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正充替余若慈尋回攝錄器後,便把她帶離喚古壇,返回她下榻的旅店休息,並相約她翌日到城區吃飯壓驚。
離開旅店門口,他接到一個訊息,立即動身前往另一個地方。
玄道靈國的中心是玄城,在玄城的中央,有一座佔地極廣的高臺,其廣闊的程度,有人甚至認為那本身應該是一座小山丘或者高原。高臺所屬的範圍,東南西北四邊各有十多條街道,高臺邊沿到玄城其他街道中間是一段長長的階梯,高底相差有三四層樓之高,也就是說在玄城的一般樓房望去,若不是高於四層的建築物,是不能見到高臺的平地。
這個方形的巨大高臺,正是玄城的中心——閣庭。
傳說這裡本來是一片平地,玄族祖先們從各處運來特別的建築材料,運用匪夷所思的強大玄法,憑空堆成這個閣庭。所以閣庭之下並非一般土石,而是擁有神秘力量的晶岩,確切的成份至今無人知曉,也沒有人知道祖先們築起這個高臺的因。
趙正充從玄城踏上階梯,經由正南的大路往北直走,穿過層層關卡,進入閣庭的核心區域:一座名為「閣峰樓」的辦公大樓,也就是閣主等重要閣員工作的地方。
這是一座七層高樓,外觀參考傳統寶塔,上層比下層窄小,每層四側都舖有瓦片;樓層往上的面積逐層遞減,然而即使是最高的第七層,內裡仍可容納上百人辦公,整座高樓內的閣員就近千人。以傳統中華風的建築而論,這無疑是史無前例最龐大的多層建築物。
經由職員通傳,趙正充來到閣峰樓的六樓等候。不一會,一個中年男子從門外走進來。
趙正充見到來人,立即從座椅起立,雙手交疊胸前,向對方施以正式禮儀。
「三……」
對方擺手示意他別說下去,「這裡是閣庭。」
「是的。」趙正充立即意會,改口道:「副閣主好。」
「嗯。」
他是程牧牲的兒子程唯利,亦是閣庭三名副閣主的其中之一。他身穿翡翠綠的錦袍,袍袖用金絲銀線繡滿各種花紋,衣服、腰帶甚至足下布履皆出自玄城中名匠之手,光是一寸布料也所值不菲。
「副閣主發訊息召見正充,不知所為何事?」
「不是我要見你,是閣主要見你。」
趙正充一愕,「閣主……他要見我?」
「有需要那麼驚訝嗎?」
「上次與閣主面對面相聚,應該有六年了吧?那時候我剛滿十二歲。」
「好像是呢。」程唯利回想一下,「你不說我都忘了,你今年已經十八歲了。」
趙正充拼命想找些話題解尷,但就是說不出些有意義的話來。
程唯利皺起眉頭盯著他,「別說廢話了,快點見閣主吧,他不會撥出多餘時間,像我現在這樣跟你閒聊。」
趙正充試探地問:「你知道他找我有甚麼事嗎?」
「最好不要猜測閣主的想法。」程唯利別過臉說:「這些年來,我這個做兒子的,很多時也猜不出他的心思,你就更不要嘗試瞎猜了,反正見到他自然就會知道。」
他說著便轉身離開。沒多久,經由一個身穿黃色長袍的內庭閣員引見,趙正充獲准登上七樓。
趙正充認得這人名叫郭司,他經常出現在一些評論銘世歷史和政策的節目中,經常對銘族謾罵和嘲諷,同時大力讚揚玄族文化如何比銘族高尚偉大。他是玄道靈國一個知名的演說家,本身亦是閣主御用的顧問之一,經常有機會向程牧牲出謀獻策。
「趙公子,前面就是閣主的房間。」
趙正充跟在他後面,「郭先生,我平時也會看你的評論,說得相當精彩。」
「噢,是嗎?」郭司堆出鏡頭前的標準笑容道:「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他忍不住問道:「你平時總是說銘族一直伺機入侵、我們要提防他們派間諜滲入玄道靈國,而他們的技術都是抄襲玄族、銘族各國的生活都十分困苦等等。你曾經到銘世考察,你見到的事實是那樣嗎?你真的相信銘族會想入侵玄族?」
郭司停下腳步,回頭說:「事實是不是這樣並不重要,我相不相信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閣主相信這是事實,這就是事實。」
他的答案令趙正充無言以對。郭司微笑點了點頭,繼續帶著他前行。
兩人走過長長的走廊,來到一道大門前。郭司輕輕叩門,待裡面傳來低沉的一聲「嗯」,他才敢把門推開,示意趙正充進去後便關上大門。
諾大的房間裡,擺設不算華麗,牆邊放了幾排櫃子,上面放著不同的稀有晶石、陳年古玩、名貴畫像、傳統法器,還放置了一把傳說是玄族祖先遺留下來,能像火槍一樣進行遠距離攻擊的玄鐵法杖。
距離大門數丈之遙,是一張用龍骨加上千年古木併製而成的長案,上面雕有多種龍族神獸的圖案,以及玄族傳統的紋路。案前坐著一個年愈六旬、氣度不凡的長者,他正是當日數里之外的喚古場舉行玄乩法戰之時,遠在這個閣庭遙距觀看的玄道靈國最高領導者——閣主程牧牲。
趙正充站在門前,向他施以大禮,程牧牲沒有開口,以手勢指向前面,示意他過來說話。
「閣主好。」趙正充戰戰兢兢,以最合適的音量向對方請安。
「本座聽說你跟銘族來的人走得很近。」程牧牲開門見山,「有人指證她是刺探玄族內情的間諜,卻被你放走了。」
「余若慈不是其中一個我們邀請前來觀看玄乩法戰的貴賓嗎?」
「貴賓?」程牧牲冷哼了一聲,「玄族與銘族是甚麼關係你知道嗎?那種門面話你也當真?哼,幼稚。」
趙正充心裡不滿,卻不敢頂撞半句,連表情也盡量保持平靜不變。
「不過這樣也好,讓他們放下戒心,總有機會會露出馬腳,到時再抓也不遲。」程牧牲點了一根煙,「你母親不是吩咐你不要到現場觀戰嗎?動亂之後,熊大權也叫過你去避難,為甚麼還賴在那裡看熱鬧不肯走?」
「正充不是在看熱鬧。」他的手心在冒汗,「當時現場混亂,有很多人受傷,熊總衛忙於處理其他事,未能好好安排疏散和善後工作。碰巧我在現場巡視過,觀察到一些問題,所以我向他建議了一些應急做法,希望能減低傷亡人數……」
「發生動亂會死人,這種事正常得很。場館塌了之後可以重建,那些芥民不趕他們自己也會走,用不著多理。當務之急是要查出幕後主謀,確認不會還有其他亂黨,所以我才叫熊大權立即調查有沒有殘餘反賊。」
趙正充聽見「芥民」兩字覺得十分刺耳,但還是沒有表達半句意見。
「正充明白熊總衛在忙著更重要的事,所以才會提出建議,不用他額外花精神處理善後……」
「你根本不懂。」程牧牲不耐煩地道:「他根本不需要替那些芥民善後,因為宣傳部自然會將消息蓋好。你自把自為,阻礙了調查亂黨的工作,這才是問題。」
趙正充的眼皮跳動了一下。他壓下心裡的不滿,說道:「正充知錯。我當時不應耽擱熊總衛,應該自己處理……」
「你還是不懂!」程牧牲拍案道:「那種事根本不用誰去處理!那些只是芥民,死不足惜,要是你在現場死了也一樣,但偏偏你沒有死,還在那裡活蹦亂跳!要是真的還有殘黨在生事把你劫持,消息傳開了,會對我造成……不,會對閣庭做成多大麻煩,你知道嗎?」
趙正充一臉驚愕地看著他,久久說不出話來。
程牧牲似乎也覺得語氣太重,乾咳一聲,長長地呼了一口煙,「你沒事就算了,幸好事情沒有發生最壞情況。本座會派人調查事件跟銘族和道力派有沒有關係,也會派人監視潛入的銘族。其他事你也不用管了,過好你的閒日子吧。」
他揮了揮手,示意趙正充退下。趙正充臉如死灰,沒有行禮,轉頭就走。
「本座勸你一句,別再接近那些銘族。」程牧牲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要是你堅持接近他們,那就好好看清他們的真面目,但絕不可以向他們透露玄族的任何機密。本座會看著你們,你們說過甚麼,本座都會知道。明白嗎?」
趙正充沒有回話,逕自走出房外,小心的把門關上,盡量不發出響聲。
在走廊之上,他緊握雙拳,心裡道:「甚麼芥民?草芥之民嗎?這是對玄族同胞的態度嗎?這是一閣之主應該有的想法嗎?我不認同,我絕不認同!」
趙正充返回六樓,雖然也是高層,但氣氛已比閣主專用的七樓稍為舒暢,令他感覺沒那麼壓抑。
走廊上,一個身穿錦袍的男人,正在邊走邊聽著身邊一名副手匯報。
他小時候就見過這名副手,知道他叫計成運。他的衣著普通,跟閣峰樓裡一般職員差不多,既不名貴亦不寒酸,外貌普通,神情內斂,若不是走在副閣主的身邊,大概沒有人會特別留意到他,是個行事低調的人,亦可說是個存在感不高的人。
趙正充看見計成運,眉頭皺了一下。
兩人見到趙正充,計成運望向上司。
「成運,你等一下,我待會再跟你說。」
錦袍男子擺了擺手,計成運簡單行了個禮,便轉身退開,好讓那人走過去跟趙正充說話。
「副閣主好。」
趙正充雙手交疊胸前,向對方施禮。對方輕拍一下他的肩膀說:「你見過閣主了吧?」
「嗯。」趙正充低頭答道。
「來,跟爺爺去透透氣。」
這人正是趙正充的祖父,也是三名副閣主的另一人——趙可渡。
他同樣是穿著名貴的袍服,但相較另一位副閣主程唯利,他一身深藍色的布料上只繡上簡單的條紋,袍內更是餘族人常穿的毛衣、襯衫、西庫、皮帶,腳下則是一雙黑色皮鞋,手腕戴著餘世製作的鋼帶手錶,錶面顯示的是一至十二的阿拉伯數目字而非十二時辰。基本上除了外袍以外,全身的穿搭與餘族人無異。
趙可渡的個子比孫兒稍矮,身型略胖,前額開始光秃,方臉短髮,兩眉粗短,雙眼渾圓,表情看上去有點兇,但他對趙正充的態度卻意外地和藹可親。
兩人走到樓層最外圍的露台,這裡能見到遠處的山脈,也能看到一大片的玄城景色。
「看你的表情,閣主對你說了不少難聽的話吧?」
趙正充沒有表態,只是默默地望著遠景。
「在閣庭之中,特別是這座閣峰樓裡,很多人的說話都不好聽,也不好講。」趙可渡說:「我雖然是副閣主,但對於閣主說的話,有很多都聽得不太舒服。當然,我的話對他來說也都一樣。」
趙正充也有這個想法,但還是不敢多言。
「作為一個輸家,他當然不會理會我的話。」
儘管這句抱怨的話說的很小聲,趙正充還是聽到了,不過他卻不明白這話的意思。
趙可渡回復原來的語氣說:「聽聞今天的動亂裡,你幾乎受傷甚至沒命。你父母和我都很擔心,你知道嗎?」
「嗯……對不起。」無論如何,說這句話總該錯不了。
「我還聽說妳救了那位餘族姑娘。我知道閣主一定會很不滿,但我倒認為你做得很對。」
「爺爺過獎了,這是正充應做的事。」
即使被祖父讚賞,趙正充也沒有感到寬心,只是擠出一個練習已久的笑容。因為他明白趙可渡認為應該救余若慈,純粹出於政治理由,跟自己的原意完全不同。
趙可渡說:「畢竟我們幾經辛苦才從銘族申請來訪的名單中,找出十個能讓閣主放行的人,作為玄銘兩族友好的代表,要是她出了甚麼事,下個月舉行的聯族峰會可能會很尷尬。幸好她沒有事,還有那個參加玄乩法戰的百里衛,他甚至主動幫忙抵擋亂黨和拯救民眾,這件事好像在銘族成為新聞。我覺得這也是好事呢。」
「對,我也有跟他搭過話,他是個挺出色的人。」
「我很想表揚他的行為,可是閣主必然反對,所以我也懶得說了。」趙可渡看著他道:「既然你有跟他搭過話,不如就由你代表玄族人民,請他吃頓飯吧?」
聽起來平平無奇的提議,趙正充卻露出警戒之色,「爺爺,你想……」
「別把我當成程唯利那麼功利的人好不好?」趙可渡皺眉道:「只是請人家吃頓飯而已,又不是甚麼攏絡行為,況且他也不是銘族要員。我只是希望你有機會跟銘族的人接觸,擴闊眼界而已。」
趙正充點了點頭,認為他的話也不無道理。
「就帶他們去吃最貴的珍饈盛宴吧,帳單到時由我來付好了。」
「好的,謝謝。」
「你就當吃一頓好的來壓壓驚,不用想太多。」趙可渡拍拍他的肩膀,「爺爺先走了。沒事早點回家,你媽媽會很擔心你呢。」
趙可渡回到走廊,喚了一聲:「計成運。」
那名副手再次出現在他身邊,繼續先前的報告。
趙正充看著計成運,心中十分忐忑,似是想問些甚麼,最後還是忍住不說,匆匆轉進另一段走廊,離開閣峰樓。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5pwS6I9x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