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你走失的青春 - 2-6

　　延遲三天的月經，在思涵結婚的這天終於來了。

　　坐在馬桶上感受著溫熱的液體自腿縫間流淌，近日來的焦慮和不安瞬間碎在眼淚裡一起傾瀉而出。

　　但可悲的是，我竟然有一秒鐘的失望。

　　只因為，我抱著一絲絲若真的發生了什麼狀況，他……會不會願意回頭看我一眼呢？

　　卑微又貪心。

　　不知道就這樣呆坐在馬桶上多久，等我走出廁所時，外頭的天色已經暗了。

　　我回覆完思涵的訊息，準備鎖屏時，FB傳來伯彥標註我的通知。

　　他寫了一篇洋洋灑灑的內文，感謝大家參加他的婚禮，也謝謝思涵這十五年來的陪伴，肉麻兮兮地說自己未來的人生只有她了。

　　「這兩個人還真是天生一對。」我欣慰地笑了笑，滑著貼文裡附上的多張合照，都是伯彥拿著手機和親朋好友的自拍照。

　　笑容在滑到其中一張照片的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

　　身高登對的兩人背影，親暱挽手而緊靠的肩，踏上的是前方綿延無盡的紅毯，四周是夢幻綺麗的泡泡和綵帶碎片。

　　那是我和溫允橙進場時，伯彥從身後替我們拍的照片。

　　多麼美好的一張照片，美到模糊了我的視線，讓我忍不住按下儲存。

　　繼續滑著照片，最後一張是攝影師幫我們拍的四人合照，伯彥還特地標註程閔祐的名字。

　　一長串標註的名字，卻唯獨有兩個是反灰無法點擊。

　　Orange Wen和Yoyo Chen。

　　因為在十年前，和程閔祐分手後，我就一起封鎖了他們。

　　反覆猶豫，我最後還是找到封鎖名單解除他們兩人。

　　好奇心爬上心頭，我點開程閔祐的FB，最新置頂的一篇是更換大頭貼的貼文，日期是2022年7月7日，照片是喪禮上看到的那張學士照。

　　『閔祐已經從他的人生中畢業了，願在天國再相見。』

　　內文將逐漸忘卻的心情再次被勾起，我到現在還是不懂程閔祐時隔十年離開這個世界後，為什麼選擇的是這張照片？

　　我往下瀏覽舊文，他近幾年似乎很常獨自去國外，幾乎都是和西方臉孔的人合照，背景也都是西洋風格的建築。

　　再往前幾張，是色彩斑斕的街頭遊行，背景是台北一零一，程閔祐拿著彩虹旗，親暱地摟著一個短髮女生的肩，她是楊舒莉，當時還是一頭黑髮。

　　再往前都是在台灣跟不同人群的合照和別人對他的標註，而且幾乎都有楊舒莉的身影。

　　由此可推斷，他們應該是在那場彩虹遊行之後分開的，時間也跟思涵說的三年前不謀而合。

　　可是他們到底為什麼會離婚呢？

　　直到最後一則貼文，2012年12月1日，他寫著：「我結婚了。」照片是穿著白色西裝的個人照，蓬鬆褐色的髮與以往不同，梳著工整的油頭，唯獨那張笑臉始終都沒有變，和大頭貼那張的學士照笑得同樣燦爛。

　　2012年12月1日，那天也是我和程閔祐差點步上紅毯的日子。

　　那時的他說，在月初結婚就會幸福一整個月然後延續到跨年，迎接下一個年度，還嚷著要在2012年12月12日登記結婚，讓結婚紀念日那天充滿了愛。

　　動態牆已經見底了，我和他交往五年間所經歷的一切，已全數消失。

　　無法再向下滑的動態牆，就像在宣告那段已無法再回去的過往，也像在嘲笑那個曾經談論著結婚紀念日的我們。

　　雖然分開後做這樣的切割是必然，但想起自己那經過十年都沒有整理的照片，到現在還掛在我的個人頁面，連點開的勇氣都沒有，程閔祐卻能這樣刪除得一乾二淨，就好像他當初轉身和別人走入紅毯那樣的決絕。

　　十年過去了，卻感覺還是被刺了一身。

　　關掉他的頁面，我點開溫允橙的FB，最新的貼文是前兩個月的7月16日，照片是一整片灰濛濛的天空，下方拍到一部分巴克禮教堂門口的白色十字架。

　　「天空灰得像哭過。

　　　#再見」

　　從前他發文總是很常只放照片不寫內文，所以現在光是這簡單的兩行字，就讓我看了好久好久。

　　跟程閔祐不同，溫允橙的動態牆幾乎都是自己的家人，紀錄他女兒成長的一切。

　　正感到困惑為何近期的照片老婆都沒有入鏡時，往下滑便看到他和老婆辦婚宴那天的照片，是伯彥拿著手機自拍，當時有參加婚禮的程閔祐也有入鏡。

　　熟悉的影像讓我從腦海裡抓到回憶的碎片，還記得好幾年前周杰倫結婚那天，我躺在床上滑著FB，就是看到伯彥標註的這張照片。

　　這也是我第一次細看他老婆的廬山真面目，內心湧起強烈的罪惡感，我用最快的速度滑過。

　　反正設計案子結束了、思涵的婚禮也結束了，這輩子不要再見面就好了，這件事就悄悄帶進棺材就好了。

　　動態再繼續往前滑都是他和老婆的日常合影，正當看不下去想關掉時，一張熟悉的床頭照吸引我的視線，我又滑了回去。

　　2012年5月22日，『I miss you.』。

　　這篇貼文我反覆看了好久，卻始終找不到任何有看過的印象，我還記得那個日期是大四參加完新一代設計展，程閔祐向我求婚後的隔天，而那張只拍了一小角的床頭，就位在溫允橙台北的那間套房……那個我當時躺了無數次的床。

　　我很清楚當年並沒有看見這篇貼文，最有可能的狀況就是他隱藏了，後來再顯示公開。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要再重新公開這則貼文？

　　思緒凌亂，隨意一滑，呼吸傾刻就凝滯了。

　　後續的貼文全都是只有局部的特寫照或風景照，內文一個字都沒有，每張照片卻都像在說一則故事，酒吧的兩杯調酒、轉運站的行李、買一送一的星巴克、老街買的伴手禮、市集買的文創品……好久以前的貼文他全都留下來了。

　　而那些照片的背後，全都有我存在過的痕跡。

　　胸口像是被人堵住了出口，我小心翼翼地呼吸著，卻還是從嘴裡溢出了哭聲。

　　明明知道那並不代表什麼，明明就只是懶得刪除的人之常情。

　　明明，他從來就不屬於我……可是我還是感到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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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我抵達和阿凌先前約好的地點，我們說好一起看個電影後再吃個晚餐。

　　自從上次思涵的婚宴結束後，我們在LINE上還滿聊得來，他很快就和我提出約會申請，那幾天心情太過鬱悶正想透透氣，便答應了。

　　走進電影廳，一坐下就感受到一股冷風襲來，我打了個冷顫向天花板四處張望。

　　「這裡好像是出風口，妳披著吧，感冒就不好了。」他邊說邊將牛仔外套脫下披在我肩上，拒絕的話還沒到嘴邊，就被我突然的噴嚏出賣了，索性就接受他的好意。

　　「你噴什麼香水啊？這味道滿好聞的。」

　　他連笑起來也很好看，「是柑橘調的香水，我自己很喜歡。妳呢？妳是噴什麼香水？我也覺得滿好聞的，跟我的香水好像有點像？」

　　我拉了拉差點下滑的外套，「我沒有噴香水，應該是護手霜的味道吧。」

　　這部片是我有興趣但一直沒機會來看的電影，所以當他說要來看的時候，我非常期待。

　　「這個結局太震撼了，感覺一定會出第二集，對吧？」

　　我回神，才發現影廳的燈全亮了，「喔！對啊。」

　　「妳是被結局嚇呆了嗎？」他笑著，我卻心虛地用笑聲回應。

　　因為整場電影我都在放空。

　　將外套還給他，我們動身到預定的餐廳，店家正播放著周杰倫〈最偉大的作品〉，我不自覺地跟著哼起歌，耳裡卻聽見另一道同樣的旋律聲，我和阿凌頓時面面相覷。

　　「咦？你也是杰迷嗎？」

　　「也？妳也是嗎？在下資歷十五年了，敢問閣下多久呢？」

　　我哼笑一聲，甩了甩頭髮，「真遜，本宮二十二年了。」

　　「哇……原來是大神！小的拜見大神！」阿凌用浮誇的語氣說道，裝模作樣地舉起雙手膜拜，我們兩人一同大笑。

　　「那杰倫的歌裡面，妳有最喜歡的一首歌嗎？」

　　我躊躇許久，卻始終答不出來。

　　「哈哈，果然選不出來吧？我也是都很喜歡，但如果說其他首歌的喜歡程度是100%，〈退後〉大概就是200%的喜歡了吧。」

　　聽到關鍵字，我拿起水杯的手頓時停在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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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後〉啊！我們兩個都喜歡的那首歌，也是我鼓起勇氣走向妳的那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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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擁有深邃眼眸的少年瞇起笑，就鎖在我的眼眶裡。

　　褪色的回憶慢慢鮮明，我記得那一天，也是9月17日，就是今天。

　　「芝淇？怎麼了？」阿凌的喚聲讓我恍惚回神。

　　「沒事，不要在意。」喉嚨有些疼痛，我喝了一大口水。

　　「沒有洋蔥的是這位小姐的。」餐點正好在這時上桌，他指示著店員。

　　我詫異地抬眼，他笑了笑，「上次婚宴的時候，我就坐在你們隔壁桌，全部都聽到了。」

　　思緒越飄越遠，之後阿凌說的每句話都像泡在水裡一樣模糊不清。

　　我應該要打起精神的。

　　我應該要好好把握眼前的良緣的。

　　我應該要下定決心展開一段新的感情的。

　　我應該要揮別過去努力走向新的未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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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為什麼……為什麼我的腦海中，一直浮現那個不該出現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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