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你走失的青春 - 5-6

　　溫允橙出院那天，我特意請假去接他們，在他看到我的那一眼，他慌到手中的水杯都打翻了。

　　見他一臉冷靜地擦乾水漬，眼神卻不時望向我，我在心裡感到好笑。

　　「媽，我不是說過不要麻煩人家嗎？」

　　還在聽著櫃台人員的叮嚀，溫允橙的低語就從我身後傳過來。

　　「是我自己問阿姨的。」我將手中的收據遞給他，他一下就默了聲。

　　通往一樓停車場的電梯裡，溫媽媽抱著小芊站在門邊，原本和我保持距離的那個人，漸漸聞到他踱過來的橙花香味，我低頭一看，他的鞋就貼在我腳邊。

　　「那個……筆電……那個我老闆說他已經收到檔案了，那個……檔案是怎麼……」

　　他不安的神色全落進我眼裡，我面無表情地答道：「你女兒腳隨便亂踢後解開的。」

　　他的表情先是鬆了口氣，但似乎又覺得這句話好像哪裡不對勁，正想開口再詢問時，電梯門正好打開，我勾起嘴角，跟在溫媽媽身後走出電梯。

　　找到他的車，溫允橙直接走到駕駛座，摸了摸口袋才發現沒有鑰匙，我朝他伸手，向下攤開掌心，鑰匙就吊在我的指節上，他伸手想拿，我故意收回掌心高高舉起。

　　「有交換條件。」

　　他的手愣在半空中，交會的視線裡閃過一絲詫異，卻又迅速抹去，「這是我的車。」

　　「我前天因為某人被嚇得魂飛魄散明明不是自殺卻搞得像命案現場一年的眼淚分量大概都流光了還幫他顧小孩換尿布清大便整夜都沒睡好不容易等到某人出院當然要好好削一筆。」

　　哇！我真不愧也是杰倫的粉絲，當Rapper一口氣全念對根本就是小Case！

　　他緊纂的手心洩漏出他內心的動搖。

　　畢竟我是故意模仿他曾經用過的招。

　　「妳……妳想要什麼？」

　　「你睡不著，就打給我。」

　　「……簡芝淇，不要這樣。」

　　那聲呼喚，像是警告，卻又像是求救。

　　我抬高下巴，再次打開掌心，鑰匙在我們之間晃呀晃，「所以你不想要你的車了？」

　　他定定望著我，我們就這樣僵持了數秒。

　　「你們怎麼了？吵架嗎？」溫媽媽在後座安頓好小芊後，探出車窗向我們問道。

　　我緊抓住車鑰匙，越過他打開駕駛座的車門，「那就這麼說定了，我等你電話。」

　　正午的陽光灑在他身上，將他的背影照得閃閃發亮，就像在我眼裡的模樣，就像那年高中我們越過走廊、奔馳的操場上，他的襯衫被風灌得飽飽的像是要起飛的模樣。

　　那抹我永遠都忘不了的畫面。

　　但是他並沒有如當年一樣回眸朝我一笑，而是背過身繞到副駕駛座，安靜地繫上安全帶，全程都看著窗外。

　　「阿姨！我要聽蝦嘟嘟、蝦嘟嘟！」

　　「好，阿姨幫妳用。」我從後視鏡鏡看著小芊忍不住笑，小孩的喜好真的全世界都一樣。

　　才剛伸手要點車上的導航螢幕，另一隻修長的手指就率先點進了Youtube。

　　「妳專心開車。」

　　即便他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還是感到快樂，快樂到連周遭的空氣都在跳舞。

　　抵達他家，我幫忙卸貨，他卻總是早一步搶過，最終我什麼都沒搬到，只是呆愣地站在原地。

　　「芝淇，謝謝妳。」溫媽媽拉著我的手，滿臉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感謝妳才好，妳有空的時間一定要跟我說，阿姨煮好吃的給妳。」

　　「阿姨不用客氣啦，那等我有空的時候……」

　　「媽，人家工作很忙，不要打擾人家。」溫允橙抱著小芊走過來，打斷我們的談話，和我保持著距離。

　　「阿姨抱抱！我要阿姨抱！」

　　「小芊！不可以，阿姨要走了！」

　　我朝小芊敞開的手晾在空中，深吸了好大口氣才壓下心中的情緒。

　　「小芊，阿姨下次再來找妳玩好不好？」

　　「好，阿姨一起玩！」

　　「我媽說的話妳不用在意沒關係。」

　　我冷冷地看他一眼，沒有回話，逕自走到他媽媽面前又堆起笑，「阿姨那我們保持聯絡，我就先回去了。」

　　「好好好！辛苦妳了，芝淇回家路上小心，到家了跟我報一下平安……啊不了，妳跟允橙說一聲就好。」

　　溫允橙一臉慌張，「媽！」

　　「對了阿姨，我這幾天跟允橙借車，他知道我什麼時候會還他。」我攤開掌心裡的鑰匙，故意瞥一眼面色複雜的溫允橙。

　　道了再見，我從車裡的後照鏡看他最後一眼，他什麼表情都沒有，就像一直以來我看到的那樣，他總是這樣什麼話都不說，只是定定地站在那。

　　以前的我不懂，覺得他根本就不在乎我，所以連一絲絲的表示都不願意施捨給我，但直至今日，看完了他近百篇的失眠日記，我才終於讀懂了他那樣的情緒。

　　那抹情緒的名字，叫做──忍耐。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解封他的LINE，想著自己短短幾個月就對他解封又封鎖好幾次，忍不住自嘲笑了幾聲。

　　確認他重新加我後，我迅速地傳訊說我到家了。

　　『嗯，謝謝妳。』他只回這麼一句就沒有下文。

　　我猶豫許久，打了一長串關於筆電、關於失眠日記、關於我和他的內容想傳給他，但一想起稍早離開前他的那抹表情，我又全數按下刪除。

　　後來決定不如傳一些無關緊要的日常慢慢縮短距離，但看到前面他簡短的回覆，我又打消念頭。

　　現在突然靠近，只會被他推得更遠，更何況……在他昏倒之前，我還曾經對他大吼叫他滾開、說我不想再看見他……

　　我重重地嘆了口氣，鈴聲卻在此時大響，把我嚇了一跳。

　　「幹麼聲音這麼哀怨？」思涵說，「我聽伯彥說了，妳早上去醫院載溫允橙喔？」

　　「呃……嗯。」

　　「太好了，我還以為你們真的要絕交了，之前還跟我說什麼沒辦法再跟他當朋友了。」

　　我苦笑，某方面來說……是真的沒辦法只將就當朋友了，人果然都是貪心的吧？

　　「思涵，妳之前有想像過不喜歡伯彥的那一天嗎？或是妳當初跟他在一起有預想過妳們的未來嗎？你們從來都沒想過要分手嗎？」

　　「等等，妳一下子問那麼多，我要怎麼回答？」思涵失笑，「怎麼突然好奇這個？」

　　「就……很羨慕啊，你們攜手走過那麼長的一段日子，現在又繼續走向未來。」

　　當年那個紅著臉告訴我已經戀愛的小女孩，如今已經成為人妻了，而她的伴侶依然始終如一。

　　「也不是沒想過要分開，畢竟十五年很長啊……就像妳常掛在嘴邊的：『是我一整個青春啊。』有一件事我都沒跟妳說過，其實有一次我們真的談好分手，結果不到一小時他就騎車來找我了。」

　　思涵說他們當年都考上高雄的大學，各自住在學校的宿舍，因為大學的活動很多，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少，有一陣子漸行漸遠，甚至動起分手的念頭。

　　她說她還記得那天的天空很灰，她獨自坐著快一個小時的車去他學校找他，結果才剛下車，就看見伯彥和別的女人撐著傘有說有笑，如果是以前的她，絕對會衝過去破口大罵，但在那一刻她卻猶豫了，才想起自己本來就是要來跟他談分手的，這樣也好，她才能更確信自己的立場。

　　她在附近的超商等他，跟他提了分手，他只問了一句「這是妳想要的嗎？」兩人就確定分手了，思涵搭車回家的路上雨越下越大，她也一路哭著回宿舍。

　　結果才剛踏進宿舍，伯彥後腳就到了，還淋得整身濕，他說他本來想很酷的尊重思涵的選擇，但他馬上就後悔了，兩人哭得半死又和好了，後來就決定下學期一起到外面合宿同居，直到畢業後回到台南工作，一起買下兩人的新婚房。

　　「所以他為什麼跟別的女人有說有笑？」

　　思涵放聲大笑，「我當時也有這樣質問他，他就很哀怨回我說：『難道要哭給她看說我很想我女朋友嗎？』那女生是他同班同學，因為突然下雨被困在騎樓，他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媽的那個白癡不知道男生這樣突然的體貼，會很容易讓女生心動嗎？妳當初就是被他的外套上鉤，掉進他的陷阱的！」

　　「哈哈哈笑死！妳果然是我的靈魂伴侶，我當時就是這樣念他的！」

　　十五年過去，一直以為他們兩個都是很明確地認為會跟對方走到最後，聽了這段小故事忽然有種莫名的感傷，試想如果當年伯彥沒有因為後悔而在去找思涵，兩個人會不會就這樣結束了呢？

　　「也有可能當年真的結束了，但在程閔祐的喪禮上遇見後，如果都單身可能又再次舊情復燃。」

　　當我跟思涵講完我的假設後，思涵的回答讓我們捧腹大笑。

　　「罵程閔祐是垃圾這件事我後來有反省了，也跟伯彥一起去看程閔祐跟他道歉了，我們旁觀者明明最看得出來他當初有多愛妳，所以也就更不能諒解他最後的選擇是那樣，也許……最痛苦的人是他自己吧。」

　　「我前陣子也去看過他了，還遇到他前妻。」我把當天的事情跟思涵大致說了一遍，那張明信片還躺在我的桌上。

　　「那溫允橙知道他們離婚的原因嗎？」

　　想起程閔祐喪禮那天，溫允橙和楊舒莉說笑的樣子，感覺他是知情的。

　　「也許吧。」

　　「……你們三個之間，是不是真的曾經發生過什麼事？」

　　我默了聲，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們兩個曾經有段時間很不好，是因為妳的關係嗎？」

　　「……嗯。」

　　「妳跟溫允橙，該不會曾經互相喜歡吧？但最後卻是程閔祐得到妳？」

　　我輕輕地吸了口涼氣，還在想著要怎麼組織語言。

　　「妳跟溫允橙……該怎麼說呢？總是瀰漫著無法說清的氛圍，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

　　手中的車鑰匙上面還殘留著淺淡的橙花香味，他定定站在那的背影還無法從腦海中抹去。

　　「你們兩個之間，還有可能嗎？」

　　代表我們交往紀念日的密碼鎖、貼在牆上年代久遠的海報、衣櫃裡一箱滿滿屬於他的橙花香護手霜，他明明全都知道，卻還是選擇推開了我。

　　已經無路可退的青春裡，我們曾經遺失了彼此，現在……還能夠再次走向對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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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了，溫允橙一通電話都沒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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