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走出棚舍,離開廣畜村,擺脫那股叫人身心不適的空氣,走完當天的行程。
晚上他們在驛站休息。他們在驛站後的空地生了個火堆,本來打算像之前幾晚一樣分享一下當日所見所想,然而村民像禽畜一樣被豢養的景象仍然歷歷在目,這晚大家都比之前少說話,幾近沉默,很早便各自回客房休息。
翌日是第八天的行程,他們再到其他村子遊歷,雖然這些村子的人口和生產力都相對較弱,但至少沒有那種讓人震碎三觀的場面,加上沿路風景優美,他們的心情恢復不少。當晚再次圍爐夜話,也總算能冷靜下來,面對那些沉重的話題。
「其實我有過一個挺可怕的想法。」容千琦說:「要是檀木村知道廣畜村的事,會不會參考他們的做法,嘗試令那些沒工開的村民去蹲在某個地方,看看能不能激發乩心石出現?」
趙正充心頭一震,因為他自己真的有一刻這麼想過。
「我不相信槽叔不會做出這種事。」他斬釘截鐵地道:「槽叔雖然重視業績,但他更重視村民的生命。要是活得像畜牲一樣,生命還有甚麼意義可言?」
「我也認為槽叔不會那樣做。」容千琦說:「不過每個人對生命的意義都有不同看法,我們認為那種行屍走肉的生存毫無意義,但有些人可能認為只要是能追隨他心目中的英雄目標,那就是必要的犧牲,就像張隸那樣。」
余若慈說:「那個村長要犧牲自己是他的自由,但他憑甚麼可以犧牲別人?」
百里衛也同意她的話,「他聲稱那是出於村民的意願,但我不相信每個村民都心甘情願。很可能只有一部份人真的這樣想,然後把不願意的人強行餵食,直至副作用生效,意識變得薄弱,本身無論是否自願都沒有分別了。」
趙正充說:「可惜他們現在都變成癡呆狀態,也沒有留下任何契約表示同意,一切只能憑他的良心說了算。」
「大家好像扯遠了,其實我真正想問的,並不是單獨指檀木村。」容千琦說:「我擔心的是:閣庭萬一知道了這種方法可以激發乩心石產量,會不會將此視為國策,推廣到其他地方嘗試執行?」
其實趙正充也有這個擔心,因為他生於閣庭家族,最清楚他們對人民的手段。然而他還是答道:「眾所周知,閣主傾向玄力派,而玄力派一直不屑道力派使用乩心石這樣的道力。當初黑耀村因採集到大量乩心石,是由於道力派多番爭取,最後才得以破格評為模範村。如今閣庭由玄力派主導,導力派基本上沒可能把有關乩心石的任何方案推為國策。」
百里衛問了一個玄族人不敢問的問題:「要是有一日玄力派衰落、道力派得勢呢?」
趙正充默然。不是他沒想過這個問題,而是他想不出答案。
「閣庭現在這麼穩定,」余若慈問:「有甚麼事情,可以動搖閣主的權力?」
「其實也不是沒有。」趙正充皺眉道:「就像我之前提過,玄力派和道力派一直爭權奪利,閣主懷疑道力派暗中策劃玄乩法戰的恐怖襲擊。撇開有沒有證據,如果道力派真的掌握血粹晶那種力量,的確有機會發動武力政變。」
「道力派的領袖……也就是正充的爺爺趙可渡?」余若慈憂心地看著他:「如果真的是這樣,豈不是你的祖父打算向你外祖父……」
趙正充歎了一口氣。
百里衛說:「若然真的發生那種事,正充的身份就會很尷尬了。」
「不過細心一想,把廣畜村模式推到全國,這太沒可能了吧?」余若慈說:「村子或者可能做到,但全國人口那麼多,怎可能令全部人都呆在一個棚舍煉石?況且是不是真的有效、能有效多久等等都不知道。」
容千琦說:「也許不需要全國實施,只需要選擇某幾類人就夠了。」
百里衛立即意會,「就是罪犯、窮人、殘疾人,甚至是老人?」
趙正充與余若慈同時倒抽了一口氣。
「有這種反應,證明你們兩個還是挺善良的人,所以沒有想到這點。」百里衛看著容千琦苦笑道:「容姑娘,看來我們都是壞蛋呢。」
「我最多只是小壞蛋,別把我跟你這大壞蛋相提並論好嗎?」容千琦邊說邊提起酒壼,與他碰杯。
「現在還不知道乩心石出現的具體原因,即使道力派有朝一日真的得勢,閣庭還得作一番研究,短期之內都不需要擔心這一點。」
他們稍為聊了一些閣庭的權力紛爭,余若慈似乎興趣缺缺,趙正充也不想多說,於是把話題草草帶過。
她問道:「之前正充說過,不會有人使用同一種玄法,但會由後代繼承。像是千琦使用的道靈,她跟上一代擁有的會是同一個道靈嗎?」
「沒錯。」容千琦說:「我的『揉物精靈』,聽說在兩代之前曾經出現過,那是距離我出生地很遙遠的地方,原來的召主過世後若干年,在我啟法時被召喚,從此成為了我的道靈。」
百里衛看著她不繼變換色彩的秀髮,正是附在髮上的揉物精靈。
「其實道靈是甚麼?是靈獸、靈魂還是其他東西?她是有自己的意識吧?」他想起酒館那夜被容千琦拍下大堆滑稽照片時,就是揉物精靈做的好事。
容千琦的彩髮上忽然「伸」出一張跟召主本尊一樣的臉孔,向他單了個眼,令他哭笑不得。
「據我所知,道靈有機會曾經是靈獸,也可能是某種人造的『造靈』,也有可能是人,或者是其他未知的泛靈……啊!」
容千琦捂住嘴巴,緊張地望向趙正充,他示意她冷靜下來,「不用擔心,百里兄本身都應該知道泛靈的事,而我也跟若慈討論過,這事大家都已經知道。這裡沒有其他閒雜人,妳大可有話直說。」
「不小心說溜了嘴,嚇死我了。」她舒了一口氣,清一清喉嚨說:「不管是靈獸、造靈還是任何泛靈,反正就是一種跟召主共存的關係,當召主死亡後,道靈就會消失,但並不是死掉,而是在某一天又會成為某一個人的道靈,可說是不滅但不恆常的存在。以道靈為玄法的召主,一切能力都只會在道靈之上,本身只是一個普通人,所以在玄乩法戰中,對手都會避開道靈,集中攻擊召主,這就變成這類玄法使用者的最大弱點。」
他們談了一些道靈的例子,有的像玄乩法戰中被殺的夏炩那樣,以火屬生物的形態呈現,有的是其他動物、昆蟲、植物、精靈,甚至是龍的形態,亦有些是某種神靈的存在。他們的能力各異,但多數都擁有超乎常人的力量。
「雖然說道靈有機會是靈獸,但通常都是傳說級。」容千琦說,「據我所知,一般在玄域能見到的靈獸都只會是只普通靈獸,會聽過會在死後成為道靈。」
「餘下的行程裡,你會帶我們去看看那些普通靈獸吧?」余若慈很自然地挨近趙正充,「要是能拍攝牠們的動態就好了。」
趙正充聞到她身上的淡淡幽香,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嗯、嗯,是的,明天經過的地方是不適合人類聚居的山野森林,主要是靈獸聚集生活,也成了靈力派管理的地區。到時應該可以見到不少靈獸,不過也比較危險,所以要靠里百兄和容姑娘保護我們了。」
「放心吧。」容千琦拍一拍百里衛的肩膀,「百里公子還留了幾手準備,就算遇到甚麼神獸也難不到他的。」
「所謂猛虎不及地頭蟲,還是要容姑娘多多關照才對。」
「你說我是蟲哦,嗯?」
「啊,不是不是!」
容千琦扭著百里衛的臉龐,痛得他連連否認,大家都笑作一團。他們總算暫且放下昨天廣畜村那人禽難辨的心理陰影,愉快地渡過這一晚。
接下來的行程,趙正充將會迎來一個命運的重大轉捩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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