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中午,又有兩個人前來探望趙正充。
趙可渡進到病房,說道:「正充,身體還好嗎?」
「恢復得差不多了,爺爺。」
「嗯。」他示意身後的計成運放下一籃金蟠桃,卻見桌上已放了另一籃一模一樣的果籃,「閣主來過?」
「是的,今天早上。」
趙可渡對此沒說甚麼,望了計成運一眼,後者意會,點了點,便退出房外,把門關上。
「沒想到你會遇到貴右團,還跟紫尾這種危險人物對上。當時你實在不應該跟他們硬碰,你沒有武功,為甚麼不逃走呢?」
趙正充不知道如何解釋,也不想解釋,畢竟事情並非三言兩語可以說完,況且趙可渡有可能已經知道來龍去脈。無論如何,反正這話只是開場白,接下來才是他真正想說的話。
「你竟能跟紫尾纏鬥,最後甚至將她擒住。你那種超越常理的武力真是令人意外,到底是怎樣做到的?」
果然,又是那樣。
「不過有一點我還得先說:無論你是如何得到那種力量,你對待紫尾的方式實在太殘忍,即使她是罪犯,你也做得太過火了。無論是出於憤怒報復還是甚麼仇怨,我都不希望我的孫兒做出那麼可怕的事,那種手段令我想到你的外公。你要好好檢討……」
趙可渡又說了一堆老生常談的仁義之道,趙正充默默點頭,聽完之後說道:「我知道錯了,對不起,爺爺,讓你失望了。」
雖然是批評責備,但不知怎的,趙正充心裡反而感到一絲寬慰。
「算了,這些話你父母應該會比我更嘮叨,你想想如何向他們道歉吧。」趙可渡歎了一聲,「說回你那種匪夷所思的身手,你是不是在哪裡得到甚麼不自然的力量?」
他望向櫃裡擺放著那把黑色匕首。
趙正充心裡盤算,是否應該將石磯的事告訴他。趙可渡見趙正充一直沉默,終於忍不住問道:「不會是血粹晶吧?」
趙正充見他面有憂色,答道:「爺爺放心,那不是血粹晶,雖然源頭是有點相似……」
「血粹武器不是你可以碰的東西!」趙可渡嚴肅地道:「正充,你坦白告訴爺爺,你到底對血粹晶煉成武器的事知道多少?你是怎樣得到那種力量的?」
「在我回答之前,你可以先告訴我一件事嗎?」趙正充坐在病塌上,趨前身子說:「那天我在喚古壇的後台,見到計成運跟谷獻忠密談。」
趙可渡張著嘴巴,身體微微往後一退。
事發當日,趙正充在長椅上跟余若慈對話,曾經見到一身木鎧的谷獻忠出現,在此之前他曾與某人在暗角密談。他與余若慈返回看台檢拾她的攝錄器時,翻看了裡面的影片,發現與他對話的人,就是計成運。
「是他教唆谷獻忠行刺閣主的,對吧?」
「不……不是這樣的。」趙可渡連連搖頭,舔了舔嘴唇說:「成運的確有見過谷獻忠,也有告訴他關於血粹武器的事,卻不可能會叫他在喚古場刺殺閣主。閣主從不會親臨會場觀戰,就算那傢伙再鬧也不可能傷到閣主分毫,你以為我和計運會不知道嗎?」
「那麼計成運跟谷獻忠之間有甚麼關係?」
趙可渡盯著他,「這件事你有告訴閣主嗎?」
「沒有,也不會。」趙正充肯定地答道。
趙可渡猶豫片刻,「以下的話,你要保證不可以跟閣主……不,保證不可以跟住何人說。」
他深深地點頭。
「你去到過黑耀村,我猜你已經知道谷獻忠得到那黑石杖的經過。最初我收到消息,這人由一個鄉巴佬變成戰鬥強人,我便派成運查探,從而知道那根石杖在殺死村民,吸取他們生命來換取力量。我們想試一下那力量到底有多強,便與谷獻忠做交易,保送他參加玄乩法戰,只要他在賽事中勝出,便可以得到巨額酬勞;之後他會交出石杖,給我們進行研究,到時會再給他更多回報。當時黑耀村的事仍然鬧得沸沸揚揚,於是他將石杖外表模仿成木杖,就連召喚出的石人也裝扮成樹人,以免令人聯想到煉石為主業的黑耀村。他一口答應,隨後我們也真的在比賽中,看到血粹晶煉成的武器所向披靡,而且使用的人本身並不需要特別訓練,也可以成為強大的戰士。在我們看來,那黑石杖不是乩器,而是『道器』,而透過煉製附有血粹晶的武器,就可以變成可以與玄法匹敵的道法。」
「我明白了。」趙正充摸著下巴,「跟玄法不同,這種道器或道法,是任何人都可以掌握的力量,這樣就可以令強大的戰力,不再只局限於擁有玄法的某些人身上。」
趙可渡作為道力派的倡導者,若能靠這種方法,與程唯利主導的玄力派抗衡,說不定閣主也不得不對道力派重視起來。
他再問:「他為甚麼要襲擊會場?」
「那是谷獻忠自己的計劃,我們事前一點也猜不到。」趙可渡歎了口氣,「在最後一天的比賽中,成運去確認他的狀況,就是你無意中見到他們密談的時候。成運本來想對他說些支持的話,好讓他安心,他卻在那時才告訴成運,原來黑石杖的力量是跟他本人掛勾,也就是說即使到時把石杖交出來,其他人也無法使用。」
趙正充記得石磯說過,被他們附上的武器,只能由本尊才能發揮力量,其他人得到了也用不著。
「這一點其實也不太重要,我們早就想過這可能性,反正只要他交出石杖,我們會慢慢研究。可是我們一直沒有察覺到,谷獻忠表面上答應跟我們合作,實際上是處心積慮,在接下來的比賽中發難,一方面想把事情鬧大,令所有人知道黑耀村的事,另方面妄想在場上刺殺閣主。不過他的破壞力如此之大,也許只是巧合,要不是遇上夏炩的灼蜥獸靈,將石樹人吸收玄火變成炸彈,也不會造成這麼嚴重的傷亡。」
「他沒有把自己的計劃告訴計成運?」
「當然沒有!要是他真的說了,成運一定會告訴他,就算事情鬧得再大,事實也會被閣庭掩蓋;況且閣主根本不在現場,他犧牲一百次也是徒然。可惜他只是個無知的鄉村小民,對玄城一無所知,一直盲目相信閣庭新聞,也把閣主想得太過簡單,以為靠一己蠻力就可以報仇。」
趙正充終於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谷獻忠與道力派互相利用,結果因為谷獻忠天真的想法,釀成大禍,
谷獻忠曾對榮照天吶喊,說無知就是人們的罪行。沒想到他自己也因為自己的無知而身受其害,白白令許多人賠上性命,最終卻得不到他想要達到的效果。
另一方面,趙正充認為谷獻忠若非執意進行自殺式報復,而肯與道力派合作,就憑他臨場想出用玄法組合這種急智,說不定會是個可造之材。這一點再一次令他覺得,閣庭應該重新制訂對玄法的管理策略。
趙可渡重重呼了一口氣,「我已把谷獻忠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你。現在輪到你告訴我,你到底是怎樣得到那種力量。」
既然祖父向他坦白了谷獻忠的事,他亦願意如實相告,將自己進入鏡池,跟石磯交流的過程再說一遍,大致跟向程牧牲說的一樣。
趙可渡聽後一言不發,良久才道:「沒想到原來血粹晶的來源,背後是泛靈作祟。」
「以你為首的道力派,不是一直在研究血粹晶嗎?難道始終弄不清血粹晶的本質?」
「對於血粹晶的原理,我們是有一點頭緒,但確實的源頭,我們知道的遠不夠你清楚,畢竟只有你曾直接與石磯面對面溝通過。」
「你不會覺得我說的經歷太扯、太難以置信嗎?」
「不會,我相信你的話。」
趙正充有點意外,「我說我跟石磯在意識界裡面對話,你怎麼一點也不懷疑,好像覺得很正常似的?」
「那種事的確很扯。」趙可渡苦笑道:「雖然我沒有這樣跟泛靈接觸,但我知道這是真的。」
他的回答,倒令趙正充覺得奇怪,特別是他不是說他「相信」,而是他「知道」是真的。他跟程牧牲一樣,明明沒有跟泛靈有過這樣的交流,卻對這種不正常的溝通方式深信不疑。
「爺爺,我還有一個問題,你要坦白回答我。」趙正充神色凝重,「貴右團殺死村民來煉成血粹晶的武器,這件事你有沒有參與?我想你坦白告訴我。」
趙可渡低下頭,表情難過地長歎一口氣,然後抬頭望著趙正充:「我的確有跟貴右團做過交易,想要得到一些用血粹晶打造的武器,那時候他們的首領紅狼還有紫尾說,只會用靈獸的性命提煉血粹晶,我一直信以為直。直到紫尾被捕,我見到新屋鎮地牢裡的那些……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是用活人來提煉,否則我是不會答應跟他們合作的。」
儘管趙可渡情亂氏懇切,趙正充還是半信半疑。「你要那麼多血粹晶武器,另一方面又找谷獻忠參加玄乩法戰測試力量,難道你是想發動政變,推翻閣主?」
「那是不可能的。」趙可渡搖頭道:「閣主也知道我不會做任何事推翻他,事實上我也無法這樣做,因為我是輸家,輸家不會也不能反抗贏家……」
他說這話的態度,並不是確定,而是絕望。
「輸家是甚麼意思?你這話說得……好像是跟閣主作過甚麼賭注似的?」
「可以這麼說吧。」趙可渡抬頭看著他,眼裡充滿疲憊,「你知道你外祖父喜歡下棋嗎?」
「有聽說過,媽媽說他年輕時是個棋王。你跟他下過棋?」
趙可渡沒有回答,只是說:「要是他說想跟你下棋,你絕對、絕對不可以答應,而且要盡一切辦法避開,不要跟他硬碰。」
趙正充不理解他的話,「雖然我自問棋藝算不錯,但面對棋王恐怕也贏不了……」
「跟閣主下棋,比的不是棋藝,是意志。」趙可渡又再低下頭,掩面說:「程牧牲那種已不是單純的意志,而是執念……正常人是不可能比得過他的。」
「難道是因為他擁有某種玄法……」
「還有一件事,」趙可渡打斷他的話,「經過貴右團這件事,相信你開始得到閣主器重,我認為你會成為獨當一面的人物。將來要是有一些不該說的秘密,不能隨便跟人說,包括我……不,特別是我,若有重要的事,千萬不要告訴我。」
「為甚麼?」這句話令趙正充大惑不解。
「因為我會將會將所有重要消息轉告閣主,不能違逆。你要好自為之。」
趙可渡說的時候,表情相當痛苦,似是受到一股龐大而無形的壓力。
「爺爺,這到底……」趙正充正想追問,外面傳來叩門聲。
「副閣主。」
計成運打開一道門縫,窺見到趙可渡的表情,似乎嚇了一跳。趙可渡微微擺手示意沒事,計成運點了點頭,並向他打了個眼色,然後才推開門,進來的人是竟是童樂和。
「可渡,有擾你嗎?」
「不,樂和兄為我解圍才對。」趙可渡回頭說:「正充,我要先回去向閣主報告,你要記住我說的話。」
趙正充一臉迷茫,目送祖父離去。
「正充,感覺好些了嗎?」這回換了童樂和坐在椅上。沒想到一天之內,四位正副閣主都來探望他,向來以閒人自居的趙正充實在受寵若驚。
「好好多了,謝謝樂和叔。」
他不禁猜想,童樂和會不會也是來聽他說石磯的事?
「你爸媽和舅父阿姨最近好像很忙,找他們都說沒空。他們有來探望你嗎?」
沒料到他問的竟是程氏兄妹和趙薄名的去向,出乎趙正充意料之外。
「他們都有事情要處理,只給我發了訊息。樂和叔有事找他們嗎?」
「在這種事候,竟然都不見人影。」童樂和沒有正面回答,「你知道他們到哪兒去了?」
趙正充記得在出發前往玄城外旅遊之前,曾在珍饈盛宴跟他們聊天,「大舅父和爸爸在韻馳樓的研究有新發現,阿姨和媽媽去看他們。」
「韻馳樓?」童樂和皺起眉頭,「那座近乎荒廢的古代建築,除了一堆數百年來動不了的乩器裝置,就只有沒人看得懂的藏書古籍。他們有甚麼發現,連兒子受傷也不來看幾眼?」
「頭一天他們有來過,之後這三天才去忙的。」趙正充見他一臉愁容,「樂和叔有甚麼急事要見他們嗎?」
童樂和看著櫃裡那把黑色匕首,不安地搓著雙手,「你就是用那把匕首,打倒貴右團那幫賊匪的吧?」
「果然又是這件事。」趙正充忍不住小聲道。
童樂和聽見了,問道:「閣主他們都有關過你吧?」
他點點頭。
「榮副衛呢?他有跟你談過貴右團的勾當嗎?」
「天叔?沒有啊,這幾天都沒有見過他。」趙正充一愕不明白為何突然提到榮照天,「他怎麼了?」
童樂和靜默了一會,想了半天才說:「他沒有來找你,看來跟你沒有關係,這樣我也放心一些。」
趙正充越聽越糊塗,「到底天叔發生了甚麼事?」
「前兩天他來找我談,現在他正在放病假。」
趙正充大為驚訝,「天叔身體怎麼了嗎?那是甚麼病?」
「其實他不是真的生病,」童樂和撫捋長髯,「是我叫他稱病休假的。」
「你叫他……裝病放假?」
「對。那是因為……他原本是要提出辭去副總衛的職務。」
「他要請辭?」趙正充幾乎從病塌上跳起來,「他有說原因嗎?」
「我有問過他,但他沒有說。我只能肯定不會是為了提早退休。」童樂和連連歎息,「他剛接手調查貴右團不久就突然請辭,實在是不合常理。幸好他先來找我商量,我請他別急著辭職,暫時稱病休假,否則很難向閣主交待。我費盡唇舌,總算令他同意,改由其他人暫代他的職務,然而他始終不肯說出理由。」
趙正充百思不解,一向以身為閣庭衛士為榮的榮照天,怎會突然放棄這個最能得到榮譽的職位?
「我知道你父母他們跟榮副衛私交甚篤,本想找他們跟他好好談一下,可是偏偏這時候他們卻忙著其他事。正充,」童樂和歎道:「如今看來,就只能拜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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