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甲煞星Underdogs - 3 森

這天終於到了……

歷經多日的慘敗，男孩總算在今天擠入大人組成的人群，勉強搶到飯食，可以終結一直在虐待他的飢餓。

這副嬌小的身軀已經疲累不堪，他連微笑的力氣都沒有，恨不得馬上大啖手中的食物。

豈知－－突如其來的拳腳忽地就粉碎男孩的美夢。

這個工廠那麼惡劣，鐵定不會因為人數變多就增加食物的分量，所以他的溫飽也就代表其他人會吃不夠。

那群傢伙老早就對男孩的死活毫不關心，在自己利益受損的情況下，又怎麼會顧及他？因此，個性較為激進的幾個人就選在此時，聯合起來對年幼的他拳打腳踢，再奪走他的飯。

幾天前的傷口尚未癒合，如今又遭人挨打，害得小男孩傷痕累累。但他並不關心自己的傷勢，這對他而言就只是家常便飯，能不能飽餐一頓才重要。

過去就算被店家逮到，他也能趁著對方痛毆他的期間快速將食物吃下肚子。可是現在不同，他在這裡受過的任何傷痛都無法幫他換取糧食。

男孩一臉失魂落魄，盯著可惡的大人們。

這些混蛋都在開心大笑享用「戰利品」，只有他孤單一人走向飯桶摳幾粒米來吃。自從他來到這裡都是這樣……

男孩當然心懷不甘，當然想要反擊，奈何對方人高馬大，人數又多，不管他再怎麼打回去，依然會被輕易制伏。

要逃離這裡，就必須要有體力。如果要有體力就得吃飯。該死的是，這幫垃圾大概以後還會繼續掠奪男孩的食物，但他又打不過他們。言下之意，他早已無計可施，只有死路一條。

這幾天，男孩慢慢察覺到這裡的人在盤算什麼。

勞工的人數越多，每個人能吃的飯就越少，故而他們才會故意排擠一些人，餓死對方來減少競爭者。房內之所以總是飄著一股腐臭，就是因為他們的傑作－－那些藏於黑暗之中的骸骨。

男孩並不會覺得屍體很噁心。流浪四方的那幾年，他偶爾會在垃圾場裡翻找能充飢的東西，其中就見過不少人骨。

比起畏懼這些死人，飢腸轆轆的不適才是他的夢魘。這種苦楚是他經過五年都適應不了的最大難關，他的肉體再怎麼耐打，仍逃不過這種無法違背的自然法則。

一想到自己果然會餓死在這個鳥地方，男孩就近乎放棄求生的念頭。他寧可就地自我了斷，也不要被漫長的苦痛折磨至死。

男孩雙眸無神跪在地上，準備將自己的頭殼敲出一個大洞。這是他在這裡唯一能用的自盡手段。

就在男孩晃動背部的前一秒，身旁猝然傳來某人的說話聲。

「小朋友，反正我也命不久矣，就給你一些吧！」

「……」

該高興、警覺還是害怕？面如死灰的小男孩不曉得該如何反應。這是他來到這裡，除去可恨的頭套男以外，第一次有人向他說話－－可是這樣反倒令他畏怯。

生活在中心市集的那段日子，男孩不單嚐盡各種苦頭，也看遍人心的奸險。

他懼怕這人不懷好意，於是像一隻幼崽微微發抖，轉頭看向聲音的來源。

主動與男孩攀談的陌生人留著銀白的粗硬長髮，全身皮膚都有斑紋。枯瘦的身軀與沙啞的嗓音讓他分辨不出此人的性別，只知道對方看上去年紀應該有個八九十歲。

老人將手上的飯分一半給男孩。縱使老人滿臉皺紋，男孩還是能夠看出這人在微笑。

一方面是怕被其他人搶走，一方面也是真的太餓，男孩迅疾奪走飯，一口塞到嘴巴吃下。他著急進食的神態像極吞嚥中的狼虎，看得老人不停搖頭。

「餓不少天了吧？看你這吃相真狼狽。」

「……」

消滅飢餓的同時，男孩想起曾在市集裡看到的場景。

人們通常會在被幫助後向提供幫助的人說的那句話，這時終於能用上了。

「謝謝你……」

「唉呦，小朋友。看不出來你還挺有禮貌的嘛。」

老人露出滿意的笑容，親切道出心中的感慨。

只不過他的肯定反而讓男孩的臉上多了一絲疑惑。

「禮貌是什麼？算了……」

男孩不再繼續這個話題。難得有人和他對話，應該先問更重要的事才對。

「你知道這裡是哪嗎？你們又是誰？」

「這裡叫作『化工廠』，我們都是被綁來這充當『無價勞工』替他們做事。」

「原來……」

男孩雖然沒有什麼學識，但老人說的這些辭彙，他都有在人來人往的中心市集聽過，所以大致可以理解對方的意思。

經由觀察市集，男孩發現根據武力、勢力、財富等等要素，成年人也能被區分為「強」與「弱」。

即使面前的老人貌似不怎麼厲害，可是男孩受過成年人上百次的虐打，因此還是認為老人的見識、體魄都比他這個瘦弱的幼童優秀，自然會想仰賴這人逃出化工廠。

「……那你被關在這多久了？」

不過，男孩也很擔憂－－老人看起來這麼憔悴，該不會被關在這裡很久了吧？假若真是這樣，他還有機會倚靠這人逃脫嗎？

「在這邊多久了？整天待在這個封閉的空間，每天重複同樣的生活，早就忘記過去多少日子啦。」

「不會吧……」

雖說男孩早已做好心理準備，但老人的回答仍舊帶給他不少震驚，就跟在大晴天聽見驟發的雷鳴一樣令他惶恐。他真的太想離開這間工廠，奪回自由之身。

「難道我會一輩子都困在這嗎？」

「沒辦法，誰叫我們都是一些沒有靠山的普通人。」

老人明明說著這麼絕望的話語，臉龐卻未顯一絲愁意，好像坎坷的命途已將這人的內心淬鍊得極為堅強。

男孩並不清楚，老人能夠鎮定心緒，單純是因為對生活不抱任何的希望了。其實此人也曾嘗試逃跑，無奈工廠的戒備森嚴，徹底扼殺勞工們掙脫深潭的可能。

「怎麼會這樣……要在這種破地方待到死。」

「就是因為我們一無所有，化工廠的掌權人才敢綁架我們，讓我們住在這種破環境。何況貧民區多的是我們這種人，死了就再找新人，所以也不須在乎我們的死活。」

沒有靠山－－得知自己受困於化工廠竟是這個原因，男孩就不免感到懊悔。他以前見過傲視無數大人的「頂尖強者」，要是能有機緣成為他們的一員，自己就不會淪落至這種境地了。

「早知道就加入黑幫了！」

「小朋友，別衝動！」

老人聽見這般怨言，即刻開口勸戒男孩。

「加入黑幫才不是什麼好事。你看我們每天在這只是為了搶一口飯吃，都有人差點被打死了，外面五大勢力的交鋒又好得到哪去？稍有不慎，會怎麼死都不知道啊！再說－－若把親朋好友捲入……那可是會後悔一輩子的！」

休息時間也快結束，老人加快語速好好告誡男孩，似乎是真心希望他可以回心轉意，不要誤入歧途，甚至可見這人的眼眶有淚水在打轉。

男孩可以從老人的語氣、表情，感受出他流露的真情。此人必定是有經歷那些壞事，才會這麼難過吧。這樣的話，他的忠告得銘記在心才行。

可是男孩目前最想瞭解的重點還是該如何重獲自由。

「那……我到底該怎麼辦？」

「對不起，我也沒頭緒……」

老人回應的態度很是平靜，不過見到男孩的愁容之後，他開始緊鎖眉間，深深吸了一口氣。

事實上很久之前，老人也有幾個小孩，然而因為他的愚蠢，把他們牽連進殺身之禍，沒有一人活下來。男孩和他們的年紀看似相仿，老人家這才會動了惻隱之心，想救救這位可憐的孩子。

「……但是如果你以後有機會逃出去的話，要小心不要再被抓了！」

老人帶著真摯的口吻說著，一手還拍了拍男孩的肩膀為其打氣。

他話語剛落，眼前的男孩就不知何故忽然皺起臉來，哭個不停又泣不成聲，看得他旋即著急起來。

「哎呀！小朋友，你不要哭了。你哪裡不舒服嗎？難道是吃壞肚子？」

這人畢竟是首次認識男孩，當然不了解他的過往，不會懂他熱淚盈眶的因由。

這些年來，在這個爾虞我詐又人人為己的殘暴社會，從未有人願意對男孩伸出援手，逼得他只能一人在龍蛇雜處的貧民區苟且偷生，孤獨面對世間的所有惡意。

他不明白被人愛惜是什麼樣的感覺，自然不會知道一直以來在侵襲自己心靈的那股惡寒正是寂寞。

儘管長時間受到辱罵、嘲笑、暴力、漠視、排擠等等行為的殘害，他不知不覺已對痛楚和苦澀習以為常，然則無依無靠的悲痛始終是他習慣不了的東西。說到底人類天生就是群體生活的動物，活像孤狼的他也不例外。

獨自求生的長年經歷讓男孩下意識比任何人都還渴望能有一個避風港跟關心他的人。

「那個……老人，你姓什麼？」

「誒？我姓森。怎麼了？」

「我也能叫這個姓嗎？」

「也不是不行啊，不過你幹嘛呀？」

男孩沒有回應。他僅僅擦乾眼淚，向老人綻放微笑－－這是他來到化工廠，第一次笑得如此燦爛。

在這之後，男孩就以老人的姓氏為名，並與他的關係親近不少。

兩人不自覺信賴彼此，也就共同行動，每日都待在一起，縱使工作的時候也一樣。

銀髮大人將森當成自己的小孩看待，總是分享自己爭來的白飯，使得他能免於餓死。

黑髮幼童則是尊敬長者，將之當成榜樣，持續學習對方的一言一行。透過與這人對談，他甚而更加了解這個世界的不同面貌，熟悉各種常識、知識。

二人在這段日子經常有說有笑，因為彼此的存在，食堂和工廠總算不再只有冰冷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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