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牧牲一行百多人抵達韻馳樓,他命副閣主童樂和與眾衛士在樓下留守,他領著三兒子程唯利、道力派的副閣主趙可渡,與及總衛士長熊大權,四個人登上樓內的惟一階梯。
他們經過第一、二層,進入第三層,程唯利和熊大權都是初次踏上此層,對於第三層的階梯要比首長層還要長,心裡甚是奇怪,因為從樓外面看,明明每一層的高度均等,不明白為內樓內的階梯卻不成正比。
當他們來到第四層,四名研究員見到正副閣主大駕光臨,都大感詫異,立即停下手上所有工作,前來向閣主們行禮。
程牧牲問道:「這一層就只有你們幾個嗎?」
「是的。」一名研究員戰戰兢兢地答道。
「四樓以上還有甚麼人?」
「程大公子、二小姐、四小姐、趙薄名大人,以及趙正充少主。」
「趙正充?」程牧牲一怔,「他在上面幹甚麼?」
「我、我們不知道。程大公子說他們有要事相談,吩咐我們留在這裡,不要上去打擾。」
程牧牲面無表情,「上面就只有他們五個嗎?」
「是的。」
程牧牲沒有回話,逕自前行,用勾手指示意熊大權過來,淡淡地說:「殺了他們,不要弄出聲響,然後馬上跟上來。」
熊大權以為自己聽錯,整個人愣住,程牧牲見他入定似的,回頭盯著他說:「不要讓本座同一句話說兩次。」
他認真地回想,自己剛才聽到的是甚麼命令;再看著程牧牲冷漠的眼神,總算是得到了肯定。
他一言不發,轉身走向四名研究員。程牧牲則領著兩位滿臉驚恐、不敢回頭的副閣主,聽著身後短促的四聲悶哼,一起走向第五層。
他們來到第五層時,程氏三兄妹、趙薄名父子,五人正圍在一起,同時回頭望向程牧牲和兩名副閣主。
「父親。」趙薄名輕喚了一聲,語氣充滿失望。
「父親。」程唯壹也喚了一聲,語氣沒有期望。
其餘三人則沒有說話,主要是因為緊張得不敢開腔。
「薄名,不要怪你父親。」程牧牲一來便說:「他是絕對忠誠於本座,但凡任何對本座不利的事,他都一定會告訴本座。對嗎?」
他故意回頭問了一句,趙可渡沒有回應,只是別過臉,不敢正眼看任何人。
「正充,」他盯著趙正充問道:「你在這裡幹甚麼?本座不是為你安排了在閣庭的差事嗎?你要知道,本座曾對你寄予厚望。」
「我……掛念爸媽,所以過來探望他們的工作。」
「噢,是嗎?本座也是呢。」程牧牲掃視幾名兒女,「本座最近也想了解一下你的爸爸媽媽、舅舅和姨姨,最近都在忙些甚麼。」
這時候,熊大權從階梯上來,走到他身邊,弱弱的說:「閣主,卑職已經辦妥。」
趙薄名看見熊大權戰袍上沾到的鮮血,大致猜到四樓發生過甚麼事,悲歎了一聲。程唯妤也知道是父親下的命令,企圖闖上前去質問,被長兄拉住肩膀。
「閣主,你想怎樣?」程唯壹不再以「父親」呼喚對方,因他知道此刻的程牧牲,只著眼於一己之私,並不在乎親情。
「本座聽說你們在這幢老古董裡,發現了一些新奇有趣的東西,本座也想見試一下。」
他向通往上層的階梯伸手示意,明顯是要他們帶他登上第六層,直接解說從律的操作。
程唯壹等五人不敢拂逆,以緩慢的小步走在前頭,在後面看著的程牧牲說:「熊總衛,請好好護送他們。階梯又斜又長,要是本座的子侄們步伐出了差錯,就像樓下的人一樣,你要立刻『糾正』他們,不用手軟。」
面對這麼露骨的要脅,他們遍體生寒。程唯心與程唯妤偷偷交換了個眼色,後者微微點頭。
一行八人來到第六層,程唯壹等人站到幾台乩器前,程牧牲問道:「來,告訴父親到底是怎麼玩的。希望你們都坦坦白白,不好的孩子會受罰哦。」
趙正充對祖父這種戲謔的語氣感到厭惡,但他知道母親和幾位舅姨一定比他更加難受。
趙薄名深知岳父的手段狠辣,面對親生子女都不會憐惜,對他這個女婿恐怕只會更加無情。所以他不敢隱瞞,將他曾告訴趙可渡的一切,都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因為他相信程牧牲知道的一切,都是由父親口裡得知,不會少,卻也不會多。
在程牧牲登樓之前,他們幾人已經暗中商議,幸好趙薄名早前向父親詳述中,有一些細節並未完全講明,所以尚有一些底牌尚未揭曉。
「原來是這樣。」程牧牲回頭說:「可渡兄,你的記性不錯,兒子向你說過的話,你全部記得。」
這句話引證了趙薄名的想法,趙可渡果然將所知的一切,毫無保留向閣主匯報。
趙正充心裡不解,為何趙可渡會對程牧牲如此忠誠?因為看他的神情,他這種「忠誠」絕非源自真心,更像是出於被迫。若是因為擔心兒子受牽連,也未免害怕得太過份。
他想起趙可渡在探望他時所說的話,幾乎可以肯定是程牧牲的玄法作祟。
「閣主,」程唯壹說:「其實這一切都只是推測,我們並沒有實證過,所以……」
「本座知道。若你們真的已經實證過,要不是我不在這裡,就是你們不再站著。」
「父親,」程唯妤忍不住說:「為甚麼你總認為所有人都會與你為敵?」
「唯妤,妳始終都不懂。」程牧牲歎了口氣,「本座知道妳自小就天真善良,可是這個世界很險惡。即使你沒有害人之心,總有人會與你為敵。只要是敵人,就一定會想盡辦法令你無法再站著。」
「但我們是你的親生子女啊,難道你認為我們會害你、會與你為敵嗎?」
「即使你們沒有害本座的意圖,但你們所做的,必定會危及本座……不,是危及整個玄族。」程牧牲指著她,「告訴本座,若你們真的要啟動從律,令所有玄族人跟隨,你們會注入甚麼樣的思想?」
兄妹幾人和趙薄名互相對望,一時答不上來,因為他們確實未有一致想法。
「大概就是……令玄族人彼此和穆,減少仇恨。」
程牧牲冷笑道:「別哄我笑了,擁有可以扭轉所有人想法的工具,怎可能注入這種虛無縹緲的思想?」
其實這的確是程唯妤的想法,但程牧牲顯然並不相信。
「公平和信任。」趙正充忍不住說道:「就是因為閣庭缺乏公平公正,才會發生黑耀村的慘劇、令谷獻忠進行報復;因為玄城與城外的各種生活條件不公平,令城多地村民受到剝削、令貴右團可以橫行;因為人們互不信任,所以動輒把別人打為離律、肆意陷害;因為對銘族不信任,所以將玄族自我封閉,不去參考他們的成功原因……」
「天真,太天真了。正充,世界不是這樣運作的。」程牧牲用力揮手打斷他的話,「公平?信任?你記得你的祖母是怎樣死的嗎?她就是聽信銘族那套公平公正的鬼話,走去幫助那些芥民,結果呢?她就是被她想幫助的人給殺死了。你知道背後策劃的人是誰嗎?就是她最信任的親哥哥,還有本座的親妹妹。要不是本座走運,早就跟你祖母一起被滅掉了。正是本座最信任的人,不滿本座的地位,借銘族的陰謀騙了我們。甚麼公平、信任,都只是用來哄騙無知芥民用的藉口而已。」
趙正充一時語塞。雖然他不同意程牧牲的偏激,卻對他的遭遇無法反駁。
「那都是因為權力。」程唯心說:「雖然我們只是很小的時候見過舅父和姑姑,但我也對他們有點印象,知道他們對權力都很執著。他們是因為被權力所腐化,所變成那個樣子。」
「沒錯。」程唯壹說:「就像我、唯心、唯妤,還有薄名,我們都沒有對權力的欲望,所以就能做到彼此信任,對其他人也能做到公平公正。」
程唯壹刻意沒有提到三弟程唯利,明顯是因為他也迷戀權力。程唯利對此並沒感到難堪,然而他臉上多少仍有點愧色。
「本座知道你們對權力沒有興趣,所以只能一直投閒置散,過著閒人的生活。不是嗎?」程牧牲拍拍程唯利的肩膀,「唯利就不同,他很明白權力的好處,所以才能當上副閣主的重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能順利做到任何想做的事。」
趙正充忍不住回懟一句:「難道你不怕三舅父會像你親妹妹那樣,因為權力而出賣你嗎?」
他本以為兩人會因為這話而很尷尬,沒料到程牧牲非但沒有介意,反而更加高興。
「正充,你真不懂。只要你擁有絕對支配的能力,就不會被任何人出賣。」
程唯利似乎毫不擔心程牧牲會對他的信心有所動搖,然而臉上沒有喜色,反而跟趙可渡一樣,一副喪家之犬的表情,就連旁觀的熊大權也感到不解。
趙薄名問道:「為甚麼你會這麼有信心?」
程牧牲看著兩位副閣主,「因為你們看不見他們頸上的東西。」
眾人不禁定睛在他們的脖子,確實看不見任何東西。只有在程牧牲眼中,才見得到兩人項上,各扣著一個無形的項圈。
「好了,閒話講完,開始吧。」程牧牲指向各人,「唯壹、薄名,準備做你們想做的偉大實驗吧。」
眾人都感到詫異,程唯利說:「閣主,你不是要來阻止他們的嗎?」
「當然不是。」程牧牲皮笑肉不笑地道:「祖先留給我們這種好東西,怎麼可以放著不用?」
程唯壹與趙薄名交換了一個眼神後,照著程牧牲的話,各自來到兩台乩器之前操作。
由於所有的編程已經準備好,只需在詞騁世間置入木姬,就可以立即啟動從律,將祖先存留的神秘訊息植入到每個玄族人心中。
「這個木姬就是祖先留給我們,用來注入某種思想的『鑰匙』嗎?」
程牧牲走到木姬前面,蹲下來端詳一番。以趙正充的說法,就是令所有人的思想「重啟」。
這樣的話,按照他們的猜測,屆時所有人都將會變成心靈單純的順民,完全聽從閣庭的任何指示。
然而一切都只是猜測,沒有人真正知道木姬內藏著甚麼心思,說不定是跟他們所想像的完全不同。
兩人啟動乩器後,程牧牲退後幾步,掏出法杖一揮,一道光柱射向石座上的木姬,將它擊得支離破碎,碎片殘缺四散在詞騁世間的內外。
趙正充認得,他手裡的正是放在閣主房間內那根玄鐵法杖。
眾人都目瞪口呆,程牧牲輕鬆地揮動法杖,說道:「大家都不知道祖先的想法是甚麼。就這樣把不明不白的想法注入全族人民,未免太危險了。」
程唯壹他們本來也是這樣想,而且他們更擔心這方法會被程牧牲所利用,所以才不敢貿然以木姬啟動從律。
「乩器已經啟動了吧?」程牧牲以法杖指向兒子和女婿,「你們,所有人,退到一旁。」
「你想怎樣?」趙薄名問。
「這麼危險的實驗,當然是由為父來進行。」程牧牲邊說邊走進詞騁世間,「讓本座嘗試注入可以令玄族全民變得強大的思想。」
趙正充企圖上前阻止,卻被程唯壹按住。
程牧牲見狀,微笑道:「正充,不用擔心,本座不會做出危害玄族人民的事。本座只是希望可以統一所有人,令玄族變成能夠主宰桃花源世界的強大民族。這是本座的夢想,也是玄族人民的夢想。」
他所說的「夢想」,正是所有人擔心的事。
程牧牲用法杖挑開跌落在石座上的木栕頭顱,用袍袖掃淨石座上的碎片,安然坐下,閉起雙眼,集中精神,心裡默念著自己長年積累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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