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你走失的青春 - 4-7

　　我們在學校附近租一間小套房，我沒有告訴家人程閔祐的存在，只謊稱因為學校時常有專案要趕，所以跟同學一起在外面租房。

　　當我向他提出月租費要平分的時候，他垂著眼一副可憐兮兮地說：「我錢太多了，反正死了也帶不進棺材，不能讓我多消耗一些嗎？」

　　一本正經講幹話。

　　後來連房裡的所有家具和電器，都是他出的錢，我也懶得跟他辯了。

　　我唯一有貢獻的就是他挑好幾個選項，再讓我做最後決定。

　　兩房兩廳的空間，我說要分房睡，原本以為他會問我原因，但他只開心說好，便興高彩烈地布置自己的房間。

　　第一次獨自搬出來住，第一次跟別人合宿，第一次跟程閔祐待在同一個空間。

　　即便自己一間，我還是睡不著。

　　即便睡著了，我還是會驚醒看向門口。

　　即便鎖門了，我還是會不斷起身確認門是不是鎖著。

　　翻來覆去的夜晚，我一直在問自己──我這樣的決定是對的嗎？我為什麼要提出這樣的建議？我為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我不怕他嗎？我不討厭他嗎？

　　可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也許某部分是因為認為他能夠理解我的傷痛吧……即便那傷痛是他帶來的。

　　「早安！妳今天早八吧？」早上七點，一打開房門，咖啡香盈滿室，桌上還有兩盤剛煎好的法式吐司跟荷包蛋。

　　「……你在幹麼？」

　　「我做了早餐，快來吃吃看。」穿著不合身的圍裙看起來很搞笑，他笑嘻嘻地幫我拉開椅子，待我坐定位後，又幫我倒了杯咖啡，甚至在我面前表演拉花。

　　「你竟然會拉花？」我不可思議地看著杯面上漸層相疊的精緻愛心。

　　「我會的可多了。」他揚起大大的笑，坐在我對面，撐著臉頰等著我評價。

　　啜一口咖啡，吃一口煎蛋，「還行。」不想讓他太驕傲，我下了此結論。

　　但他表現得像是得了什麼奧運金牌，開心地蹦蹦跳跳。

　　後來每天起床都有熱騰騰的早餐可以吃，上下課還有他專車接送，我不管要什麼他也無條件說好，飯來張口、茶來伸手，我都覺得要被他養成一個廢人。

　　就這樣白天享受著他對我公主般的愛戴、晚上恐懼著他走過房門外投射進來的影子，我們一起度過同居的第一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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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叩叩──

　　敲門聲和腹痛一併將我叫醒，我看向門口，程閔祐的影子從門縫透了進來。

　　「妳從下午睡到現在，是不是不舒服？」他的聲音隔著門板，我都能想像到他正在皺眉的樣子。

　　我起身開門，一臉疲憊，「沒事，我那個來。」

　　「我去幫妳買藥，妳先喝黑糖水。」他匆匆地到廚房忙活，我乖乖坐在沙發上等，目送他拿著錢包離開。

　　溫潤的黑糖水滑過喉嚨，像在胃裡澆了盆溫水，疼痛減緩許多。

　　過沒多久，他一回來就提了一大袋，跪在桌旁，一一拿出裡面的東西。

　　「店員說這個止痛藥藥效很好，妳先吃……這個我多買了幾盒放抽屜備著，經期前吃比較有效……還有這個暖暖包，放肚子會比較好一點，我也有多買會放在抽屜……還有巧克力可以緩解疼痛，妳不是很喜歡吃繽紛樂嗎？我也買了很多……怎麼了？」

　　他見我都沒反應，抬頭看向我。

　　「止痛藥就好，謝謝。」我抓起止痛藥，拱著腰緩步走回房間，鎖上門的那刻，僅存的力氣也瞬間見底，整個人跌坐在地。

　　久遠的記憶像是被藏在看似空白的紙上，卻在打溼淚水以後變得鮮明，曾經勾在指頭上的溫度也緩緩蔓延開來，。

　　那個無法實現的約定，是葬在我心上的一根刺，只要輕輕呼吸就會疼痛不已。

　　那個許下承諾的少年，是藏在我腦海的一捲底片，只要播映一點點就會無法抽離。

　　我躲進棉被裡面，在滿是橙花香的空氣裡，靜靜地大哭一場。

　　在那個經痛的夜晚，沒有惡夢、沒有門外的影子、沒有那片星空、沒有制服的少年、沒有螢火蟲的光，只有……思念和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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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幾個禮拜過去，與程閔祐同居的日子，我還是無法在夜晚安心入眠，但好處是在我每次大動作的驚醒後，不會有家人突然闖進門對我進行無形壓力的關愛，這讓我感到喘口氣。

　　這天實在是太渴了，我凌晨時分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這才發現程閔祐的房門大開，能夠清楚看見他在全暗的房裡熟睡著。

　　也許他沒有關門的習慣吧？

　　我到廚房倒杯冰水，才剛含在嘴哩，下一刻就聽見騷動聲，我嚇得躲進廚房的暗角，親眼看見程閔祐高大的身影在我緊閉的房門外徘徊，頓時整個身子都僵硬得動彈不得，隨後湧上的是無盡的顫抖，嘴裡的那口冰水也變得難以下嚥。

　　他想做什麼？他是不是又想對我做什麼惡劣的事？我做這決定果然是錯的！我怎麼會想跟這個混蛋同居？我是不是瘋了？

　　但他出乎意料地只將耳朵貼在門板上傾聽，然後又睡眼惺忪地回到房裡繼續睡。

　　什麼事都沒發生。

　　高懸的心臟緩緩落地，我吐出如釋重負的那口氣，才感覺自己能夠開始呼吸。

　　不安的心情還是無法退去，我小心翼翼地翻開抽屜想把剪刀拿去房裡藏著，卻發現不管是剪刀、菜刀，還是水果刀，全都不見蹤影，我明明早上才看過他使用。

　　還在思索之時，身後又傳來窸窣聲，我在黑暗中看見程閔祐又貼在我的門邊聽了聽，像是確認沒事以後才又回到房間。

　　瞬時間，敞開的房門、藏起來的刀，好像什麼都懂了。

　　我吞下含在嘴裡過久的那口水，溫熱流淌過胸膛，好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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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明白程閔祐的舉動後，也發覺到他的臉色越來越不好，但即便看起來沒睡好的模樣，他還是會早我一步起床，在我走出房門時朝氣蓬勃地跟我說早安。

　　我決定不鎖門了。

　　想著他為我付出的那些，覺得過度防備他好像太過分了，而且如果我真的哪天又突然像上次那樣失控，也許他也能及時幫助我。

　　第一次不鎖門的那晚，我入睡得比平常快，睡夢中聽見開門的聲音，我想睜開眼，卻發現全身無法動彈，明明眼睛是閉著，但我卻清楚感知到有名穿著制服的修長少年走到我的床邊。

　　他的臉模糊不清，我想大喊，卻發不出聲，因為他冰冷的指尖掐住我的脖子。

　　我想起身，卻無法動作，因為他冰冷的身體就坐在我身上。

　　黑暗中，一抹清淡的花香味悄悄漫進鼻尖，我沿著自己因為掙扎而伸直的指尖看去，另一名穿著制服的矮小少年就站在旁邊，那如螢火蟲明亮的眼光正目視著這一切，淚水湧進眼眶，我想抓住他的那個畫面變得無比潮濕──

　　「對不起！」

　　耳邊的喊聲瞬間將我抽離的神智收回，我發現自己可以動了，正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而眼前是包裹著木質香味的懷抱。

　　我第一時間嚇得想推開，但那懷抱卻摟得比剛剛更緊。

　　……他在發抖嗎？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對不起……我錯了！對不起……別哭了……對不起……」

　　一聲又一聲呢喃的哭喊在我耳邊迴盪，一下又一下粗糙的掌心撫在我的後腦杓。

　　是那個曾經為我擋下刀的人。

　　是那個曾經在我身後種下恐懼的人。

　　是那個曾經毫不猶豫為我反擊欺負我的人。

　　是那個殺了我一次又救了我一次的人。

　　「如果我死了，妳的痛苦是不是就能結束了……」

　　低喃聲靠得我好近，他的心跳聲好快，我將整個人埋進他的胸膛靜靜聽著。

　　後來的我，還是沒有再鎖門、還是在黑暗中哭著驚醒，只是不同的是，我的身旁多了一個木質香味的懷抱，多了呢喃著道歉和安撫的話語。

　　對不起、別哭了、對不起、別哭了，他每天每夜，抱著我的時候都這麼說著，我的髮梢都能感覺到他掌心的疤痕。

　　最想聽到的話，卻不是從我最想聽到的那個人口中說出。

　　那樣的味道和聲音讓我處在恐懼中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但那個懷抱太溫暖了，溫暖到我的眼淚無法停止，我竟然貪戀那樣的溫度。

　　我好需要有人能夠抱抱我。

　　在那段渾渾噩噩的日子裡，一直都是程閔祐陪在我身邊。

　　身邊陪的那人明明是惡夢裡的源頭，但已經沒有退路了，他成了我惡夢裡的太陽，成了我黑暗中唯一的光。

　　曾經刺傷我的刀，卻成為我唯一能夠喘氣的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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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漸漸的，我好像不那麼排斥那抹木質香味了。

　　漸漸的，想起橙花味的日子越來越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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