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你走失的青春 - 5-4

　　「他睡死了。」

　　「啊？」

　　「當然，不是真的死，請放心。因為他服藥也沒有過量，就只是太多天沒休息，低血糖又過勞，身體太累了，所以怎麼樣也叫不醒。」

　　醫生親切地向我說明，方才在溫允橙家叫不醒的恐懼感還依然鮮明，我不死心地又向醫生確認好幾次，才真的相信溫允橙只是睡死了。

　　醫生說只要打完點滴，觀察個一夜，等他醒來應該就沒事了，我這才趕緊打電話向知道這件事的人報平安。

　　「唉還好沒事！這臭小子每次都這樣嚇我，自從他回台南後哪裡都能睡，就是不肯乖乖睡在床上！上次也是泡澡的時候給我睡著，我嚇得差點叫救護車，結果這死小孩醒來跟我說『媽我只是睡著了』真的是氣死我！氣氣氣！」

　　溫允橙的媽媽瘋狂抱怨，一旁程閔祐的媽媽笑著緩頰，說人沒事就好，我也要她們不用擔心，小芊我會幫忙照顧，她們照原定行程明天回台南就好。

　　另外老闆傳給我他學弟的LINE，我們通了電話，離他三點開會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我要他別擔心，說等會找到溫允橙的電腦再打給他。

　　我抱著小芊坐計程車回溫允橙家，照著熟悉的記憶爬上三樓。

　　這時才有閒情逸致瀏覽他的房間，從前的單人床已經換成雙人床，床邊的書桌也移了位置，現在是小芊的幼兒床，而角落的花瓶裡擺著一束已經枯掉的花，熟悉的包裝和上面纏著的紅線，我才想起思涵結婚那天遺忘在他車上的捧花，他到現在都還沒丟，但也不敢還給我。

　　心裡一陣酸，本來想放小芊到她的床上一會兒，但她大概是嚇壞了，緊抓著我的衣服不放，一雙渾圓的大眼可憐兮兮地看著我，我只好拿起一旁的幼兒背帶，將她繫在我的胸前。

　　溫允橙的筆電就放在他的桌上，打開後發現要輸入密碼，打給老闆的學弟，他說他也不知道密碼是什麼，我們嘗試溫允橙的生日但是錯誤，又在他包裡翻了好久找到他家人的資料，前妻、女兒、媽媽的生日也都不是，我甚至還嘗試程閔祐的生日也不是。

　　「算了，我還是直接跟客戶延期吧，反正允橙沒事就好，簡小姐非常感謝妳的幫忙。」

　　「不會，我如果有想到什麼我再試試。」

　　我闔上筆電，這才聞到小芊身上的尿布味，想著今晚也許要留宿在醫院，便帶小芊到浴室洗澡，自己也順便沖一下澡。

　　小芊跟我姊的二女兒萱萱差不多年紀，照顧起來沒什麼困難，三歲的年紀雖然文法還不太對，但幾乎可以完整拼湊一句話，她用著自己的方式說爸爸睡著了、阿嬤跟媽媽不見了，我也耐心地跟她解釋她認識的這些人都去了哪裡。

　　洗完澡她又吵著要抱抱，我只好又將她掛在胸前。

　　我從櫥櫃翻出提袋，將小芊需要的用品全數整理進去，想到溫允橙也許需要換衣服，又打開衣櫃，卻偶然發現掛在最裡面的那件紅色外套。

　　是那件在高中時被我踩過無數次的紅色外套。

　　低頭一看，藏在底層的小箱子露出一小角，裡面是顯眼的英文字母──JAY。

　　我忍不住翻開箱子，發現那個是高中時曾經為我訂製的演唱會頭飾，鑲著JAY的字母。

　　思緒一瞬凌亂，為了防止被捲進回憶的漩渦，我快步離開，臨走前才想起桌上的那台筆電，又匆匆折返，將筆電裝進筆電包。

　　轉身的瞬間，小芊晃啊晃的小腳踢倒了桌上的水杯，液體灑在透明的桌墊上，還好剛才筆電已經事先拿起，不然溫允橙一定欲哭無淚。

　　我抽取桌面上的衛生紙，準備擦拭桌子的時候，卻被桌墊下的一張泛黃紙張吸引目光，紙條上的微笑插圖是我高中時期很愛的圖案，上面有一串藍色字跡的英文字。

　　「chi……chi……0118……」

　　記憶隨著我唸出的字句越來越清晰，呼吸忍不住凝滯。

　　chichi0118，那是我高中的時候寫給他的即時通帳號。

　　為什麼……為什麼還留著這張紙條？

　　但心底才剛剛揚起的雀躍全都被我硬生生吞了回去。

　　這又沒什麼，他在台北生活了那麼久，最近才剛回來，只是還沒時間整理罷了，就像那件紅色外套跟JAY頭飾。

　　我深吸一口氣要自己別多想，抬手想再抽幾張衛生紙，卻不小心打翻旁邊的筆筒，裡頭的東西傾倒而出，筆和橡皮擦全都泡在水漬上。

　　我趕緊拯救濕透的文具，卻在拾起橡皮擦的瞬間，心跳驟然凍結。

　　看起來就是擦沒幾次的形狀，包裝的外衣還留著透明封膜，上面是滿滿橘子的插圖。

　　心跳猛地加快，整個耳畔都是擂鼓般的心跳聲，我緩緩地拉開橡皮擦的外衣，白色橡皮上暈開的字跡一點一滴地重現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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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ran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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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了，我慌張地將文具全塞進筆筒，桌上的水漬隨便擦了擦，就提著袋子逃離現場。

　　坐上溫允橙的車，握著方向盤的手都還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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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了，我還有個秘密沒跟妳說，我其實是因為那個祕密才確定妳喜歡我的。」

　　──「是什麼？」

　　──「我要先藏著，等我們高中畢業後我再告訴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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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憶像是浪潮席捲而來，一瞬把我淹沒。

　　不可能、這怎麼可能？那已經弄丟多久的橡皮擦怎麼會在他手上？

　　高中跟他交往前就不見了，後來也沒聽他說過這件事，怎麼會在他那裡？

　　也許是我看錯了？也許是他自己寫的？但是……但是這世界上有這麼剛好的事嗎？

　　剛好是橘子圖案包裝的橡皮擦？剛好裡面寫著他的英文名字？剛好有畫愛心？

　　即便被剛才的水暈開了，那分明……分明就是我的字跡。

　　以為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找回來的東西，竟然就在他那裡保存到現在。

　　我笑了，因為覺得荒唐而笑出聲，聲音卻越來越哽咽，我才發現自己濕了滿臉。

　　我緊抓著胸口，所有的悲傷、遺憾、傷痛、委屈、可笑、快樂……等等的情緒全部交織在一起，匯聚在我的胸口起起伏伏，跟著傾瀉而出的眼淚逐漸發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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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抵達醫院，天色已經暗下，溫允橙還在睡，我在超商買了飯糰果腹，也幫小芊泡了一瓶配方奶哄她睡覺。

　　「溫太太，我來看妳先生的點滴狀況。」

　　溫太太。溫太太。這稱呼聽了還真是悅耳。

　　「謝謝。」我懶得解釋，只是給護士人員一個禮貌的微笑。

　　笑著笑著，突然又想哭了。

　　逐漸入夜，病房內只留下一盞夜燈，小芊也躺在一旁睡著了，整間病房靜得連溫允橙細微的呼吸聲都聽得到。

　　我將他的筆電置在腿上，一打開又是要輸入密碼的畫面，我的指頭停在半空中，深吸口氣做好心理準備好，緩緩敲下數字……1……2……0……3……

　　登入失敗。不是我的生日。

　　我自嘲地笑了笑，未免也太自以為是了吧？

　　身子往後枕著牆，往窗外望去是整片昏暗的黑色，連一顆星星都沒有。

　　嗶、嗶、嗶、嗶，短短的按鍵聲忽地浮至耳畔，當年在台北下著小雨的那天，那個抬著紙箱無法按房門密碼鎖的背影落入我的眼底。

　　0、9、1、7，按下確定。

　　登入成功。

　　時間像是靜止在那，我過了會才反應過來。

　　「溫允橙，你為什麼要這樣子……」失去聲音的字句含糊在我嘴裡，我卻連哭都沒有力氣了。

　　螢幕暗了下來，我摸了摸觸控板，螢幕再度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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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11/17 05:09

　　　I missed you but I miss you.

　　　I miss you but I missed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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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面上的貼文內容吸引我的視線，上面顯示的時間是今天早上。

　　「我以前想你……但我現在想你？我現在想你……但我以前想你？」我喃喃自語，卻怎麼也看不懂這兩句英文的文法，上網爬了資訊，才知道「miss」當動詞同時代表著「想念」和「失去」。

　　「我失去了你，但我想念你……我想念你，但我失去了你……」當完整的句子凝聚在口中，滿懷的惆悵也漸漸染濕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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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range Dairy／失眠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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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淚眼模糊之間，此刻才發現是痞客邦的頁面，最上面的標題寫著這一串字，顯示著部落格不公開。

　　按進首頁，方才看到的那則貼文是最新的一篇，我好奇地往下滑著頁面，將近百篇的貼文全都是在凌晨的時間發布，我直接按到最後一頁，第一篇貼文顯示的時間是2007年10月12日的凌晨兩點半，是高中營火晚會結束後的隔天。

　　心臟飛快地跳躍，大腦代表理智的那區塊拼命地拉扯著我，我的手卻還是不由自主地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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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點開，我就後悔了，後悔著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恨著這麼愛我的一個人。

　　那一篇篇的貼文，都像是寫給我的情書。

　　而那一封封無法寄出的信，字字句句都是他在每個失眠的夜裡悄悄傾訴的淚。

　　將近百則的貼文，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眼淚也流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天漸漸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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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溫允橙和我一樣，都被困在營火晚會的那個夜晚，無法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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