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你走失的青春 - 5-5

　　溫允橙醒了，他看見我的第一眼先是錯愕，然後是不可置信，接著又發現像隻無尾熊掛在我胸前的小芊，嘴巴都嚇得忘記闔上了。

　　「你昨天下午昏倒了，然後睡死到現在。」簡單扼要，但他還是一臉呆滯。

　　「溫先生，恭喜你醒了。」護士小姐朝氣蓬勃地走了過來，幫溫允橙做例行的檢查，「你太太很擔心你呢！昨天送來醫院的時候一直哭說你是不是服藥自殺。」

　　「什麼？我怎麼可能服藥自殺……呃，不對，她不是我太太……」溫允橙不安的小眼神在我和護士小姐身上來回穿梭，「……我們、我們只是高中同學而已。」

　　我在內心覺得好笑。

　　護士小姐大驚失色，連忙道歉，我笑著說沒關係。

　　溫允橙似乎還想開口說些什麼，我的手機正好響起，是他媽媽打來的。

　　「我去外面接電話，你們先忙。」

　　溫允橙的媽媽已經到醫院了，我抱著小芊到電梯口等她，她一看見我又是感激又是愧疚，趕緊將小芊接過去照顧。

　　「芝淇，有空來我家吃飯，我雖然別的不好，但我做的菜真的很好吃，讓我招待妳表示感謝。」

　　「好。」

　　如果是之前的我，絕對不會答應的。

　　跟溫允橙的媽媽大致說明現況，她要我趕快回家休息，後續的事她來處理就好，我也沒理由推託，就和她道了再見。

　　結果電梯搭到一樓的時候，才想到我的包包根本就沒拿，又搭電梯坐回去。

　　「媽，妳剛說的話絕對不要在外人面前說，妳不丟臉，我都覺得丟臉死了。」溫允橙微怒的聲音從沒闔上的門縫傳出，我尷尬地不知道該走進還是該離開。

　　「有什麼好丟臉的？我也只不過是說你跟她看起來像一家人這樣而已。」

　　「媽！就叫妳不要說了！人家堂堂正正的單身女子，跟一個離過婚有小孩的男人說是一家人會開心嗎？妳如果有女兒，會希望自己的女兒跟這樣的男人在一起嗎？」

　　「好啦好啦知道了！這麼兇做什麼？我不說就是了。倒是你，我都還沒罵你，竟然整整三天不睡覺！結果呢？才吃一顆安眠藥就睡到不省人事，把人家芝淇都嚇死了！人家為你勞心勞累的，還幫忙照顧小芊，你可要好好感謝人家！」

　　溫允橙沒回話了，就這樣靜靜聽著他媽媽的碎念。

　　心莫名地沉了下去，我坐在不遠處的長椅，等待他們母子倆結束談話。

　　「咦？芝淇，妳怎麼還在這？」溫允橙的媽媽一走出病房就看見了我。

　　我尷尬一笑，「我的包包還在裡面。」

　　溫允橙的媽媽恍然大悟，幫我進去裡面拿了出來。

　　「唉，這孩子自從回台南後作息都不正常，本來台北的工作是辭職了，但他老闆還是希望他能繼續配合，結果每天忙到昏天暗地，妳看，結果就累出病來了。」

　　「阿姨，妳不要太擔心，他會沒事的，應該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我打算讓他再住一天做個身體檢查，他最近都沒什麼吃，平常在家裡都沒發現，現在換上病人服以後瘦了好多，也不知道之前在台北過的是什麼生活，他那個前妻吼……唉。」

　　溫允橙的媽媽搖頭嘆氣，嘴裡不停碎念著。

　　「那個……阿姨，請問……他們為什麼會離婚呢？」

　　「唉，發生了很多事啦。人家說『養老鼠、咬布袋』就是在說他的前妻，拿著我兒子給的卡在外面養小白臉……允橙為了要小芊的所有撫養權，跟他前妻達成協議，台北的房子就過給她，允橙也不需要付贍養費。」

　　溫媽媽說，在溫允橙還在考慮要不要回台南時，程閔祐突然傳來噩耗，間接替他做了決定，他才帶著小芊一起回台南。

　　「閔祐就像我第二個兒子，我在他們家工作大半個輩子，從小看他長大的……他們國中那年發生燒傷的事情，本來閔祐的媽媽氣到想開除我，是閔祐告訴他媽媽，如果不是我們家允橙救他，他早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我知道允橙的個性不可能會去偷菸，但是他沒有盡力阻止閔祐也是跟著錯了……我那時候每天看他們換藥，心都要碎了……」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程閔祐，是在高中的籃球場旁，他笑著說他身上有傷沒辦法在太陽底下待太久、他笑著說他國中發生了一場意外休學了、他笑著說溫允橙是他的跟屁蟲。

　　他總是笑著。

　　但那衣服底下的傷疤卻讓人想哭。

　　我其實一直都明白當年那個躲在牆後的少年為什麼不敢挺身而出，為什麼連一句挽回都不敢開口、為什麼一句謾罵都不敢出聲、為什麼用沉默掩蓋這一切的錯……因為那太痛太痛了，痛到連呼吸都差點失去了，不管是他還是他。

　　「允橙啊……這孩子我虧欠他太多太多了，我嫁給一個沒有用的男人，事業失敗後只會成天喝酒，我以為只要我隱忍就好，沒想到因為我的疏忽讓孩子受苦了……他十一歲那年，要不是那天閔祐去家裡找他，我的孩子可能就這樣沒了……我真的是個失敗的媽媽……」

　　想起那個笑起來眼睛會瞇成一條線的少年，曾經雲淡風輕地說著那段沉重的過往。

　　想起那個總是嘻皮笑臉彷彿沒有煩惱的少年，曾經因為那段過往哭到全身都在顫抖。

　　當年十一歲的夏天，他們差點失去對方的那個過往。

　　他們是駐足彼此青春的摯友，是共患難的生死之交，他們之間的羈絆和牽掛，是我這輩子都無法企及的。

　　在那個少年因為愧疚而神經質的所有關愛，全都是因為另一個少年深藏的內疚而全盤接受。

　　我相信，不管時間重來幾次，躲在牆後的那個少年，都會因為另外一個少年而選擇捨棄我。

　　「允橙這孩子啊，本來就不是會表達自己的個性，有什麼情緒都往肚子裡吞，退伍後每天都愁眉苦臉的，問了也不說，然後就突然說要去台北工作，一去就是十幾年很少回來。他說他要結婚的時候，我還很欣慰想說他終於又找到了想珍惜的東西，他這麼寵他前妻，但她怎麼能這樣對待對她這麼好的老公呢？脾氣一來就亂摔東西、亂剪衣服……」

　　第一次耳聞的消息讓我的心臟緊緊揪在一起，一直以為曾經駐足在我青春裡的那兩位少年都通往了更美好的未來，沒想到現實卻這麼殘酷地撕扯著他們。

　　「他高中那時候多快樂啊，說他找到了想珍惜的寶物，還問我能不能幫它藏起來，我告訴他當然可以啊，寶物就是要細心呵護不讓它受傷才對，他笑得多開心啊，他一定很喜歡很喜歡那個寶物……可是後來不知道怎麼了，越來越少笑，我總覺得他是不是失去了那個很喜歡的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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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一直以來在逃避的人，是我。

　　因為我不敢也不捨。

　　不敢走向他，因為害怕他會毫不猶豫地為了另一個人而不接受我。

　　不捨他選擇，因為他不管選擇我們哪一個人，對他來說都是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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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我根本就不恨你，我也明白你為什麼做這樣的選擇。

　　我只是太過傷心，我的悲傷無從宣洩、憤怒找不到出口，所以我只能選擇憎恨你。

　　因為如果不恨你，我怕我會失去活下去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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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其實到頭來，我恨的是我自己。

　　恨我自己即便你沒有選擇我，我還是一直、一直.......愛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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