朏朏帶著趙正充從另一塊平整的晶石表面出來,眼前由寬廣的礦洞變成窄小的樹洞。
「這是甚麼地方?」趙正充不解地問:「我們不是應該回到皓岩森林嗎?」
「優。」朏朏回頭叫了一聲,鑽進一道狹窄的縫隙,幸好趙正充體型瘦削,剛好勉強側身通過。外面隱隱見到光線,他鑽出狹縫,拐了幾個彎,終於重見天日。
他走出層層樹木,踏足地上的泥土,回頭一看,赫然發現自己從一棵參天大樹之中鑽出來。他的確是回到了皓岩森林,只是石磯開出的通道,是隱藏在樹洞之中。要不是從這裡走出來,恐怕沒有人會發現在這棵老樹之中,竟然藏著一塊垂直聳立的晶石,作為弱水鏡門之用。
「優!」朏朏一聲提醒,他猛然回神,記起自己有重要任務在身。
他跟著朏朏在樹林中穿梭,很快便看見前方陽光普照,那是一大片廣闊草地,平原中央有一群人和幾頭靈獸,那正是他險死還生的弱水鏡池。
「一切按照計劃進行。」
朏朏點了點頭,一馬當先衝向鏡池方向,趙正充也向著那群人跑過去。
他在樹洞中攀爬時已感到身體動作突然靈活很多,現在奔跑起來更覺神奇,雖然體力沒有明顯加強,但他彷彿得到某種竅門,對於操控肌肉活動甚至呼吸都有著前所未有的體會,令他跑起來感覺省力很多。
遠處的弱水鏡門旁邊,有一個紫髮女子,單手撐著地面跪著,她左脇插住一枝箭矢。石磯所言非虛,趙正充進入礦洞到出來,外面世界的時間只過了一陣子而已。
回望向兩頭禍斗那邊,白駁正被貴右團的人圍攻,臉門和前肢被圍網罩住,與牠纏鬥的禍斗乘機向白駁肆意噬咬,林虎翼亦被另一頭禍斗完全壓制,另外還有幾個貴右團的歹徒持刀向他施襲。
「林兄不是說有大招嗎?」
趙正充心裡正慌,卻聽見空中傳來一響尖嘯的鳥鳴,眾人抬頭望去,天空出現一團不尋常光芒,自高空俯衝向地面,在離地數尺之上向橫急轉,貼地飛向林虎翼那邊。
這正是林虎翼所說,自己將要使出的大招。
貴右團的人四散躲避,光團從眾人身邊掠過,目標是正舉起利爪、準備重擊林虎翼的禍斗。牠驚覺地回頭已遲,由於前肢剛好高舉,肚腹中門大開,光團直撞向牠最脆弱的腹部,猶如砲彈一般貫穿牠的身體;接著光團餘勢未盡,稍為調整軌跡,全力直颷向另一頭禍斗。
然而這一頭禍斗比同伴多一刻時間作出準備。牠的利齒甩開正咬著的白駁,看準光團來勢,就像狗叼飛盤一樣,禍斗張開血盆大口,精準地咬住光團。
一聲尖嘯響徹森林,光芒消散,眾人才發現光團真身竟是一隻游隼。
那是正林虎翼的道靈天見。
禍斗雖然成功截擊這一招,但牠的嘴巴、鼻子、舌頭以至牙齒都承受莫大衝擊,一時間無法動彈。此時空氣中隱隱傳來低沉的轟鳴之聲,一道旋飛的大斧,以摧枯拉朽之勢破空而至,重重地砍進牠的頸項。禍斗慘嚎一聲,脖子一歪,下顎斷裂,天見從牠鬆開的口中掉落,奄奄一息;禍斗則倒臥一旁,身體的抖動漸漸減慢至停止。
作為召主的林虎翼盡全力擲出斧頭,總算與自己的道靈合力殺滅兩頭兇猛靈獸。然而他手惟一可攻可守的大斧脫手而出,僅餘下一弓數箭與一把匕首,面對著貴右團十多名歹徒,根本無力招架。
林虎翼作為獵戶,只擅於狩獵動物,對人類的戰鬥卻是外行;相反貴右團本來就是殺人越貨的悍匪,以眾凌寡,林虎翼招架不住,接連捱了歹徒幾刀,血淺當場。
「林虎翼!」
趙正充忍不住大叫,希望林虎翼知道他不是孤身奮戰,同時亦想引開貴右團的注意。果不其然,他們見到來人是趙正充都萬分驚訝,因為在他們的時間線上,目睹趙正充與余若慈墜入弱水鏡池,僅是轉眼之前的事,如今趙正充卻在樹林裡向這邊跑來,他們有人甚至懷疑這人是孿生兄弟還是幻術替身。
在鏡池旁邊中箭喘息的紫尾也為之駭然——趙正充明明上一刻在他眼前掉進池裡,這刻鏡池仍在關閉狀態,他就算反應再快、對弱水操作再純熟,也不可能在頃刻之間找到另一個出口,更何況她與團伙早已堪探這裡一帶,並沒有發現任何適合設置弱水鏡池的地點。
她顯然不知道樹洞裡,有一個石磯藏起來的隱秘通道。
紫尾狠狠拔出脇間的箭矢,劇痛難忍,混雜呼痛聲喝罵道:「不管那廝是誰,給老娘殺了!」
她剛罵完沒多久,便不支倒下。
一眾圍著林虎翼的歹徒,雖不肯定他是不是趙正充本人,但見來人拔出武器,加上首領下令,他們無不殺心大盛,其中幾人轉移目標,衝向迎面而來的趙正充。
他們當中有兩個手持弓弩,向趙正充射出兩道箭矢。趙正充一驚,立即側身閃避,竟然真的成功連避兩箭。他感受到一般莫名力量,從匕首上的晶石經手臂傳遍全身,他的動作與其說是自然反應,更像是肌肉被外力刺激和操控,在適當時機以最省力而靈巧的身法行動。
這不是他自己激發出的能力,而是從石磯借來的力量。不過他毫不介意,在這一刻,他只想著要達成一連串目標:打倒貴右團,然後救出林虎翼、百里衛和容千琦,還有活著回去見余若慈。
乘著這般借來的力量,他從背後拔出容千琦早前給他的木槍,向提弓弩的兩個歹徒反擊,沒想到僅開兩槍就擊倒兩人,精準程度如有神助。
餘下有五個歹徒已經來到眼前,槍枝在近戰中並不好使,他改以匕首迎敵。
五人都是亡命之徒,沒想到這個體質瘦弱的書生竟能以一敵五,他們每一擊都被他巧妙避開,甚至遊刃有餘作出反攻,甫一接戰,兩名持短刀欺近的歹徒已分別胸腹中刀倒下,另外三人均雙手握著厚重大刀,出盡力氣向他砍劈。
趙正充雖有石磯給他巧勁與身手,無奈先天不足,臂力難以承受敵人重劍砍擊,骨骼和肌肉亦無法負荷強大力量的輸出。眼見對方招招重手,要是著了一道恐怕都會沒命,他只能避其鋒芒,不斷閃避。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與人械鬥,剛開始時整個人都在狀況之外,全靠石磯操控身體,令他感到無所適從。然而放倒幾人之後,他很快便掌握到那般神奇能量,在身體內外流動的感覺和節奏。
「這渾小子怎麼像老鼠一樣,怎麼砍都砍不中?」
「呼……他再靈活也只是個瘦弱小鬼,只要砍中他一下就會死……呼呼……」
「他這樣跳來跳去怎麼連氣都沒喘一口?呼呼……好邪門啊……」
對方三人身體雖然強壯,但始終是靠自己的體力,接連揮動如此厚重的大劍,沒多久都顯出疲態;相反趙正充有石磯提供能量,連續閃躲竟也不覺得累。
此消彼長下,歹徒們的攻勢漸漸減慢,動作漏洞百出,趙正充看準時機,向最疲憊的一人刺中腹部,另外兩人一慌,背上和胸口各添一道深深的血口,三人都倒地不起。
趙正充環顧這五個人,只有最先中槍的兩個尚能呻吟掙扎,中刀的三人則似是沒有生命跡象。
他一下子殺了三個人,然而現在跟剛才為救余若慈而第一次錯手殺人的感覺不同——他不再驚恐、不再緊張、也不再有罪疚感,心裡只是想著:「他們死有餘辜,我必須這樣做。」
他腦裡閃過幾段場景:在喚古壇上遇上恐怖襲擊時,自己牽著余若慈連滾帶跑地逃竄;在應城村外遇上流氓和愚民,被小孩丟石頭也擋不住;因為自己沒有武力,只能請求身為銘族的百里衛代他涉險;貴右團的歹徒企圖侵犯余若慈,自己時幾乎無法保護她……
要是自己擁有武力,就可以保護自己,可以保護身邊的人,可以親自探索想去的地方。
也可以殺了他認為該死的人。
「我終於做到了,感覺真好。」
這個想法,令他對自己感到吃驚,他覺得自己彷彿變了另一個人。
他握著匕首用力一揮,把刀刃上的血甩在地上,趕去林虎翼與白駁那邊。
當他來到的時候,幾名歹徒已從林虎翼的身邊走開,因為他們認為已不再需要繼續向他砍劈。
他們的身後,是林虎翼殘缺不全的屍體。
趙正充雙眼通紅。
一方面是因為悲痛的情緒,另一方面,是因為他已殺紅了眼。
距離他們不遠的道靈天見,慢慢化成光點、碎片、塵土,消散於空氣中。至於被歹徒用捕網罩住半身、再受禍斗和人類連番噬咬和砍劈的白駁寶牙,遠望著為主人報仇而瘋狂砍殺的趙正充,呼出了最後一口氣,陪伴林虎翼的靈魂默默離開這個世界。
在確定最後一名貴右團成員不可能再動之後,滿身血污的趙正充越過一堆屍體,步向林虎翼身邊,帶著敬意地單膝跪下,用手為他合上雙眼。
「抱歉我來遲了,感謝你救了我一命。我趙充發誓,會為你保護這片森林,你好好休息吧。」
此時他聽到弱水鏡池那邊傳來呼叫聲,連忙起來,往聲源趕去。
「快上來!」
弱水鏡池之上,有一個握著彩傘的女子,在她身上有一個帶彩色的人形物,超長的手臂一直伸延入池水之中。
「容姑娘!」
趙正充快跑向她,容千琦驚見趙正充渾身是血,驚嚇地道:「趙公子,你怎麼了?」
「我沒事。」他跑到池邊,「百里兄呢?」
「他還在裡面。」紙傘緩緩下降,容千琦鬆手著地,「剛才鏡池關閉了,我一直解不開鎖,不知怎的突然打開了。」
她回頭看見池邊的朏朏,低調地伏在一旁。原來牠跟趙正充早已計劃好,剛從樹洞出來後,便第一時間來到弱水鏡池,重新開啟池水,讓百里衛為容千琦打開生路。
「你們遇上危險了嗎?」
「貴右團放出獓因襲擊我們,百里為我擋住,用彩傘先把我送出來。」
「獓因?」趙正充一驚,「裡面竟有那種窮奇等級的凶獸?」
「貴右團真的很危險,幸好我已經知道他們囚禁靈獸的大本營就在城郊之外。」
「妳快向閣庭報告位置,我去幫百里兄。」
「甚麼?」容千琦有點難以啟齒,「即使趙公子你去了,也不太幫得上……」
「我從別處借來了一點武力,」他瞄了一眼手中的匕首,「總之現在的趙正充不會成為負累的。」
他說著準備跳入池中,容千琦拉著他道:「等一等!」
「不用擔心,我——」趙正充正想反駁,卻見揉物精靈的長臂從池裡拉出一個大漢,正是滿身傷痕的百里衛。
揉物精靈似乎相當疲憊,長手一鬆,百里衛猶如斷線風箏。與此同時,池面閃出幾道彩影,數把紙傘像火箭一樣破空而出並張開,百里衛兩手各握一把旋動的紙傘。他無暇了解現場甚麼狀況,大叫道:「快把鏡池關了,別讓凶獸出來!」
趙正充高興之餘,馬上回過神來叫道:「朏朏!」
在他叫喊的同時,池水的顏色驟變,原來朏朏比兩人的反應更快,在百里衛脫險一刻,已經透過石磯的能力,將弱水鏡池重新關閉。這時候在池水另一端的獓因企圖追上兩人,卻只能不斷撞上堅硬的天花板,不得要領。
容千琦見百里衛平安無事,頓時放下心頭大石,趕緊向閣庭報告貴右團囚禁靈獸的位置。
百里衛見到趙正充滿身鮮血,緊張地道:「正充,你還好吧?快讓我看看你的傷勢!」
其實他身上的血都是別人的,倒是百里衛的傷比他更多,幸好都傷勢都並不致命。
「林虎翼呢?他在哪裡?是不是去了找救兵?」
趙正充望向林虎翼與白駁倒臥的方向,神色黯然,百里衛一看便明白,低頭歎息。
「你們查到貴右團的巢穴在哪裡了嗎?」
「在玄城南面的新屋鎮,我已經通知閣庭了。」容千琦歎道:「那裡的狀況實在太過可怕。」
百里衛一想到囚牢裡那些活人和屍堆的畫面,「這幫貴右團真的該死。」
「發生甚麼事?」
百里衛簡述他們潛入貴右團巢穴的經過,以及他們為製造血粹晶犯下的惡行,還將用手乩拍攝裡面環境作證據的影片,播放給趙正充看。
手乩裡的血腥畫面,令他立時聯想到起尖角村祠堂裡的二十多具屍體,在新屋鎮地牢裡的情況,絕對要比尖角村更慘烈。
趙正充打從心底裡激起強烈憤慨。
「閣庭應該很快會派人收拾貴右團的巢穴。」容千琦看著遠處林虎翼的遺體,還有一堆歹徒的屍首,「這班惡徒應該會被徹底消滅了。」
「不,他們可能還有人潛伏在閣庭,一定要好好審問他們的首領。」
趙正充說著望去本應倒下的紫尾,沒料到她並非昏迷或死去,而是趁這段時間,為自己的箭傷做急救處理,用特效藥急速止血和止痛,漸漸恢復行動力。
此時她半跪在地上,手裡拿著手乩,雙眼盯著弱水鏡池。
「現在甚麼時代了?甚麼事都可以用手乩控制啊,笨貓。」
她這句話是衝著朏朏而來——儘管不明所以,但她已經猜到是朏朏把鏡池關閉,而她卻可以重新打開它。
趙正充閃過一個念頭,大叫道:「朏朏,快跑!」
弱水鏡池的水面變回之前的模樣,一頭龐大的巨牛身影從池中暴跳而出,朏朏在作出反應之前,身體已經被一分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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