辛調被剁碎，隨意的裝成一袋，謝昕歆看不出表姊要煮什麼，更不知道該幫忙還是默默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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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廚房察看進度的舅舅語帶無奈，「……大小姐，妳原本是要煮什麼？」

胡筱婕的回答則理直氣壯，「三杯雞啊。噢、我忘了九層塔……」說著，直奔冰箱，在下層翻找。

「……」整個廚房像是「被槍打過」，能招待客人嗎？

胡曉瑞也覺得這端不上檯面，便在一旁出主意，「爸，現在叫外送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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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兩人離開客廳太久，又或正好需要使用洗手間，霍子璋注意到廚房的混亂，站在胡曉瑞身後的他，好像試著幫胡筱婕解圍，「不用麻煩，我不挑嘴。」

「話不能這麼說啊，學長。」怎麼能讓學長吃這種「豬食」？胡曉瑞已經在腦中物色附近最快的外送。

「真的，別麻煩。」霍子璋強調，「做飯很繁瑣，我理解。」

「那才不叫做飯，能吃嗎？」

胡筱婕剁下一塊半解凍的雞肉，菜刀嵌進砧板裡，瞪大眼睛對兄長吼道，「胡曉瑞，你找死？！」

偏偏舅舅還火上加油，「你們兩個去樓下打。」

為避免場面變得更火爆，客人趕緊圓場，「平常我川燙就直接吃，不用那麼麻煩。」

聽到這，謝昕歆翻了個白眼，再也忍不住吐槽，「……你那也不是做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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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子璋對她的牢騷感到詫異，平時謝昕歆話少得快跟弟弟劃上等號，甚少表露情緒，不禁莞爾，「妳就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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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昕歆語塞，後悔自己的口不擇言，頓時騎虎難下，臉色躊躇，她沒有接霍子璋的碴，而是對表姊說：「姊，我來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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炒糊了的空心菜確實已經無可救藥，所幸電鍋正常運轉，剩下的食材也還有轉圜餘地。

謝昕歆把湯鍋的火轉小，裡面的蔬菜已經熟透，加入胡筱婕事先拿出來退冰、準備當晚餐的貢丸，再調味，姑且能當作貢丸湯上桌。

切壞的杏鮑菇重新整理過大小，辛調分類，雞肉完全退冰後切成小塊(包含剛剛被剁下的部分)，薑片下鍋、倒入麻油，乾煸出香味後，加入雞肉、杏鮑菇、調味料、蒜頭、辣椒，拌炒至幾乎全熟，最後下九層塔。

空心菜是冰箱唯一的綠色蔬菜，謝昕歆斟酌著五個大人的分量，最後做了盤番茄炒蛋，色香味俱全的午餐終於大功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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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客廳的三人也終於結束對話，舅舅的表情沒有稍早嚴肅，熱情地招待客人入座。

先動筷的是胡筱婕，此舉令謝昕歆非常吃驚。

在老家，必須先等長輩和客人開動後她才可以上桌，可表姊擺好碗筷就大快朵頤了起來，還拉著她也坐下，舅舅似乎不在意，只顧著和霍子璋閒聊。

「謝昕歆！」

她還有點忐忑，第一次在舅舅家同桌吃飯，聽到呼喚才猛地回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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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託了，以後妳煮飯好不好？」胡筱婕哀求，碗裡裝著不少番茄炒蛋，鮮紅的醬汁和蛋液混合米飯，這樣的味道在家裡實在少有。

胡曉瑞還在扒飯、口齒不清，「妳怎(麼)不自己煮？」

「胡曉瑞你『惦惦』！」胡筱婕嘴裡咀嚼著，依舊不饒人地回嗆，轉頭對表妹說話時又換了副表情，「拜託~我可以把零用錢給妳。」

「……」謝昕歆聽不出她到底是不是開玩笑，下意識咬著筷子前端，極其不雅觀。

「昕歆，要買菜的話和舅舅拿錢。」

「呃……」

「妳想吃的時候再做就好，別理妳姊。」

「欸！我是妳女兒！」胡筱婕抗議道，「昕歆，拜託妳~要煮飯也煮我的。」

有了舅舅的保證，謝昕歆勉強能接受這個提議，不然她真的不好意思用廚房，「好……」

「也算我一份。」表哥抬頭，語帶討好的附議。

也許，舅舅一家用這種方式道謝，並以行動告訴她，別過於拘謹，心底好像有什麼陰霾一掃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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