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閣庭以東數里,有一座近年落成的龐大建築物,稱為「靈秀堂」,佔地相當廣闊,比閣庭還要大,媲美餘世的國際級體育館,專門用來舉行大型盛事,以及國家級會議。
今屆多種族泛靈高峰會議,就是在第二層舉行。
在會議上,過去都能聯繫上的種族一起參與,包括玄族、銘族甚至餘族代表,另外還有具備智慧的靈獸,與及一些難以界定是不是生命、但明顯具有自主意識的「存在之物」,它們與各種有自我意識的生物,都一概統稱「泛靈」。
雖然是有份參族群級高峰會議,玄族民間卻普遍都不知道泛靈的存在;即使知道有這種存在之物,也不知道具體是甚麼。因為一般人根本沒有機會接觸,或者有接觸過也不知道。
歷代玄族掌權者都刻意對公眾隱瞞,甚至禁止民眾提及一切有關泛靈的事。具體原因連閣庭高層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祖先遺訓,而且泛靈向來幾乎沒有對任何玄族以至銘族的事務給予意見,閣庭也無意破壞傳統。
過去聯族峰會大多數在銘族國家舉行,這一屆剛好輪到玄道靈國作為東道主,閣庭為了隆重其事,以及宏揚國威,早在數年前開始興建會議場地,並且在數月前已著手準備,尤其是要為非人類的成員作出特別安排。
在人類的玄族和銘族等人進入會場之時,多個種族和泛靈已經在此等候。原因並非人類特別受到重視,純粹是因為人類比較方便進場,會場需要作出特別安排,預先接待其他種族或泛靈。
在環形會場的一隅,有大片人工草場,上面有多株樹木,扎根於泥土裡。除了當中有一個看上去特別呈現出人型姿態,「站立」在草地之上。它是被稱為「樹聖」的植靈族代表。植靈族的動作一般相當緩慢,與會的植靈們已是族中最敏捷的一員,其中又以「樹聖」最快,所以即使它在族中地位不並非最高,但也足以充當這次峰會的代表。
在樹聖與後面一群樹木的身邊,不停有大量飛蟲環繞,那種無數的小黑點絕對會勾起人類心裡的「密集恐懼」。樹群們對此倒不反感,蟲群在閣員進場之時,都聚集在一起,以聚沙成海之勢,組成一個人類女性姿態的蟲人,蟲群中一隻亮麗的銀藍色蝴蝶,還貼心地降落在頭側位置,像一個活著的頭飾。「她」就是代表蟲靈族的「蟲姬」。
草場旁邊有一大片空地,周圍築起了一道及腰的石牆,石牆內只有一大片黏稠的深褐色泥濘,其上沒有任何生物、植物或者沙石。因為這片泥濘本身就是一個與會代表:「息壤」。它沒有特別種族的稱呼,因為它是整片息壤的分身,息壤是一個奇異的泛靈,可說是一個龐大而神秘的生命體,沒有人了解它的來源,只知道早在桃花源存在之初就已經盤踞於整片大地。息壤的活動比植靈族的樹人要慢上幾倍,所以早在個多月前已經動身前來會場。
這三族的對面,有一個二十米高、以透明晶體在外壁的龐大水簇箱,裡面有大量海草、珊瑚、海星之類的動植物,惟獨有一條海豚在裡面游來游去。那些靜態的水中動植物就是參與會議的「藻靈族」,由於它們的活動速度和節奏比息壤還要慢,對於人類而言根本是不會說話,所以便由不屬於藻靈族的海豚作為代表,以便進行溝通。
至於海豚本身,牠也是「洋靈族」的代表。不過牠們的族群過於龐大,也沒有甚麼組織,牠們與藻靈族在過去的峰會中甚少表達意見,一般都是探聽其他族群的決定為主,所以幾乎沒有人聽過那海豚的聲音,也沒有人知道牠的名字。
在水簇箱旁邊,有一個相對較小、但仍然很巨大的箱子,裡面僅有一團煙霧在飄動。那是被稱為「瀛霧」的泛靈,從來沒有與會者聽過或感應過它的說話或思想,十多年前的一屆峰會中,甚至因為東道主認為它們不是生靈,一度將之排除在泛靈峰會之外。然而那一屆會議進行時,當時舉辦峰會的銘族國家全境被一團神秘霧氣所籠罩,濃霧內外的人無法進出,猶如整個國境被封鎖。直至會方急忙推出給氣靈族的專用箱子,放在與會席之中,禮請瀛霧釋放該國,濃霧瞬速注入箱中,為整個國境解開霧鎖。自此之後每次峰會都必定為瀛霧保留一席,哪管它從沒對任何議案表態過。
箱子的後方,有一面巨大的鏡子,由地面延伸到天花板,寬數丈,黃金製的外框鑲有許多大大小小不同顏色的晶石和寶玉。然而這其實並非真的是一面鏡,看似鏡面之上其實全是水——那是被稱為「弱水」的泛靈。它跟躺在石牆裡的息壤相似,它似乎也擁有意識,然而沒有人知道那些水是甚麼時候、從哪裡和以甚麼方式進入會場,以脫離地心吸力的方式,垂直注滿並黏附在那道鏡框之內。跟氣靈族一樣,人們只知道每一屆也必需預留這個空位給弱水,而且同樣沒有紀錄它曾對任何議案作過任何表態。
諾大的靈秀堂的一面沒有牆壁,是開放式的設計,只有左右兩邊各有兩道交叉的結構柱作支撐,中間形成一個菱形的空框,仿如一個巨大的落地窗櫺。忽然一陣大風從外面刮起,草地上的樹人們用腳根抓緊地面,蟲姬躲到樹聖身後,身體大部份飛蟲仍難免被吹飛,整個人形被吹得七零八落。距離最遠的弱水,原本平靜的水面也泛起混亂的波紋;就連泥土狀的息壤也被強風吹得有點變形。若不是有穩固的透明箱子盛載,瀛霧肯定是第一個泛靈被吹散。
一頭身形龐大的金色巨龍從上而下降落,由那空框慢慢飛進全場之內,駐足停在地上。
「吾乃應龍,代表神獸,前來赴會。」看著場內不夠重的泛靈、物件和人類,全都被吹得東倒西歪,應該以人類語言說道:「抱歉,吾已盡量放輕,無奈龐軀笨重,請諸位海涵。」
應龍是最後一個到場的非人類的泛靈,已經到場的人類中,人數最多的就是玄族以外的各國代表,在玄道靈國境內,全都被統稱為銘族,人數合共百人之多。他們都坐在以弧形排列的四排座位之上,最前端代表的一個是他們的共同發言人,名叫端木開。他是銘族當中,與玄族溝通得最多的一人。
人數其次多的,就是一直坐在正堂上的東道主——玄道靈國代表團,合共三十人,當中除了閣主程牧牲,最主要的分別是三個人,分是代表玄力派的程唯利、代表道力派的趙可渡,與及代表靈力派的童樂和。其中童樂和的靈力派,也等於是國境內外所有靈獸的代表,他之所以能為靈獸認同,是因為他擁有能跟靈獸溝通的玄法。他與最後到場的應龍,是小時候就認識故友。
有趣的是,人族之中其實還有餘族的代表,儘管僅得一人。他名叫王民,現年四十多,在十多年前意外闖進玄道靈國。他在原生地的日子過得不好,來到此地後,對玄族文化表現得極度欣羨,於是得到閣庭特准入籍居留,更被授與「餘族代表」的身份。
王民在餘世只是個普通公司職員,本身沒有特別學術專業,不過他經常看電影,亦拍過一些網絡影片自娛,算是有點拍攝經驗。當玄族想透過他了解餘世歷史文化時,他便提議用影片呈現。閣庭認為這有很大的宣傳作用,於是撥出資料供他拍攝大量電影,王民從此成了閣庭御用導演,大部份關於餘世大事的電影皆出自他的手筆,包括世界大戰、皇權衰敗、商業鬥智、職場政治、民間慘事等,大都傾向負面;然而亦有一些關於體育競技、魔法世界,甚至搞笑電影,很多玄族人對餘世的理解皆受他影響。雖然他本身並非電影專業,但憑著記憶著看過的橋段和場面,借助懂得玄法的劇組重現,拍成的作品仍然頗為成功。
餘族根本不知道傳說中的桃花源,到今時今日竟仍然存在,更沒有任何雙向交流,所以這個所謂餘族代表,實際上只是象徵式的花瓶。王民卻不介意,甚至樂於代表他所屬的整個世界,親眼目睹只有在科幻電影裡才見到的異世界物種,特別是自然界的各種泛靈。
會場正中央是一個巨型圓球,那是一個集中各族的科技、玄法、靈能,共同建構而成的「念譯球」,將不同種族的思想翻譯成各族能理解的語言——當然那不一定是有文字有聲音的語言,而是一種意念或意識,即使個別族群沒有嘴巴、耳朵或腦袋,都能理解彼此想表達的意思。
其實歷屆聯族峰會的議題,絕大部份都集中在玄、銘兩個人族的政治、經濟甚至軍事上的紛爭與斡旋,小部份牽涉靈獸的生存權益,只有極小部份關於環境生態的決策,會跟其他泛靈扯上關係。也許是因為有泛靈在場,人類知道自然界的力量之大,每當議題中有可能污染環境的政策,他們都會極力想出方法解決,給相關泛靈一個交待。
畢竟人類科技再先進、玄法再高強,寧可自相殘殺,也沒有國家敢直接挑戰自然界的底線,尤其在那次瀛霧圍城的事件之後。
會議由程牧牲開始致辭,接著提出幾道議案,都是圍繞各種之間的地界確認、人口出入、經濟往來等等。由於實際上各項細節在會前都早已由前線官員和代表談過,這個會議實際只是走過場。
值得一提的,是靈力派之中有一個名叫顧寰兒的十二歲少女,她的年齡根本未足以加入閣庭,卻因為她擁有一種獨特玄法,獲童樂和破格攜同參與這重要峰會。早在峰會開始前的六日,她已經駐守在場內一角,六日六夜沒有離開會場,每隔一段時間就在紙本筆記上抄寫,除此之外就別無工作,姑且按下不表。
經過兩個時辰的既定流程,預先擬定的議案全部通過後,終於來到討論環節,亦是真正為各族自身利益交鋒的時候。
程牧牲三子兼玄力派代表程唯利說:「上月發生在玄乩法戰比賽上的恐怖襲擊,相信各位都有聽聞。有多個樹人在場內造成大量無辜玄族傷亡。不知道植靈族對此有何說法?」
程牧牲身為玄道靈國最高權力者,這種質問的話還是交給其他人開口比較好。
樹聖緩緩動身,透過念譯球把訊息傳達開來:「兇手是,扮成樹人模樣的,石人。它的核心,是血粹晶。植靈族,不知道。」
「石靈族沒有應邀開會,我們也不知道是否有其他與晶石有關的泛靈牽涉其中,無法對證。」
「或者,不是整個石靈族。可能只是,石磯。」
「石磯?」
程唯利只知道泛靈裡有石靈族,卻不知道有石磯。他回頭望向父親和其他玄族代表,他們都表示不知情。
對於未接觸過的泛靈,程唯利也無法做些甚麼,但他寧頭之後找人調查,也不想聽樹聖慢慢慢慢解釋。
他再一次確認道:「樹聖是否可以正式保證,事件與植靈族無關?」
「對。本樹,保證,事件,與植靈族,無關。」樹聖的語調猶如一個拖慢節奏的老者,聲線沉鬱迴盪,厚重有力,但同時也彷彿帶點催眠效果。
程唯利望向身後的父親程牧牲,後者點頭示意,他才繼續說:「植靈族向來真誠無偽,玄道靈國相信與其無關。我們稍後會循外交途徑,嘗試石靈族進行交涉。然而經過本閣調查,不管血粹晶由誰提供,都可能是經由銘族的地下渠道流入本國,不知銘族代表對此有甚麼意見?」
「貴國所謂的銘族,實際上是多個國家。」端木開答道:「閣下指血粹晶可能來自銘族,並沒說明是哪一國的渠道,指控實在相當空泛;況且樹聖剛提到的石磯,我們也是初次聽聞,相信玄族需要進一步調查事件真相。然而銘族各國本身都明文禁止使用或私藏血粹晶,若有發現,定必受到法律制裁。」
「若我玄族發現確實是銘族所為,你們會否交出肇事者?」
端木開說:「如果玄族有確切證據,我等定會將兇徒緝拿,並交予聯族法庭審訊。」
程唯利敲著桌子說:「我指的是直接向我們玄族交出兇手。」
「此事或涉及我們當中的個別國家,我等並不能作出假設性的保證。」端木開堅持道:「若然真的找出真兇,聯族法庭判定為有罪,而且沒涉及其他種族甚至泛靈的利害關係,該國定必會將罪犯引渡到玄道靈國。」
程唯利盯著二十出頭的端木開,比自己足足年輕十多歲,竟然當上整個銘族代言人,感覺實在太年輕,因此對他產生輕視。
「你一個人,代表得了銘族嗎?」
「也許因閣下首次與會,有所不知。」端木開站起來,張開雙手說:「閣下見到在下雖然是一個人的肉身,但在廣義上可算是一個乩器。」
程唯利愣住了,「你……你不是人類?」
「既是也不是。簡單言而,在下是一個『活乩』。」端木開指著自己胸口,「情況有點複雜,很難三言兩語說明,引用我們在餘族聽到的用詞,你可以將在下理解成『人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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