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你走失的青春 - 4-4

　　我又開始在惡夢中醒來，在哭聲中睡去。

　　我又開始拒程閔祐於千里之外。

　　我又開始被說是自視甚高的女人。

　　我又開始成為其他女生的眼中釘。

　　程閔祐也是。

　　他又開始沒日沒夜地站崗。

　　他又開始讓自己曝曬在太陽底下。

　　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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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思涵捎來消息──溫允橙退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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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啊！你到底是長多高！」伯彥嘖嘖稱奇，站在溫允橙旁邊不停比劃，「看來軍中伙食很好喔。」

　　「大概二十公分。」低沉的嗓音劃開我的耳膜，橙花香味悄悄滲入鼻尖，我不自覺握緊程閔祐的手。

　　前幾天，在好幾個夜晚反覆掙扎，想見那個人的心一天比一天還要強烈，手邊最後一條護手霜正好也見底了，我打給了程閔祐。

　　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依約開車來接我，帶我前往思涵之前說的地點。

　　才剛到餐廳門口，就看見那抹明明熟悉卻感到陌生的背影，和記憶中存留的不同，那身形拉長好多，他甚至要微低著頭才能跟一旁的思涵講話。

　　高三那年痛苦的記憶又攀上心頭，雙腳被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我想逃，卻沒有力氣轉身；我想前進，卻沒有勇氣邁開步伐。

　　這一切都好難好難。

　　「那溫允橙現在不就跟程閔祐差不多高？」思涵問道。

　　「沒，我一八三欸。」程閔祐站直身和溫允橙較量，「溫允橙還差我一點。」

　　人到齊了，餐廳的店員領著我們入座，六人桌的位子，我坐在邊邊，旁邊是程閔祐，對面是伯彥和思涵，這讓我感到安心。

　　「淇，妳怎麼都不說話？」思涵突然問我，嚇得我一頓。

　　「她餓太久了。」程閔祐笑答，我吃了口食物，忍著反胃的舉動也跟著笑。

　　中途，程閔祐說要去廁所，我一時慌張，抓著他的手也說要去，被思涵和伯彥調侃比他們還黏踢踢。

　　程閔祐進男廁，我也走進女廁，門一關上，反胃感一湧而上，全都吐進馬桶裡，淚水、鼻水、口水所有汙穢的液體沾滿整張臉，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芝淇，妳不舒服嗎？」

　　那曾經讓我畏懼的聲嗓，此刻卻像是太陽照入漆黑的海底，讓我得以再次游上岸。

　　我抽了衛生紙胡亂擦去臉上的汙穢，才剛走出廁所，下一秒就立刻撞進滿懷的木質香味。

　　好溫暖。

　　也許是太渴望溫暖了，也或許是這浮木出現得太剛好了，我緊抱著他，湧到胸口的淚全淹沒在他的懷抱。

　　然後我連那個人的眼睛都還沒看到，就離開了那個地方，逃之夭夭。

　　回到家，發現自己的包包裡多了一條全新的護手霜。

　　我將它擠在掌心，仔仔細細地推勻至每寸皮膚，然後埋在那抹橙花香味裡，痛哭失聲。

　　後來，程閔祐跟我見面的場合就是我們五人的聚會，有一次伯彥說溜嘴，被我發現原來是程閔祐讓伯彥當主揪人。

　　他知道我不會缺席任何一場五人聚會。

　　他也知道，在那樣的聚會，我會黏他黏得更緊。

　　他還知道，我在那個人的面前，不會拒絕他對我的任何肢體接觸。

　　他很卑鄙，我全都知道。

　　可是我沒辦法拒絕，因為我太想念太想念那個人了，儘管只是一眼不會回頭看我的背影也無所謂。

　　惡夢悄悄變質了，我不再出現在那片星空下，也聞不到那抹柴燒味，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空間，前方帶有橙花香味的那個人就站在那裡等候，我開心想往前，卻發現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回過頭，才發現一條木質香味的鍊子栓著我的腳踝。

　　我才發現，原來我才是程閔祐的狗，而我……心甘情願。

　　每當湧現這個念頭，我就會在睡夢中驚醒，面對滿室的漆黑，然後發呆到天亮。

　　大概是跟溫允橙見面的次數變多了，能夠面對他的勇氣逐漸回籠，我們之間的相處正在一點一滴地回到正軌。

　　我們會在同一個話題互相聊天，卻不會和彼此對話。

　　我們會喊著對方的名字，卻不會看著對方。

　　我們，既熟悉，又陌生。

　　「妳的外套掉了。」低沉的嗓音和橙花香味從頭頂落下，我手一顫，打翻了杯子。

　　程閔祐眼明手快，第一時間就用自己的衣袖阻止水勢的蔓延，「怎麼了？沒沾到吧？」

　　「沒事。」不敢抬眼對上身後的人，只敢接過他遞來的外套，我尷尬地笑道，「溫允橙你不要突然嚇我啦。」

　　「我不是故意的，抱歉。」短短一句，卻足以勾起我整顆心臟。

　　這樣看似坦然的相處方式，有時候會覺得鬆了口氣、有時候又會覺得是不是只有我一個人還無法往前、有時候甚至覺得這樣的相處模式也不壞。

　　就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那件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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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二那年，五月時周杰倫出了第十張專輯《跨時代》，緊接而來就是下個月舉辦的超時代世界巡迴演唱會，這是我期待一整個青春終於盼到的演唱會。

　　程閔祐想盡辦法搶到票，和他那群大學同學約好一起北上，順便玩個兩天一夜。

　　「溫允橙因為要工作沒來好可惜。」程閔祐幫我把行李搬上後車箱，我知道他是故意說給我聽的，我也知道當初他是故意在五人聚會的時候提起演唱會這件事。

　　因為他知道，溫允橙絕對不會答應一起來看。

　　我們的位置在小巨蛋的二樓，周杰倫看起來差不多一個手掌的大小，明明連表情都看不太到，但他白淨的臉龐卻清晰地映在我的眼前。

　　我曾經和他只相隔一張桌子的距離，那感覺近在咫尺，但卻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就像我跟溫允橙。

　　場內的鼓聲驟下，歡呼聲鋪天蓋地，震響整座小巨蛋，我強迫自己清空思緒，讓自己沉溺在現場澎湃的氛圍之中。

　　直到步出小巨蛋，我都還沉浸在那五光十色的燈光裡無法自拔，胸口咕咚咕咚地震個不停，笑容像是釘在嘴角上無法消散。

　　就好像從來沒有發生過那件事一樣。

　　程閔祐的其中一位朋友是比我還要瘋的迷弟，我們散場後去KTV，他清楚記得剛才演唱會裡沒唱到的曲目，全部都點了一輪。

　　「可惡，我最想聽的〈退後〉竟然沒唱。」迷弟喃喃自語，手指頭在點唱機上點了點。

　　插播的MV截斷目前只剩尾奏的歌曲，剛唱完歌的我還愣愣地站在螢幕前，前奏的鋼琴聲瞬間奪走我周圍的空氣。

　　「妳要唱嗎？」迷弟見我沒反應，喚了聲。

　　我揚起笑，「我今晚也在等這首歌。」

　　提示歌詞的藍色圓點逐一減去，我將麥克風湊到嘴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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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灰得像哭過　離開你以後　並沒有更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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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是矮，不代表我年紀小！」

　　──「妳怎麼跟我一樣？我也都把封膜留著。」

　　──「沒關係，帥就夠了。」

　　──「簡芝淇！我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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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酸酸的空氣　嗅出我們的距離　一幕椎心的結局　像呼吸般無法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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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橙花香，跟我名字一樣的『橙』。」

　　──「妳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妳幹麼偷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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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抽屜泛黃的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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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像著等我們長大以後，要一起去看周杰倫的演唱會。」

　　──「9/17……要不要一起去高雄的簽唱會？」

　　──「這是我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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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榨乾了……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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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妳聽話，那每次我都會買繽紛樂給妳吃、買暖暖包幫妳暖肚子、還會哄妳睡覺，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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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笑容……是夏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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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後〉啊！那是我們兩個都喜歡的歌，也是我鼓起勇氣走向妳的那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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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歌詞被哭聲切得斷斷續續，回憶的破碎片段漫天紛飛，我在一片汪洋裡大口呼吸卻找不到氧氣。

　　就像等了一整個晚上都沒等到的那首歌、就像等了一整個青春也沒等到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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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忘不了那件事。

　　我……根本就忘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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