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的確如森猜想,黑色變異體會先攻擊外露鮮血最多的地方。它們的嗅覺比白色種類還要優秀,能夠聞到十五公里之內的鮮血味道,藉由氣味的濃烈程度判定何處的血液最多,再以每秒能行進50公尺的迅速腳程,趕在鮮血乾掉之前抵達目的地。
城市那邊被各種衝突猛力催促,自然釋出不少的血液,總量也還在急遽增加。這些怪物才會無視森。
若要阻止它們,森只能放出更多的鮮血把它們吸引回來,又得搶在城市的騷動擴大以前將它們一舉殲滅。
人的全身血量是根據體重而定,所以失血多少會危及性命也是因人而異。
血誘模式為了安全起見,不是等到使用者快死的時候才強迫關閉,而是當使用者的失血量達全身血量的15%時就強制終止。因為這是四級失血程度之中最輕微的,只要是健康的身體,一般來說都不至於會產生大礙。
就森的體重而言,一旦他的失血量達750ml,螢幕上圖標的箭頭就會掉到紅點,這時Shield也會自動解除血誘模式。
眼看圖標的箭頭已經離紅點相差不遠,黑色變異體卻一隻都沒有回頭,森的呼吸不禁開始急促。
放跑這些怪物會引來什麼後果,森不是不能預見。數道漆黑的疾風會像蝗蟲過境那般飛快肆虐城市。假如這群貪食的餓獸吃光民眾還不夠會怎麼辦?它們會翻遍帕國的任何角落尋找食物,其中肯定會包括地底……
思考到這,一股焦熱頓然在撕咬森的肌膚,同時又有一股酷寒在戕害他的心臟。
森不想珍視的親友被怪物襲擊,非常非常不想。
「不准……吃掉他們……」
雖說人體失去全身血量的15%並不會發生嚴重的問題,然而失血者還是會產生輕微的焦慮--這正好成為壓垮森理智的最後一根稻草。
森的眼中飄起血霧。即使這是幻覺,他仍舊聞得到鮮血與屍臭攪在一塊的腥味。
在這片鮮紅之中,他看到城市四處都是死狀悲慘的屍體。它們有的像是漏氣的氣球一樣乾癟,有的則是被啃到七零八落。不過,破敗的城中還是有少數能活動的人類。
忙於逃亡的人們哀叫連連又胡亂擺動手腳,神似卡通裡的搞笑丑角。
群眾的瘋癲似乎也傳染給森,搞得他頭暈目眩,精神極為不安定。
直到森見到心繫的同伴,搖搖晃晃的腦袋才得以取回平衡。
都到這種時候了,木村仍在拼命救人,果然很有這人的風格。
但是沒有人性的餓鬼哪懂得欣賞這份美德?它們才不管扛起多名傷者的木村是要幹嘛,只知道串燒大餐就擺在眼前,豈有不吃的道理?
由於城內的倖存者不多,幹掉那些逃亡的民眾以後,黑色怪物能追殺的對象也就僅剩木村他們了。
「快逃啊,木村--!」
森急忙告知同伴危機將至,甚至不惜嘶吼到破音,可是……對方卻沒聽見他的聲音。
森就像出竅的靈魂,僅能看著周圍發生什麼壞事,並不能介入其中。
「住手!」
黑色疾風從四面八方圍住木村……
這場猝不及防的突襲沒有多久就結束了。親眼目睹同伴化為稀爛的骨肉,森的膝蓋不受控制,被重力強行拉至地面。
「啊……不……」
深浸自責之中害得森的眼睛有張跟沒張一樣,什麼都看不清,也什麼都不在乎。
然則惡夢還沒結束。黑色變異體太想滿足口腹之慾,紛紛發起狂來東砸西毀。幾十隻怪物就已經把城市破壞得有如貧民區殘破了,更別提惡蓮幫仍在投入新的異形進城。
它們肆意毀壞眼中的一切建築或裝置,甚而連硬梆梆的路面也不放過。但凡能發洩怒氣,什麼東西都打。
這群妖孽展現排山倒海的力量,完全不輸那些源於大自然的天災。不過也許是變異體製造者的把戲,無論再怎麼生氣,它們都不會同類相殘。基因只允許它們攻擊一種生物--人類。
再這樣下去約爾與瑪莉也會遇害。尤其這些變異體都受到飢餓影響,變得更加凶殘。要是讓它們接觸到家人的話……
森不敢再繼續猜想。一眨眼,他的意識回到現實。在他陷入幻想的時候,黑色變異體已經集體衝入第2區,現在就快進入城市了。
「還來得及……還來得及保護他們……」
森猙獰瞪著虛擬螢幕上的血誘圖標,彷彿在威嚇安全系統不許擅自關閉。
幾秒過後,箭頭終於指向紅點,「血誘」立刻解除--還有一場拔河比賽也正式開幕。
森反反覆覆按下腰鎧的按鍵,試圖讓左上臂重新噴出血液。一次啟動不了就第二次,第二次不行就第三次,一直持續下去……期間,他的腦袋也在不斷命令Shield聽話,要求它終止安全系統運作。
在旁人看來,森眼下的表現好比機械壞掉就不停藉由敲打修理一樣十分粗暴。
安全限制是用來保護使用者的措施。張博士為了避免意外發生,特地將它設定成不得以意念操控。就算進入突破狀態,也沒法關閉它啟動「血誘」。
然而,張博士好像沒有考慮到,人的執念是沒有極限的。
不想失去重要的人,不希望他們受到一絲傷害,這些執著正在攻擊Shield系統的限制程式。
狀況沒有改善的現在,任何一毫秒過去,那場夢魘就會離實現更進一步。隨著森的不安擴大,Shield對「血誘」的控制權逐漸鬆軟。
「不能就這樣……啊--!Shield,聽我的,抽走我的血,把那群怪物抓回來!快快快快!」
上午惡蓮幫差點殺死約爾與瑪莉,森畏懼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只要可以預防,他什麼都願意賭上……哪怕是自己的命運。
嗚喔--!嗚喔--!
Shield的頭盔內響起警報。它無法控制自己掠奪主人的鮮血,只能哀求他停止自殘。
但是它的主人依然故我。他不顧虛擬螢幕頻頻閃爍的紅光,只在乎那幫醜陋的怪物有沒有回來。
也是這個原因,他全然沒發現自己已經失血超過1000ml,此時正在直衝1500ml。若再放著不管,他很快就會失血性休克。甚至當他的失血量達到2000ml,這條生命就差不多墮入黃泉……
就在這時--黑色變異體總算是肯賞臉回頭。它們一個個轉身飛奔,又發出高亢的狂嗥,可見這批妖孽有多麼渴望品嚐森的血肉。
只不過現場被慾望吞噬的生物可不只有它們。
失血超過1000ml,失血者的意識就會開始混亂。於是乎,森的思考方式不再受到常識或道德拘束,因而變得更直接、更瘋狂。
為了保護家人與夥伴,森不論如何都不准這些怪物活著離開貧民區。
突破「血誘」的極限之後,他早就無力使用砲筒,故而他殺死變異體的方法很乾脆--活活把它們壓死。
怪物大隊距離森只剩五十公尺之時,他快速把力場盾C製造的中型護罩關閉,再展開最大的大小。
這塊護罩並無阻隔外敵,森允許它們衝入壁內向自己襲來。
之前展開小護罩的力場盾A還放在地上。當變異體僅差幾公尺就能殺掉森,他倏地伸出腳尖踩下這枚裝置的開關,釋放第二個橙色障壁。
新誕生的護罩A倏忽朝向護罩C推進,直到被黑色群魔卡住為止。
即便被夾在兩個護罩之間,害得身體動彈不得,變異體仍然對著森伸長脖子,作勢要吃掉他。它們尖銳的牙齒不斷張開又閉合,並且興奮地吐息不止,一副就是不想放棄眼前的佳餚。
森命令力場盾A展開的護罩大小為半徑20公尺,與護罩C相同。他的目的就是要用兩個大護罩把變異體壓個粉碎。
可是先不提力場盾A、C都只剩20秒能用,護罩如果無法順利展開,力場盾就會故障,讓護罩維持在受到阻礙時的尺寸。
縱然局勢惡劣,森依舊沒有放棄的念頭,兩顆眼珠都瞪得發紅。
他緊抱頭部,使勁憑藉意念命令護罩A繼續前推。倘若自己的策略有一丁點可能避免悲劇發生,他就死都不會放手。
「給我壓爛它們!」
森帶著威脅的口吻低聲喊叫。本來停住的護罩A恍若臣服於他的殺意猛然動了起來,再度將那些變異體朝護罩C擠壓。
由於空間被壓縮的緣故,怪物集團的四肢全都呈現詭異的姿態,讓它們看上去更加畸形。然則,它們很快就能解脫了。
在強大力量的作用下,變異體的身上被擠出一道道裂痕,而後慢慢有細小的沙子從它們的皮膚掉了下來。這些細沙正是它們的皮肉。
愚笨的妖怪到了現在才知道自己不是在襲擊食物,而是被當成食物襲擊。兩塊大護罩就像是咬合中的巨大牙齒,狠狠把它們壓成碎片。
「喀啦喀啦」的斷裂聲在森的四周迴盪得沒完沒了。那些妖孽不再是雙手雙腳的人形模樣,通通化成烏黑的屑塊。遺骸之中連一處完整的部位都沒有保留。
只是……森的耳朵卻感覺身旁的聲音逐漸轉弱,眼睛也開始看不見東西……
他無從發覺橙色障壁變成一粒粒光點向上飄散,一樣不知有一大片黑色的粉末砸落地面。
極黑的夜幕悄悄降臨在森的眼前。它奪走青年的一切知覺,使得他感受不到身上的重量,恍如在某個高處直直下墜。
可唯獨一股令人反胃的深邃涼意還殘留在他的體內,侵蝕全身的血管。帶來溫暖的血液似乎都被刮得一乾二淨。
「……」
等森找回神智的時侯,黑暗已經退去,換成一片片的白茫茫占據他的視野。與之相伴的還有一陣噁心的晃動。不知道它是在喚醒森還是在想辦法弄暈他。
但這些都不是重點。森不知道他殺死變異體到底有多久了,僅知道回過神來,自己早已解除裝甲化。沒有抬頭就能看見陰沉的天色,顯然他當前就癱倒在地。
黑髮青年臉色蒼白,渾身不由自主冒出冷汗。他的身體原先就虛弱不已,此時還損失1500ml的血液。不要說開口說話,連睜開雙眼對他來說都非常吃力。
接連的苦戰終於累積龐大的疲勞把森擊垮。徹底失去思考能力以前,他大致能察覺自己很有可能會死。
腦內不停浮現那些和家人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一幀幀的畫面又猶如在道別一樣迅疾消逝。
森看得疲弱的眉間不禁蹙起,胸中的鬱悶一塊變得劇烈。
想來,現狀真的令他極其心煩。惡蓮幫的手中握有優渥的資源,他們在這場戰役的優勢就好比堅不可摧的銅牆鐵壁。僅僅協助鎧衛進軍製造地就要他拼盡全力,現在更是在正式踏入敵營之前就已耗上這條性命。這樣看來,戰勝洪那夥人的勝算簡直微乎其微。
「對不起……」
森沒有力氣重新穿上蒼藍戰甲保護所愛。他只能在內心對他們道歉,任由倦意將飽含不甘的意識拉向深淵。
昏迷前的最後一刻,森想到的人是一名紅髮青年。那人總是心懷仁義又不屈不撓,他真心希望對方能夠代替自己在這個險象環生的世界守護心愛的約爾、瑪莉。
可是……將死之人還能清晰聽見他人的聲音嗎?
「森,起來啦!」
熟悉的呼喚讓森當即找回意識。令他訝異的是,他感覺身體好像輕盈許多。
是因為Extra嗎?難不成木村他們來救自己了?這麼想的森起身,輕揉眼皮。
誰知道一睜開兩眼,他所見到的畫面會那麼美好。與他近日頻繁看到的血肉、死屍相比,這裡縱使只是平凡的自然風景,對來他講仍然足以稱為仙境。
「約爾、瑪莉?我不是應該在……黑色變異體呢?」
此處不是貧民區的中央,而是森與家人生活的那片森林。
發現家人在溪邊戲水,自己則在樹蔭下乘涼,森一時間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他用力眨眼,想確認自己是否又看見幻覺。
以往每逢夏天,森總會與家人到森林中的小溪玩水消遣。他現在看到的景象就是去年玩樂的回憶,他能從家人的穿著以及準備的食物看出。再說,他隨身攜帶的照片就是這天拍的,故此記得很清楚。
懷念的感覺從森的心頭湧現。由於今夏開始出現變異體,他與家人並沒有進行這個往年的活動。
關於自己為何會在這裡,森毫無頭緒。但是家人臉上的幸福笑容讓他不經意放鬆起來。
這座森林地處偏僻,自從化工廠被查獲之後,森就再也沒見過任何外人踏入。它可說是守護森與家人的神祕結界。只要與他們待在此地,他便能安下心來享受陽光帶來的溫暖。
這種無憂無慮的生活如果能一直持續下去那該有多好。森想著想著就又睡著了……
ns 15.158.61.48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