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獓因逃出貴右團的巢穴,來到皓岩森林,從鏡鏡跳出水面的第一個動作,就是以犄角刺向朏朏,朏朏連看見敵人的時間也沒有,被對方的尖刺劃破腹腔,即時殞命。
「朏朏!」趙正充發出慘叫。
「老娘這回虧大了,這凶獸就送給你們,你們跟牠慢慢玩吧。」
紫尾趁著三人被獓因嚇呆,負傷跑向鏡池,打算逃回老巢。
「快阻止她!」
「正充,小心!」
獓因一頭栽進地面,猛烈昂首,翻出大片土石飛向三人,無法阻止紫尾跑向鏡池。
「讓我來!」,百里衛驅動兩把彩傘,截向獓因屁股,獓因大怒,後腿胡亂翻踢,竟把鏡池的邊框踢歪,弱水失去圍堵,沿破口向外溢出,鏡面失去平衡,弱水變回透明模樣,失去傳送功能,剛好跳到池上的紫尾未能逃離,像是撲進了一個淺池,大字形扒在水面上,狀甚滑稽。
「你……你這該死的笨牛!」
紫尾狼狽地爬起來,怒目圓睜,恨不得殺了獓因,更想殺了趙正充三人。眼見鏡池已毀,再不能以瞬移逃走,手下團滅,身上又有箭傷,獓因生性暴烈不好操控,可謂一敗塗地。
她知道大勢已去,如今只能靠獓因纏住對方,自己乘機逃命。
「休想逃!」趙正充仍不放棄,然而獓因已將他們視為獵物,特別是百里衛和容千琦,他已救不了林虎翼,絕不可以讓這兩個朋友在自己眼前喪命。
獓因再以犄角翻起地土,捲起碎石塵暴,然後再衝向兩人。百里衛驅動餘下的六把彩傘結成傘陣,全擋在容千琦身前;容千琦則召揉物精靈,變出數道網狀屏障覆蓋住百里衛。體型巨大的獓因,衝擊力好比十頭狂牛聚集一起猛撞,即使有傘陣和網屏作緩衝,兩人仍被撞飛到老遠。
「百里、容姑娘!」趙正充趕去察看兩人傷勢,容千琦手腳和腰間都被碎石割傷,而且似是被撞傷頭部,意識模糊;百里衛則保持清醒,血流披面,幸好兩人傷口都不致命。不過揉物精靈受到極大震盪,加上召主意識不清,一時間未能完全回復人形;百里衛有兩把彩傘被撞歪,只餘下四把破傘仍能使用。
趙正充猜想他們在賊巢跟獓因有過一番過節,才令這凶獸認定他們為狙擊目標。眼見兩人傷勢不輕、體力不繼,自己因為得到石磯力量所庇護,反倒是三人之中狀態最好的一個。
若要阻止獓因繼續狙擊他們,惟一辦法就只有令牠將矛頭轉向自己。
趙正充緊握匕首,跑到獓因身前,用有生以來從未試過的輕盈步法,從前肢跳到背上,一刀砍下,可是牠的皮毛既密且硬,仿如一件鐵製的簑衣,根本砍不進牠的皮肉。牠感到有人在自己背後搔癢,身體劇烈擺動搖晃,幾乎把他摔了下來。
趙正充仍不放棄,抓住一根長毛,先保持平衡,把握時機翻跳到牠頭頂,捉住犄角,往牠的頭部不斷狂刺,其中一刀刺中牠的眼睛,獓因發狂搖頭,終於把他甩開。趙正充以超乎常人的身手著地翻滾,卸去大部份衝力而不致跌傷,可是他在最後一下猛刺時,匕首在插進獓因嘴角,被牠利齒咬碎,本身短小的匕首,如今只剩下一半。
此時獓因已忘記百里衛和容千琦,將趙正充視為必殺的死敵,向著他窮追不捨。
就算獓因伏在地上任他宰割,憑他手中僅有的半截匕首,無論如何都不能將牠制伏。趙正充一時無計可施,只有拚命往前跑,並持續向獓因開槍射擊。槍彈的殺傷力都被牠堅厚的皮毛抵銷,無法令牠受到實質傷害,此舉僅為了持續吸引牠的注意力,務求令牠跟著自己,遠離百里衛與容千琦。
「正充!」百里衛猜到趙正充的意圖,可惜自己有傷在身,只能忍痛勉強追上,卻想不出甚麼方法制止這頭凶獸。
趙正充朝著先前林虎翼死戰的方向,見到遠處兩頭禍斗的屍骸,心生一計,然而他對此沒有把握,只能放手一搏。
「百里,掩護我!」
百里衛不知道他有何心思,不過也無暇多想,遣出僅餘的四把破損的彩傘,繞到獓因面前,分散牠的注意力,也令牠速度稍為減慢,為趙正充爭取些許時間。
他盡量繞過林虎翼的遺體,拼命跑到禍斗那邊,身後的獓因用犄角撞開彩傘,朝著他背門猛衝。他及時翻身一躍,避過致命一擊,卻丟失了手槍;獓因則一頭撞上禍斗,四雙犄角沒入其屍體上。
趙正充握著半截匕首,心裡默念著:「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真的能聽到我的話,也不知道是否可行,希望你們能再幫我一次吧!」
他跳上禍斗的屍身,一腳踩住牠的頸項,將匕首抵在先前林虎翼擲出擊殺牠的大斧之上。匕首的黑色晶石仿如流沙,從匕首瞬速流動到斧柄及斧身,直至石磯的力量完全轉移過去。
他把變回原狀的匕首丟開,雙手執住斧柄,這時附在斧頭上的黑色晶石與他腕上的手鍊發生共鳴,他竭盡全力,將斧頭從禍斗頸上猛地抽出,全身的肌肉甚至筋腱骨骼被石磯附著的力量同時拉扯兼擠壓,彷彿每一塊骨頭、每一組肌腱,都要被這強烈的外力同時扯裂兼壓碎。
他強忍著身體上每一個細胞的痛楚,完成最關鍵的一步——趁獥因仍未及時把犄角從屍身上拔出之際,暴喝一聲,揮斧砍進牠的頸項。
獥因身體猛力抽動,趙正充不敢鬆懈,全力抽出斧頭,往同一傷口再砍。獥因的掙扎瞬間減弱,很快變成抽搐,沒多久只能久延殘喘,最後完全靜止。
這頭凶獸終於氣絕,趙正充幾近虛脫,鬆開雙手,跌在地上,躺平喘息。
百里衛負傷趕到,先確定獥因真的斷氣,再察看趙正充的情況,除了多處皮外傷之外,並沒有大礙。
「我這些只是小傷,不礙事。你和容姑娘的傷比我嚴重得多,你先回去照顧容姑娘,我待會再過來。」
百里衛爽快地點頭,馬上回去照料容千琦,用早前向林杏林討來的符布,替她進行急救止血。
這時她已回復清醒,看著百里衛微笑道:「幸好你的傘陣為我擋下致命一擊,否則我早就死了。謝謝你。」
「我才要向妳們道謝呢。」他見揉物精靈也回復人形,但明顯看出身上有多處凹陷,似乎她跟人類一樣會受傷。「多得她捨身救我一命。」
百里衛牽起揉物精靈的彩手,輕易在手背上。揉物精靈的彩臉竟掠過一陣緋紅,對他報以微笑。
「喂,妳當我這個召主透明的嗎?」容千琦故作不悅地道:「妳也透支不少,先休息一下吧。召還。」
揉物精靈看著他們兩個,臉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隨著容千琦唸出「召還」,揉物精靈化作光團,身上出現一個六角形法陣,光團縮小到光陣之中化為光點,然後跟法陣一同消失。
「據我所知,道靈的能力和性格是反映召主的心態。不知道揉物精靈的反應跟召主的想法是否都是一致的呢?」
面對百里衛的戲謔,容千琦移開視線道:「哼,你對道靈的知識還有待學習。」
他壞笑道:「那就請妳一邊看管著我,一邊慢慢教我咯。」
聽見他的話,容千琦歎道:「你甚麼時候發現的?」
「唔……大概是這趙旅程的第一天吧。」
容千琦細想道:「我有做過甚麼可疑的事嗎?」
「沒有。」百里衛閉著眼說:「其實只是常理推測而已。閣主的外孫跟兩個銘族人在玄城外四處跑,還甩掉原本派來看守他的近衛,閣主他老人家不派個人來看管一下才怪。這趙旅行說去就去,而妳也可以說跟來就跟來,既不用繼續參加玄乩法戰,向閣庭請假又即時獲批。若說是由妳來監視心懷不軌的銘族人,兼且保護閣庭的少主,合理之至。」
「你平時說話吊兒郎當,沒想到心思挺細密。」
「這些瞎猜的,其實在酒館之時我就發現不對勁了。」他指著自己臉頰,「在妳喝醉親我的時候,自己說『要看管我才累』。」
容千琦瞪大眼睛說:「有……有嗎?」
百里衛裝哭道:「妳甚麼都忘了,嗚嗚。」
「唉,看來我始終不太擅長這種秘密任務呢。」容千琦苦笑。
「如果監視我的人被識破身份,會換人嗎?」
容千琦眼珠子轉了轉,「可能會哦。」
百里衛依舊閉著眼睛,「那我剛才的話都只是夢話而已,堂堂閣主,才不會無聊到派人長途拔涉,看管幾個閒人。」
這時趙正充拖著疲憊的身軀,來到兩人跟前,慰問道:「你們都沒事吧?」
百里衛一直在閉眼「裝睡」,沒察覺趙正充走近,立即睜開雙眼回應道:「呃、嗯,我們都沒事,只是受了點傷。」
容千琦也只專注在百里衛身上,怔了一怔,結巴地道:「對,我們……傷口都不嚴重,止血之後還可以行走。」
兩人情緒一時轉換不來,趙正充倒沒留意。因為以他正常的體力,原本早已累到休克,一直都是靠石磯提供的力量,給他撐住身體,也沒有餘力理會其他的事。
剛才他特地從林虎翼遺體拿走他另一把匕首,再返回砍進獓因頸項的斧頭,把石磯轉回較輕巧且完好的武器上,再順道拾回容千琦借給他的木槍,然後才過來。
「容姑娘,幸好妳有先見之明,這柄槍救了我們一命,現在還給妳。抱歉一把好槍被我弄髒了,而且添了幾道刮痕。」
「武器就是要添些花痕才像樣。」容千琦歎了一聲,「它有機會派上用場,都不知道該說走運還是倒霉。」
她看著槍身上的刀痕、爪痕和血跡,難以想像趙正充經歷過怎麼樣的生死劇鬥。
他苦笑一聲,「我把若慈藏在安全的地方,現在過去把她帶回來。閣庭的人應該要過多一陣子才到,你們傷勢不輕,還請在這裡稍事休息,我去去就回。」
他向兩人報以一個禮貌式的微笑,便轉身離去。
「正充,你……」百里衛叫住了他,打算勸他等自己和容千琦處理完傷口,才一起接應余若慈,然而對方回頭的一剎,百里衛覺得趙正充的眼神有點不一樣,想說的話竟說不出口,只好改口道:「萬事小心。」
趙正充點點頭,繼續向樹林方向走去。
「他好像變了另一個人。」百里衛看著他的背影,疑惑地問道:「這個真的是我們認識的趙正充嗎?」
「應該是……希望是吧。」容千琦猶豫地道:「他表面上仍是那副文質彬彬的樣子,但我覺得他眼神中藏著一種戾氣,這幾天跟他相處時都未曾見過。」
「我給他看貴團牢房的影片時,他的眼神已經流露出殺意;剛才他跟獓因拼命、拿著那把匕首和斧頭時,他的武器和雙手都有一道隱隱的黑氣。」
容千琦立時意會,「難道是血粹晶?」
百里衛沒有答腔,只是低沉地呼了一口氣。
趙正充沿著剛才的路,返回那隱秘的樹洞,來到石磯暗藏的弱水晶石前。
他把手上的晶石手鍊觸碰在光滑的晶石上,然後退後幾步。晶石上的弱水由清澈變成混淆,再變成晶瑩剔瑩的寶藍色。沒多久,余若慈從晶石中步出。
在樹洞中微弱的光線中,她睇一眼看見趙正充,既是喜悅,又是驚慌,因為他滿身是血,她以為趙正充受了重傷,嚇得退後半步,然後撲上前去,仔細察看他全身前後上下的傷口,慌張地道:「你怎麼了?你受了很多傷,很痛嗎?發生了甚麼事?你還好嗎?快回去閣城……」
「妳冷靜點,我沒有事。」他雙手按住她的肩膀,微笑道:「貴右團已經被剿滅,百里和容姑娘都沒有大礙,我們安全了。」
余若慈一時間不知所措,但聽他平靜而肯定的語氣,漸漸安定下來,淚水奪眶而出,不顧他身上的血污,緊緊地抱著他。
趙正充哄小孩般摸摸她的頭,不停說著安慰的話。待她情緒完全平伏,牽著她的手說道:「我們去找百里兄吧,還有一些後事要處理。」
他簡單講述返回鏡池的情況,包括林虎翼和朏朏的犧牲,余若慈感到非常難過。
兩人走出樹洞,抬頭望向葉縫中的光線,余若慈閉眼感受那溫暖的觸感。
「終於都重見光明了。」
「是呢。」
她身後的趙正充滿意地笑著,他興幸這次終於可以保護到想要保護的人。
他說道:「今天過得真的很漫長。貴右團真是玄道露國的毒瘤,閣庭一定要趁這次將他們……」
趙正充感覺到附近有一股殺氣,笑容一斂,猛然抱住余若慈,兩人摔到一邊。
他感到手臂一熱,眼前掠過兩道幼細的血柱,那不單是自己的血,也是余若慈的血。
「你這對狗男女,竟在這裡藏著一個弱水的傳送點?」
眼前是披頭散髮、滿身泥濘污垢的紫尾,手上握著長刀。原來她在三人與獓因血戰時並未走遠,她對趙正充突然出現深心不忿,執意要查看他到底如何從弱水鏡池以極短時間返回原地,於是跟蹤趙正充來到樹林,並在樹洞外伺機伏擊。沒料到他竟攜余若慈一起出來。
「快給我死開,老娘要回去新屋鎮,把地牢的凶獸全部放出來,把那些芥民全吃了!」
紫尾一擊得手,再衝向兩人,舉刀先劈向趙正充。若是在進入礦洞之前的他,大概會慌張地胡亂揮手擋刀,然而他經過這一段短暫而血腥的經歷,加上得到石磯的力量,心態和身手都今非昔比,猶如脫胎換骨。
他從刀鞘拔出更換過的匕首,乾脆利落地劃過紫尾的前臂,把她握刀的右手齊口砍掉,接著一腳踹在她氣門,這一腳力度不小,直接將她踢飛,胸腔的肋骨也出現碎裂。
趙正充回頭望向懷中的余若慈,緊張地察看她的傷勢,她的鎖骨至右臂被割了刀,深可見骨。雖然看來並不致命,但也血流如注,足以令趙正充怒不可遏。
其實那一刀也傷到他的右臂,然而他並不在意,先扶余若慈躺在一棵頗遠的大樹後面,刻意避開不讓她見到將要發生的事,然後獨自回到紫尾跟前。
「嗚嗯……咳唔……」
紫尾被砍斷一臂,卻因氣門被重擊,痛徹心肺亦叫不出聲,一時間也無力逃跑。
「閣庭需要妳的供詞,用來把貴右團連根拔起,所以我不會殺妳。」他拋一拋手上的匕首,用平淡的語氣說道:「不過供詞只需要用口說,不需要用上眼睛和雙腿,況且妳這麼擅長逃跑,留住妳的腳會很麻煩……」
她看著一臉冷峻的趙正充,從對方眼神中感受到一股陰森的寒意,心中恐懼令她說不出半個字。
趙正充瞪著雙眼靠近她,輕聲地說:「妳敢傷害我趙正充要保護的人,就要付出代價。」
接下來余若慈聽見樹後傳來極其淒厲而嘶啞的慘叫聲,令她全身毛管直豎,甚至一時間忘了傷口的痛楚。
沒多久,趙正充從大樹後回來,小心翼翼地把余若慈抱起,一臉溫柔地道:「剛才我見到百里兄用一些符布替容姑娘止血,他應該還有用剩的,我帶妳過去,妳忍一忍哦。」
雖然他已經用從紫尾身上撕掉的衣服,抹去雙手的鮮血,然而仍無法完全抹掉那淡淡的紅色痕跡。
余若慈心裡萬分不安,顫聲問:「那個……紫尾,她怎麼了?」
「放心,她不會再有機會傷害妳。閣庭的人會把她帶回去審問,這次她不可能再跑掉。」
余若慈並不懷疑他這番話,然而趙正充不讓她看見到底是甚麼狀況,她卻一直聽見大樹後面傳來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嚎;而他看著自己的時候,臉上掛著情深款款的微笑。這種視覺跟聽覺組合起來的極端的反差,令她感到相當心寒。
她甚至有一刻懷疑這時抱著自己的,並不是趙正充,而是另一個人——一個既熱情又冷血的人。
他們跟百里衛會合,這時他和容千琦的傷口都已處理好,看見余若慈的傷勢,急忙用餘下的符布為她止血。
過了約莫一個時辰,最接近這一帶的當值衛士終於來到現場,將貴右團尚有氣息的人帶返閣庭,包括情況慘不忍睹、生不如死的紫尾。
衛士將林虎翼的遺體置入棺槨帶走,後來運返他的出生地安葬;他的白駁伙伴寶牙,亦葬在牠哥哥珍牙的墳墓旁邊。至於朏朏的遺體,則由趙正充親自包裹好,最終火化成灰,往後由趙正充保管。
這段時間內,童樂和委派榮照天處理貴右團的事,透過紫尾的供詞,搗破他們在玄城城郊的數個賊巢,所有歹徒一網成擒,裡面囚禁的靈獸,後來都放回皓岩森林或是牠們原來生活的地區。
沒有人知道紫尾的具體傷勢,只知道她在招供的過程中非常配合,她願意供出一切資料,只需要閣庭答應她惟一條件:在事情結束之後,可以讓她痛快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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