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將要對決的,分別是谷獻忠與夏炩。」
一個身穿墨綠色重甲的男子,手執一根木製法仗,步入賽場中心。他看上去年約三四十,長髮披散,面骨突顯,眼裡帶著一重陰霾;體型高大,臉容卻精瘦而粗獷,感覺有點像個流浪漢。
與他對賽的女子身披紅袍,暗紅的卷曲長髮在風中飄逸,年齡跟她的對手相仿,臉容略帶點豪邁,目光凌厲,英姿颯爽,腰間掛著兩柄連著縄子的小型戰斧,昂首闊步,一上場就抱著雙臂,一副惡女模樣。
「看你這身裝備,應該是使木系的道法吧?」夏炩用下巴指向對方說:「以火剋木是常識,遇上老娘算你倒楣了。」
谷獻忠對她的話毫無反應,自顧自地環視四周,當她透明一樣。
她的眼皮連連跳動,很明顯憤怒值已經爆滿。
「比賽正式開始!」
谷獻忠不單無視對手,竟連主持的宣佈也像是聽不見似的。夏炩雙手結印,大喝一聲:「召靈!」
她身邊憑空出現一個六角形的法陣,並且捲起一道炎風,滾熱的氣流令光線折射,一團火焰在熱騰騰的旋風中暴現,掩蓋了漸漸消散的法陣,然後收縮成一個長形火球,再轉變成實體。一頭身長及腰的火蜥蝪,在烈火之中化成實體,捲搭在夏炩的肩膀上。
一人一獸身上都帶著火焰,然而兩者都沒有被燒傷,就連她身上的衣物也不受影響。
「咦,這麼快又開打了呀。」火蜥蜴東張西望,接連吐舌,每一下都重嘴裡彈出一道火焰。牠很快便發現眼前的對手,歪著頭道:「這次的對手是用木頭?不是吧,這樣太不公平了,所以本蜥很喜歡。嘻嘻!」
「灼蜥獸靈,我們要打敗這傢伙。」她咬牙道。
「我們佔了元素上的優勢,還要是二對一,這樣真的好嗎?」
牠邊說邊用舌頭舔在夏炩的頭髮上,夏炩用嫌棄的眼神瞄向牠,卻沒有為此而發怒。這一刻她的怒意,就只針對眼前這個到現在仍然無視她的對手之上。
谷獻忠只是打量了灼蜥獸靈一眼,像是看見一隻山邊野獸一樣,之後便移開視線,完全不把牠放在眼內。
「這傢伙沒睡醒嗎?一塊大木頭面對本蜥的火舌,竟然沒有反應?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啊!」灼蜥跟其召主一樣,瞬間被對手的態度惹怒,「無禮的木頭,本蜥先把你的木杖廢掉!」
一個西瓜般大的火球射向谷獻忠,他單手舉杖,以杖尖把火球刺散,火焰如肥皂泡般爆破,夏炩為之詫異。
「啊啊啊,有趣有趣!」上一刻盛怒狀態的灼蜥,這一刻卻異常興奮,「本蜥當了這麼多代召靈,第一次見過火球可以這樣玩,因為是玄火所以能這樣被爆破嗎?真的好過癮!」
「喂,你可以認真點嗎?」夏炩一臉鄙夷地看著同伴,吐糟道:「我的玄法竟然是召喚出這樣沒品的道靈,還要一輩子也甩不掉,真是太折磨人了。」
「別這麼說啊,小炩炩。」灼蜥的兩隻眼珠分別往不同方向轉動,「道靈是反映妳的本性,不是妳選我也不是我選妳,而是天意綁定啊。」
「唉,也對。老娘在別人眼中從來都是怪伽,沒有召出你這種怪獸才是不正常。」她搖著頭拔出一道小斧,「只要再贏多兩場比賽,就有機會見到閣主。要到時可以飛黃騰達,老娘就弄一片森林給你慢慢玩,現在先搞定這廢柴吧。」
這時候谷獻忠終於正臉看著她,也第一次開口講話。
「妳的玄法……這一隻是道靈嗎?」他抱著手肘摸摸下巴,「足以召出道靈的玄力,應該挺足夠,而且這種玄火……嗯,就用這個好了。」
谷獻忠陰森的眼神,令滿腔怒火的夏炩心裡生出一陣寒意。
「這傢伙很邪門,還是直接殺掉好了。」夏炩說。
「妳認真的嗎?」灼蜥歪著頭,雀躍地問道:「這場比賽可以殺人?」
她咬牙道:「賽規好像有說過要點到即止之類的。不過無所謂,反正最後能晉身決賽甚至勝出的話,閣主一聲令下便可以說成小失誤,沒人會追究。之前有兩三屆都有這樣的事,那些人還直接入閣,聽說都混得不錯。」
「呵,這就是玄道靈國的偉大閣法。」谷獻忠沉聲道:「甚麼平等公正全是屁話,只要有絕對權力,就可以凌駕法律之上任意妄為。所謂的桃花源早就腐化得沒救,是時候改朝換代了。」
「你在胡說甚麼?」
谷獻忠不再多言,雙手往四周撒出一些不明碎片,她也把手中戰斧擲向對方,不料谷獻忠沒有閃避,戰斧砍在他的胸膛。
她一擊得手,卻沒半點高興,因為戰斧只陷在胸甲一分,並未傷到他本人。她急忙抓住繩子,竟發現戰斧像被對方重甲咬住一樣,無法抽回。
灼蜥見狀,合拍地向繩子吐出火舌,火焰沿繩蔓延至斧身,谷獻忠的頭盔像有生命似的,立時長出一副面罩,全身重甲亦將原本裸露的手腳關節全部封緊,整個人變成一副樹人模樣。
火焰燒遍全身,令他變成一具著火的人型大樹。
「是樹靈嗎?」
「不,這不是樹靈,甚至不是道靈。」灼蜥的腦袋亂轉著說:「很詭異,雖然看起來有樹靈的樣子,但本蜥完全感不到道靈應有的靈氣,甚至沒有樹木應有的生氣。」
「你說這不是樹木?」看著焚燒的厚重木甲沒有半分燒焦跡象,她越覺不對勁:「想來也對,不管是普通木材還是靈樹,都會被玄火點燃,一般人的肉體就更不用說。即使不被燒傷,玄火的高溫在這樣包圍之下,隔著木甲也不可能抵擋。除非……」
她拔出另一柄戰斧擲向他,剛好砍在之前的同一位置,陷在木甲上的戰斧得以被抽回手中。
「這是……」她發現斧刃上出現細微崩裂,大惑不解,「就算樹木再硬,最多只會砍不進去,怎可能會令斧身砍出裂痕?」
「小炩炩,妳看!」
此時夏炩四周,不知從何時多了十幾個樹人。這些樹人每個都像成人般高大,木身灰黑,有頭沒臉,散發著陰魂般的氣息,猶如鬼魅。
「這些肯定不是樹靈!本蜥見過無數樹靈,這些傢伙沒有樹木的……不,連任何植物的氣息都沒有!」
「沒想到妳除了丟出兩道板斧就甚麼都不做,讓我有這麼充足的時間準備。」谷獻忠再次開腔,「現在開始進行我的計劃,請妳配合一下,幫幫忙。」
「你說甚麼瘋話!」
十多個樹人從四面八方同時衝向夏炩,形成一個包圍網。它們的構造看來與谷獻忠身上的重甲相同,若是以同樣攻擊,必不湊效。隨著包圍網收窄,她絕無可能從樹人群中掙脫,更何況在樹人群之外,還有那不知打甚麼主意的谷獻忠,伺機出手。
夏炩當機立斷,轉向後方,蹲身擲出雙斧,擊中其中兩個樹人的下肢。即使同樣無法砍斷其足,但至少令它們失去平衡,分別向兩邊仆倒。她乘著這個空隙,逃出樹人圍網,並且與谷獻忠拉遠距離。
一眾樹人撲了個空,紛紛轉身;她剛站穩身子,樹人群又向她湧來。
「灼蜥,先用精準火舌,刺殺一個看看。」
灼蜥收起舌頭,嘴巴緊閉,臉皮脹大,突然吐出旋轉並捲起烈焰的舌頭,如一道火箭刺向最前一個樹人,直擊胸腹中央。舌尖如矛刺進樹人身體,傷口爆出帶火的碎片,樹人衝勢驟止,頹然倒下。
灼蜥再次出招,另一樹人同樣倒下,但牠顯然並不滿意,「這些怪樹很硬,竟然刺不穿,到底是甚麼鬼東西?」
「近戰對我們不利。灼蜥,」夏炩不住後退,「到了足夠距離,就用大招滅了他們,時機由你判斷。搞定之後,馬上回去砍死那木頭人。」
「呵呵,本蜥這麼快就有機會放大招,好哇!」
灼蜥獸靈爬到她的頭上,屏息靜氣,原來橙黃的身體開始變成散發黃光的暗紅色,並且漸漸脹大變形,從蜥蝪變得像一隻巨形青蛙,肚腹脹鼓鼓的。
在場觀眾無不譁然,遠望就似夏炩頭上長了一個著火的蛙型巨大氣球,既滑稽又嚇人。
所有人此刻仍不知道,這正是一場災難的開始。
灼蜥忽然跳起,夏炩繼續往後退,任由牠落在原地。一眾樹人衝到牠面前,灼蜥猛然張開大口,將衝牠而來的所有樹人,連同地面被牠嘴巴熔解的土地,一併吞下。在牠口腔裡,爆發出吞食天地一樣的地獄之火。
「唔……咕咕……胡唔……」
樹人在牠的嘴裡,陷入一片火海,完全無法逃出;那些同樣被吞進的地土被熔成岩漿,混雜成一片煉獄。
夏炩停下腳步喘息,重新把戰斧在腰間掛好,好整以暇,不料她往前一看,心裡一沉。
整個人被裹在密封重甲的谷獻忠慢慢前行,走到正在消化的灼蜥身前,毫無懼色地說:「還以為妳是個急躁的人,沒想到妳們又給我這麼充份的時間做更多的準備。
剛才他所站的位置,現在又「種」出了十幾個灰黑色的樹人。
「哼,忘了你這傢伙會趁人忙著的時候種樹。」夏炩流著冷汗,「灼蜥,辛苦你今天要吃撐一點了。」
「妳還想……噢,不好意思。」谷獻忠昂了昂首,「我忘了現在是比賽,應該是要打倒對手的。」
他的聲音因被厚厚的面罩蓋住,說話帶點迴聲,但仍無阻他把話語清楚傳達。
「你到底……」
此時夏炩感到的不再是對方挑釁,而是真的隱藏著另一個意思——眼前這個散發著邪氣的人,跟她和其他參賽者不一樣。
谷獻忠參加玄乩法戰,並不是為了勝出比賽。
正常她猜想對方真正目的之際,傳來灼蜥獸靈痛苦的叫聲。
「唔哦……喀喀喀……火……它們……喔啊哦!」
灼蜥身上的顏色由暗紅轉橙黃,由橙黃變成青綠,甚至靛藍;巨大身體開始變得乾扁,猶如洩氣的氣球急速收縮。
原本巨嘴裡的火焰漸漸熄滅,塌陷的嘴皮露出樹人的身形,甚至從內側被狠狠撕破。十多個樹人從灼蜥破裂的傷口中跳出來,身體由灰黑變成焦黑,全身冒煙。然而從它們自然的動作來看,它們在灼蜥那煉獄般的體內,並未受到實質傷害。
場內觀眾有的目瞪口呆,有的拍掌叫好,谷獻忠卻對此毫無反應。
他走到灼蜥身前,看著牠慘不忍睹的狼狽相,輕歎一口氣說:「雖說道靈不會死,但傷成這樣還是無法自癒,只有召還長眠,待個一年半載之後,應該可以重新召回。可是,」他轉身指向蓄勢待發的夏炩,「若召主死了,道靈就真的歸靈,要待下輩子碰巧遇到新的召主,才能重回人間。這是道靈類玄法的通病,不是嗎?」
夏炩握著戰斧的雙手慢慢放鬆,絕望地低下頭來。
場上響起評述員的廣播聲:「看來夏炩選手將要放棄比賽,是不是呢?她的道靈傷得那麼嚴重,單憑召主一人,確實無法繼續應戰。她會不會就此棄權,讓谷獻忠成為優勝者呢?接下來……」
「嘖,煩死了。」
谷獻忠的手輕輕一揮,從灼蜥體內破腔而出的樹人們走向場邊,每隔一段距離站立不動,不知有何企圖。有些觀眾開始覺得奇怪,但大部份人仍然是興高采烈,以為樹人要接受他們的歡呼。
「是時候結束了……不,」谷獻忠歪著頭,「抑或應該說是開始呢?」
夏炩心中一凜,此時已經站到場邊的十幾個樹人,忽然同時自爆,無數人被當場炸飛!
「真的要多謝妳的協助我計劃的最後一步。」谷獻忠回頭對她說:「如果沒有灼蜥獸靈,它們不可能鬧得這麼兇。」
喚古壇多處同時發生猛烈爆炸,冒出大量濃煙,驚呼、慘叫、求救、呻吟之聲不絕於耳。
「到底……怎麼回事?」夏炩臉色鐵青,看看谷獻忠,又看看奄奄一息的灼蜥獸靈。顫聲地問:「你說是我協助……」
谷獻忠指向場上的火焰和濃煙,「不是很明顯嗎?他們吸取了灼蜥的大量玄火,變成了炸彈。」
「樹人吸取玄火?怎麼可能?」
「是石……裝成樹……」灼蜥斷斷續續地說:「它們是……用了血粹晶……」
夏炩倒抽一口大氣。
「牠不行了,我代牠說吧。抽取石靈注入樹人種籽,再混入血粹晶——嚴格來說它們是樹人模樣的石人,姑且稱為『石樹人』吧。」谷獻忠從地上召喚出更多石樹人,「血粹晶可以直接吸取生靈力量,包括灼蜥獸靈的玄火,然後貯藏在石靈之中,最後爆發。那就是結合玄火與石靈的火石炸彈……唔,火石炸彈,我覺得這個形容挺不錯。這個成果妳也有份參與,妳覺得效果怎樣?」
他的話雖是戲言,但夏炩卻害怕,閣庭會把這戲言當真,畢竟事實的確是她道靈的玄火被利用作為火石炸彈。
她感覺自己的人生已經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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