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你走失的青春 - 4-3

　　把手機號碼給他後，他都會抓準我有課的日子，中午乖乖在學餐等、放學乖乖在超商等，然後傳簡訊跟我說：「我在這裡等妳。」

　　我在這裡等妳。多麼浪漫的一句話。

　　其實我也不知道是我綁住了他，還是他拴住了我，我的世界除了他，還是只有他。

　　他會在有男生想跟我要手機號碼的時候，默默靠近我，直到那男生感受到敵意而歉然離開；而我會故意立在一群女生之中，讓他注意到我，身旁的人會識相地讓開一條路，而他像白馬王子一樣走著紅毯來到我身邊。

　　他的佔有慾和我的虛榮感像是毒一樣，讓我戒也戒不掉，而我貪婪著那片刻的快樂。

　　因為程閔祐，班上有幾個女生會主動來跟我搭話，大都是告知我男友在外頭等我，然後一臉欣羨地目送我離開。

　　到後來，她們自認為跟我熟了，便喜孜孜地問我和程閔祐的戀愛史。

　　虛榮感膨脹的好處是讓我的謊言增添了夢幻感和真實度。

　　「那是在一個天空掛滿星星的夜晚，營火劈哩啪啦地響著，細細碎碎得好像心臟躁動的聲音，我看見他一個人坐在星空下，便坐到他的旁邊，他看見我時笑得很開心。然後他說要玩一個遊戲，如果我們同時說出同一首歌，他就會問我第二個問題。」

　　「然後呢然後呢？」她們的眼睛閃閃發亮，紛紛等著我繼續說道。

　　「然後，我們真的答了同一首歌，他就問我……『妳喜歡我嗎？』」

　　她們抱著彼此開始少女尖叫，「哇靠！這直球誰受得了啊！然後呢然後呢？」

　　「然後，我就說『喜歡』，他就吻了我，說……『這是我的答案。』」

　　她們又是一陣尖叫，手指捲曲地喊著這是什麼小說情節的浪漫橋段。

　　我笑開了臉，笑到雙頰都發痠了。

　　就好像這真的是一段浪漫又唯美的愛情故事。

　　就好像，是真的。

　　「妳今天心情怎麼感覺很好？」從前連靠近一步都讓我恐懼的聲嗓，如今已經不需要再相隔一個人的距離。

　　「嗯，我請你吃飯。」掛在嘴角的笑還沒退去，我踩著輕快的步伐。

　　「好！」又是那一聲忠心耿耿的「汪！」，他笑得像個天真的孩子。

　　這個人，明明是這麼的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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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他牽完手後，我都會去洗手台洗一遍又一遍的手。

　　每個人看見我皺巴巴的手，都問我怎麼了，我會揚起笑，說：「喔，我剛剛去游泳了。」

　　語言真的有力量，久而久之，我真的覺得我好像是個游泳健將，每天都在游泳，在回憶裡盡情地游泳。

　　我感覺自己正在好轉。

　　「這個，我新買的，不知道妳會不會喜歡……」程閔祐買了一條護手霜，包裝上全是英文，只看得懂代表木質香味的英文字，還有那像是精品的品牌名稱。

　　「謝謝。」我笑著接過，然後一轉身，當著他的面，丟進垃圾桶。

　　然後我發瘋似地開始找某一條護手霜，直到在誠品看見那熟悉的英文包裝、熟悉的花朵圖案、熟悉的花香味，熟悉卻陌生的久遠記憶排山倒海而來，我被淹沒在黑暗的浪潮裡。

　　那個時刻我便意識到，我的世界再也無法擁抱那抹橙花香味了。

　　我永遠都無法游出那片深海了。

　　後來，我不洗手了，跟他牽完手後，我會擠一堆護手霜在手上，將兩隻手塗得厚厚的，讓全身都充滿那個花香味。就在他的面前。

　　後來，總在我快要用完的時候，常常會發現自己的包包裡多了一條全新一模一樣的護手霜，我什麼也沒問，他什麼也沒說。

　　這個人，明明是這麼的體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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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那條護手霜，伴著那橙花香味入睡，感覺惡夢逐漸減少了，身後的那抹木質香味的恐懼也被覆蓋了。

　　我感覺自己就快要好了。

　　那年10月14日，周杰倫的第九張專輯《魔杰座》正式發行。

　　「要不要載妳去唱片行買？」在學餐吃午餐的時候，程閔祐小心翼翼地開口。

　　「不用，我現在都改超商預購了，我早上出門前已經領完，就在我包包裡。」

　　「我家有環繞音響，要……要來我家聽嗎？」他怯生生地問道，一雙眼不安地在他交纏的手指頭和我的臉上來回穿梭。

　　「好啊。」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答應，可能我正在擦護手霜吧，也可能……我今天不想一個人吧。

　　顯眼的黃色保時捷停在校門口，已經引來許多側目，直到修長的身影從駕駛座走出來，一身亮橘色上衣，搭配淺藍刷色的牛仔褲，抓得隨興的褐髮被風吹起一邊的額角，露出深邃立體的臉蛋，立刻吸引眾人的目光。

　　他一看見我就揚起笑，長腿踱到我面前，替我打開副駕駛座的門。

　　那瞬間，各種羨慕和忌妒的視線直面而來，我勾起嘴角，撥了撥落到胸前的髮，待他的手掌體貼地頂在門框，讓我優雅地入坐。

　　屬於他的木質香味撲面而來，我不疾不徐地拿出護手霜，讓自己的周圍都被橙花香味包圍。

　　原來，這充滿木質香味的密閉空間也沒什麼嘛。

　　第一次去他家，和我想像得差不多，富麗堂皇的高級透天房，大概是我家的兩倍大，外圍還有腹地廣大的草坪和花園。

　　他一路掠過向他欠身的園丁和傭人，往玄關的方向走去，價值不斐的裝飾品晃過我的眼前，我才真的體認到什麼叫做不同世界的人。

　　「她是溫允橙的媽媽。」

　　突然出現的名字讓我心頭一驚，抬眼對上的便是一名穿著端莊制服的婦女，我才想起溫允橙說過因為他媽媽在程閔祐家當家管，所以他們才會從小一起長大。

　　「您、您好！」我下意識地緊抓住程閔祐的手，內心一陣慌。

　　「您好。」她溫婉一笑，笑顏與溫允橙有幾分相似。

　　身旁的木質香味又渡了過來，我突然覺得自己好虛偽。

　　走往樓梯的方向，細碎的說笑聲從客廳傳來，我循聲看去，和坐在沙發上的婦人對上眼，她一身華服，整齊的高髮髻透漏著她的一絲不苟。

　　她眼神緩慢地看了一眼我和程閔祐交握的手，然後抬起纖長的睫毛，將視線緊鎖著我，卻開口嚷著：「閔祐你回來啦？」

　　本來想踏上階梯的程閔祐嚇了一跳，似乎沒料到此般景象，將我護在身後朝客廳喊道：「媽，妳怎麼這個時間回來？」

　　「我剛跟舒莉去逛街，就帶她回來坐坐。」程閔祐的媽媽對著坐她對面的女生溫柔一笑。

　　程閔祐站在樓梯口躊躇不前，我倒是不在意，漫不經心地到處張望。

　　「那阿姨我先回去了。」名叫舒莉的女孩起身，向程閔祐的媽媽欠身。

　　端莊的儀態、姣好的面容，還有身上穿戴的精品，都看得出來是出身名門的千金小姐。

　　「閔祐，妳送舒莉回去。」不容質疑的語氣和不許拒絕的眼神。

　　舒莉看起來一臉尷尬，焦急擺手，「阿姨不用沒關係，司機大叔送我回去就可以了。」

　　「是嗎？那下次我們兩家人再一起吃飯。」又寒暄了幾次，舒莉才轉身離開。

　　她經過我們時，禮貌地頷首，程閔祐的媽媽望著她離去的背影盡是滿意的笑。

　　大門一關上，程閔祐就壓低聲嗓：「媽，我們上次不是說好不會帶楊舒莉回家嗎？」

　　看來，程閔祐也跟那女生是熟識。

　　「我們上次不是也說好你高中畢業後，就跟舒莉一起去美國讀大學嗎？」她輕啜一口茶，犀利的雙眼毫不避諱地打量著我，那冷淡的眼神和剛才堆滿笑的臉完全是天壤之別。

　　「那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你就為了『這個女人』跟你媽唱反調？」尖銳的聲嗓飄了過來，加重的那四個字猶如重拳打在我的臉上。

　　「不准這樣稱呼她！」程閔祐的聲音沉了下來，咬牙切齒地迸出字句。

　　他拉著我就往大門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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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玩夠了就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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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輕輕淡淡的一句話，卻猶如一把利刃直直插進我的心窩。

　　劈哩啪啦的柴火聲浮至耳畔，木質香味鑽進鼻尖瀰漫，濕熱的鼻息自後頸蔓延，冰冷的觸感悄悄爬上腿間，刺人的疙瘩一瞬張揚，伴隨而出的恐懼一點一滴滲入到四肢百骸，讓我連呼吸都在顫抖。

　　方才那輕蔑的視線浮至眼前，憤怒像是破殼而出鋪天蓋地。

　　她憑什麼！憑什麼這樣說我！她的兒子明明做了那麼惡劣的事！

　　「媽！」程閔祐憤怒大吼，握著我的手緊纂力道。

　　有別於之前冰涼的指尖，此刻他握緊的手燙得像火爐，一顫一顫地傳遞過來屬於他的膽怯。

　　他害怕失去我。

　　他憑什麼？憑什麼害怕失去我？他憑什麼擁有我？他明明！明明做過那麼惡劣的事！

　　這個人！明明是這麼的惡劣！這個混蛋明明曾經對我做過那麼惡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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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擦！

　　像是有什麼東西徹底斷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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