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我如常回到辦公室寫我的文章,我如常埋頭埋腦的趕稿,不理身邊的喧嘩,甚至不理子瑜和別人講鹹濕笑話,因為今日我有十版稿要趕,我連一分鐘也不能停,我好想食叉雞飯,也沒有落街買。
正趕到第五版,電話響起。
「K仔死咗。」肥雪用沙啞的聲音話。
我的腦袋一片空白,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應對。
然之後我但願這是講笑,但我知不是,肥雪並沒有我熟到會和我開這種玩笑,他也不是那種那麼不知分寸的人。
「點解呀?係唔係做嘢發生意外?」第一句是真正的關心,第二句是刻意營造自己的專業形象,營造自己是一個好上司,顯示自己無論在任何時候都在工作的位置上,好像若果意外發生在公事上,我會幫她拿到什麼保險金的樣子,事實我卻連個屁都不知道。
「唔關做嘢事,頭先我哋食完宵夜,佢坐男友車尾走,轉彎失控飛出車,頭頂撞落個消防喉,送入醫院救唔返。」肥雪語調中充滿悲傷。
我沒有答話,肥雪開始自言自語,「叫咗個死仔唔好飲咁多飛車,佢死都唔肯聽,真係累人累物,本來K仔已經同佢分咗手,今次個死仔想氹返佢,話送佢返屋企,點知就出事,永久停佢牌就啱。」我順口話:「經過今次,佢仲夠膽亂咁飛車?」
肥雪憤恨地說:「梗係唔係啦,過幾個月佢又唔記得再嚟過,我睇死佢。」我仍然想不到說什麼,只好把原本已安排兩隊的工作變成一隊,並扮鎮定大方地道:「你儘量睇下佢屋企有冇咩幫手,就搵我啦,我會通知公司。」然後緩慢放低話筒,收線後我腦中一片空白。
我告訴自己,這壓根兒不關我的事,我只是個掛名上司,與K仔見面也不過三、四次,真正相識也說不上,我還有五版稿要趕,雜誌不會因為一個新人死了而停刊,甚至不會因此而減五版,稿還是要繼續寫。
我試圖集中精神,但腦中不斷閃現K仔頭部流滿鮮紅色的血,伏在馬路上的畫面,我又不斷想起她那雙修長的腳,擱在我大腿上時的情景,而憶起她傾慕的目光,更像針刺在我心。
這時達叔經過,我告知他這個消息,他似乎比我更不知如何應對,只懂不停問,「咁而家點呀?」再彈下彈下行開,過了半晌他又走回來說:「Art嗰邊催呀,你點都要入埋啲稿。」他的表情清楚地告知我,我也不是和K仔那麼熟,不用太感情用事,也不用表現得太傷心。
我勉強自己寫了一版,但我真的想放下一切,出外狂奔吶喊,我想大哭一場,我想我是不是有更多的事可以做呢?是不是可以叫K仔回公司教她寫稿?是不是可以愛惜她多一點?她便不會回到這個男友身邊,也不會再坐他的車尾。
我知道這一切都只是我無謂的妄想,可是我卻忍不住不斷指責自己,我很清楚因為我對K仔有好感,而有好感是沒有得用時間衡量,也沒有得解釋。
我逐隻字逐隻字像爬山一樣吃力寫下,終於在天亮時完成稿件,內容是完全拋棄深究,行文更是不再堅持精美,這是我從事這個行業十年以來,從未試過的,以往無論再多困難多傷感多疲累之下,每一份稿我總是做到最好,但今日我放棄了,只是由得腦袋想到什麼就寫什麼。
完成後我感到很沮喪,入行前我夢想自己可以因為做記者,被人賞識文筆進而可以寫專欄出版小說,可是現在卻離理想越來越遠,我深深感到就算我寫得再好,寫一千遍一萬遍,還是要繼續寫狗仔稿,是用來襯托圖片的文字。我自己看娛樂稿時,我就從來不看文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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鬱悶的情緒無法宣洩,雖然我已不需要再趕稿,但仍因要睇稿而無法離開,我迷迷糊糊的行到美術部的旁邊,順手便拿了光頭大佬桌邊的一罐藍妹,我可以預計,他們平時開工飲啤酒,我懶勤力,現在我拿他們的啤酒喝,必會被其他周邊的人投以詫異眼光,但我正眼也沒望他們一眼,只說一句,「借罐啤酒嚟使下。」便二話不說拉開罐掩,把啤酒大口大口灌下肚。
酒精的麻痹感很快便沖上腦,我搖搖晃晃的在報社中隨意走動,不知不覺間進入了攝影studio中,那裏不知怎地,也許是要拍攝關係,架設了一張摺疊帆布床,而牀上竟是子瑜在靜靜躺著,相信她因為工作太累所以過來休息,我走近去像研究昆蟲般細細打量子瑜,甜睡中的她美極了,沒有了平常那種繃緊的防衛,我忍不住坐在她旁邊,並越坐越近。
我沒有踫到子瑜,但我坐下後,她卻像隻敏感的貓抽搐了一下,並瞬間睜開雙眼,她見到我坐在身邊,嚇了一跳,縮了開去。
她定睛望了我幾眼後,即緩緩地稍稍移過身體,並再閤眼去睡,我自始至終沒有任何表情動作,見她再睡著,我則繼續喝啤酒,並放空腦袋呆望前方,此時遠處的收音機,正播著楊千嬅的《飛女正傳》。
世界將我包圍誓死都一齊,壯觀得有如懸崖的婚禮,也許生於世上無重要作為,仍有這種真愛會留低。
然後我腦中浮現,K仔坐在男友電單車後方,甜蜜迎向死亡的模樣,我的眼淚終於湧出,我雙手抱面抽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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