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屌,你咁樣叫做寫訪問?」
我看著這個髮型像掃把的細路女大吼,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兩個月前,我還被邀請去希臘訪問荷李活巨星Angelina Jolie,住的是五星級酒店,公關待我如貴賓一樣,我做的雜誌是全港銷量第一,我負責娛樂組中的一個四人小組。我就快打低另一邊,升上去做帶領八個記者的編輯。
我就快踏入康莊大道,一旦扼有再多的權力,有真正的發揮機會,我準備一飛沖天。
結果,我卻像一嚿屎般被人沖落廁所。
公司忽然動盪,老闆要雜誌全面改革內容谷銷量,若然短期內不見成績,威脅管理層要大換血,最睇我的上頭副總編輯阿琴,因太正路太為下屬,在開改革內容的會議上,經過長年累月被奸狡的總編輯四眼龜壓迫,終於火山爆發,憤然與她對罵之後,阿琴大力掟筆,筆彈落枱上再彈上四眼龜塊面,會議中的13個高層笑足五分鐘。
這是一封很好的辭職信。
然後我的那一隊四人小組,三個被趕走,換來三個由另一本雜誌調來的老屎忽,我要升的位置,則由那三個老屎忽的上司過來坐。
「阿好,你唔好走,我諗住升你。」
骨瘦如柴,頭髮蓬鬆的那個上司,我叫他火柴人,如是說。
我很感激他在我離職時如此挽留我,但現實是,我要升的位,他正坐住,他的三個下屬,在本地娛樂範疇中,年資比我起碼多五年,而且人也不蠢,我何德何能?要升也升他自己帶來的親信吧。
火柴人本來是要來取代阿琴的位置,過來是做副總編輯而不是做編輯的,不過大概是四眼龜忌憚火柴人升上去會坐大勢力,繼而再取代她的位置,所以極力遏制火柴人不讓他上位。
我等了三個月,連四眼龜也隔個禮拜提醒我,會考慮升我做編輯,不過我看她兩人持續拉鋸,似乎永遠都分不出高下,火柴人無論創下幾多功績,都仍然留在編輯位置,我每日都比前一日更心灰意冷。
結果我離開了,坐在這間不大不小的會議室,去了一間比之前那本銷量低三份之二的雜誌社,對住這個活像由納粹走出來的細路女,看著她教訓下屬,好彩她教訓的不是我,但不好彩的是,我也是她的下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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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決定離開舊公司的時候,仍然對舊公司懷恨在心,轉職只是為了啖氣,於是求其揀一間較似樣的雜誌便轉過去,沒有想過新公司環境會如此糟糕,我想,一本青春偶像雜誌,工作會如何艱難呢?我來擔當的職位,是一向做開的所謂外國娛樂記者,基本上只是轉載人家外國的報導。會如何艱難呢?
結果情況真的可以好差。
這個比我年紀細兩年的掃把頭編輯,只有二十出頭,穿起校服扮中學生絕對可以,但大家不要有幻想,她由頭到腳如何計分,都只能算樣貌平平。不過她和所有麻煩女生一樣,以為自己略有姿色。這沒問題,明明自己是文盲,當正自己是文學守護者,便是一個大問題。
我不知她為何可以擔任做編輯,但她肯定不是憑文筆好,我看過她寫的文章,雖然不至於一塌糊塗,但確是寫得不好,詞語用錯句語不通比比皆是,怎樣比喻她的水準呢?我讀小六時,作文在班內常常是第一,如果她現在拿她寫的文章,去給我的班主任評分,連班中頭十名都入不到,一定不可以。
每個寫文章的人,都覺得自己是狄更斯,不緊要,但她無緣無故在開會時大力批評別人的文章,還要大發脾氣,那就真是災難,她評為狗屁不通的一些稿件,我看過,其實寫得不錯,至少寫得比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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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點解話極都咁蠢?」被責罵的大衛低著頭,已慣了當眾被長時間無窮淩辱。
「我問你知唔知點解你自己寫得咁差?你成十分鐘都答唔到我?」大衛明白最好還是不要答話,掃把頭氣消了,就捱過了。
但這次掃把頭可能是姨媽到,或是姨媽未來到,脾氣一發不可收拾,大嗌:「我屌!」接著一手擲出枱面上堆雜誌,書脊重重地敲在大衛的頭上,「哎吔!」大衛叫道,很虛弱,連大聲慘叫也不敢。
我坐在大衛旁邊,險些兒被誤中副車,不過我沒有慶倖,沒有憤怒,沒有驚恐,甚至沒有不快,我只有好奇。
為何本來只要影張相隨便訪問幾句,便可交貨的青春偶像雜誌,開會卻像摩根士丹利的跑數會?為何這裏六個組員都要忍氣吞聲?這組人中年資最淺的那一個,都有一年半,他們每日都受盡淩辱,每個都不夠25歲,經濟真的那麼差嗎?有嗎?911已經過了兩年,況且應該影響不到香港。
「屌你老母!」
掃把頭仍不收手,而且還加上老母,這時到我的忍耐開始去到極限,雖然她鬧的對像不是我,不過對於言語暴力,我有一定的界線,過了就不能容忍。
我自小在家就受盡我老媽20年的言語暴力,每日給她無端端大吼大叫取笑侮辱,我想我受的訓練也夠了,我沒有在十歲那年從六樓家的窗口跳下去,之後已學懂,對付暴力你只有一種方法,就是要還擊,你不還擊,只會被一直踩扁。
而現在我的憤怒亦去到一個程度,就算明天沒有飯吃,我也要吼回去。
不過大概施展言語暴力的人,都有個共通點,就是知道何時要放何時要收,掃把頭眼尾一督,見我想發圍,即微微一笑,問了一句:「大家有冇料報?」未等十秒就接著說:「咁散會喇。」
我凝聚想發難的氣,頓時洩得一乾二淨。
結果我像其他組員一樣,魚貫地步出會議室,魚貫地坐回在自己的座位上開始工作,其實這樣的情況每隔幾日都會發生,大家已經習以為常。
不過今日,我體會到一件事令我覺得不可思議,就是這班人開會逆來順受,原來在散會之後,是有怨氣的,原來他們是和我一樣,是有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