韻馳樓內,宣鐵律終於接通各地的監控畫面,將不同地區的情況,透過空中打開的屏幕展示眼前。
一幕又一幕的畫面,全是怵目驚心的末日景象。
眼前的景象,令每個人都心情沉重——那些畫面都是從遠方或高處監察各區的環境,而每一幅都是人人間煉獄的景象,街道上、市場外、樓房內、建築物周圍,幾乎見得到有人的地方,都盡是七零八落屍體,亦有人在拼命逃跑,有人掩嘴捲縮躲在陰暗角落,甚至有人舉刀自盡……
如今玄城內外,到處都是煉獄般的世界,昔日傳說中的桃花源美景,此時已經面目全非。
程唯利知道這一切的元兇,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他雖然逃過一劫,但看見自己有份一手建立的玄道靈國,變成現在的人間鬼域,頓時感到副閣主之類的權力已經毫無意義。
趙正充明白父母舅姨研究韻馳樓的傳說,本身是出於一番好意,程牧牲的出現亦是意料之外,然而作為算是有份參與、或至少沒有阻止這項研究的自己,他自覺是造成這場災難的推手之一。
童樂和算是閣庭元老,計成運年紀比他小一截,但兩人對玄族同樣有多年頁獻,看著今時今日這個局面,心裡也是極度悲痛。
在場其他年輕人,大多出生於繁華的玄城中,目睹這種巨變,都懷疑這一切是不是一場噩夢,希望醒來又會是原來的一片歲月靜好之中。
可惜,這是事實。
現場每個人都因震撼的氣氛陷於絕望之中,除了一個人。
「眼下形勢確實嚴峻,然而在下認為諸位仍有可做之事,阻止情況持續惡化。」
所有人都定睛看著端木開。
「從畫面可見,各個災難現場均有傷亡,但亦有生還者匿藏;而從樓下衛士報告可知,有很多人並未受從律影響而保持理智。由此可見貴國境內尚有無數人等待救援。」
此話一出,眾人重拾一絲希望,童樂和、趙正充等幾個閣庭成員,亦感到有責任要撐住局面。
「對,我們還有重要的事需要做。」趙正充說:「樂和叔,我們要先想辦法救助倖存者,減少傷亡。」
「嗯,我和宣鐵律用這裡的乩器接駁到閣庭的廣播系統,向全域發出訊息,叫他們遠離發狂的人,並留在安全地方。」
「請等一下,」趙正充叫住轉身的童樂和,「請先派人確保廣播系統不會受到破壞,因為那將會是我們向全族的惟一途徑。」
經他提醒,童樂和才猛然想到這個重點,「好,我先找熊總衛,由他聯系閣庭內正常的衛士,重整軍力,必要時可能要他親自上陣。」
「拜託了。」
趙正充向童樂和行了個禮,童樂和環顧現場幾人,尤其是神不守舍的程唯利,和抱著兒子屍體發呆的趙可渡。
「正充,我一直都很清楚你的領導能力。現在情況特殊,兩位副閣主都不在狀態,計成運雖然職級比你高,經驗豐富,但為人保守,不擅處理這種非常情況。」說到這裡,童樂和神色一整,在眾人面前朗聲說道:「我玄道靈閣副閣主童樂和,在此任命你為臨時危機對策組的執行長,全權負責處理這場災難的應變管理,並賦與你最高指揮權力,執行一切可以救亡的方法。當我不在場時,你可以無需向我甚至閣主報告,直接命令包括衛士在內的任何人行事。日後有任何損失或追究,所有責任均由我童樂和一力承擔。」
趙正充聽見這話,頓時呆住。
他雙拳微微發抖,吞了一口口水,眼裡帶著感激與敬意,雙手交疊胸前,向童樂和施以正禮,語氣堅定地說:「正充令命。感謝童副閣主信任,正充定不辱命!」
「你放手去做吧。」童樂和神情放鬆下來,雙手按一下他的肩膀,然後走向計成運,說道:「成運,雖然我並非你的直屬上司,但趙副閣現在的情況……」
兩人不其然望向一蹶不振的趙可渡,同時一歎。
「卑職明白。」計成運向童樂和點頭行禮,尷尬地說道:「坦白說,其實卑職對眼前的局面實在是束手無策,反而慶幸童副閣主有用人之道,沒有安排我做帶頭人。」
童樂和拍拍他的肩膀,「正充在喚古賽和貴右團的事件中都表現出色,是個可造之材;而你經驗豐富,且精於計算成功率,希望你能好好提點他。」
「卑職領命。」
童樂和看著不卑不亢的端木開,童樂和主動走到他跟前,施禮說道:「感謝端木先生剛才的當頭棒喝。現在趙正充全權處理這場災難,閣下雖然是銘族人,但敝國面臨重大危機,若他向閣下請教,懇請直說無妨。」
童樂和話中有話:如果趙正充問他意見,他可以說;但要是沒有問,就最好不要主動指點。畢竟對方並非玄族之人,特別是這次事件牽涉到能夠左右全族人思想的意念。作為閣庭最高領導層,在這種骨節眼上,童樂和始終抱持著戒心。
「在下明白童副閣主的意思,非必要時不會多言。可是正如副閣所言,貴國現正面臨重大危機,是相當嚴重的人道災難,即使在下身為外族,在必要之時,仍會像剛才那樣,向趙公子或閣下提出意見,避免出現更大量傷亡。因為貴國有難,銘族不會袖手旁觀,在下此舉亦是為了減輕聯族各國災後救援的壓力,請副閣體諒。」
此話說得合情合理,童樂和亦不再多言,簡單謝過,當下先趕緊聯絡樓下的熊大權,確保掌握衛士調度能力,稍後才再與宣鐵律討論如何處理向玄族廣播的事。
趙正充這邊,則首先集中研究從律一事。
「既然肇因乃從律被注入驚懼仇恨而人失常,若能將之修正,或者令人心甦醒,回復理智。」
趙正充隨即說:「既然往從律是注入意念的人是家母,要是可以讓她清醒,也許能由她重新注入另一個意念,讓民眾恢復過來。」
「恐怕沒有那麼容易。」仍在處理程唯壹傷口的林杏林聽見他的話,插嘴說道:「患者精神嚴重受創,不知道何時能醒來,即使甦醒亦不代表能清醒,要讓她的回復理智亦非一兩日可以做到,更別說要她集中精神,想著一個正面的意念。」
她的話猶如潑了一盤冷水。
百里衛說:「若是弄一下這裡的乩器,能夠令從律停止嗎?」
容千琦說:「對,由外力改變從律,那就等於說:若是不能更改歌詞就改掉曲子,這樣不知道有沒有幫助?」
「萬萬不可。」趙正充伸出手說:「既然意念已經植入心靈,現在強行破壞從律亦無濟於事,反而斷了惟一令人心歸正的途逕。」
百里衛一手托著手肘,「如果是破壞乩器,當然等於毀掉樂器。但不一定是物理上的破壞,而是在乩器上動手腳,改變從律的播放內容。例如說換了一首曲子?」
「我父親、舅父和原本在這裡工作的研究員或者也會懂,可是他們大部份都被閣主殺死,舅父的傷也令他無法操控乩器。」趙正充抓抓頭皮,「除非是泛靈自己來改吧……」
站在乩器前的宣鐵律忽然「啊」了一聲,眾人紛紛望向他。
「我本來不想說出沒有證據的猜測,但在這非常時期,這是惟一可以調查的線索……」宣鐵律望向階梯說道:「我跟隨程唯壹大人在這裡工作的期間,他曾告訴我七樓裡有一個空間,說不定泛靈就在裡面。」
他們不禁著視線隨著他移向通往上層的階梯。
計成運說:「我也聽過韻馳樓的研究員向趙副閣主報告過,第七層裡面只是空房,但有人聲稱在裡面見到海闊天空的廣闊奇境,一般都認為那些人都是某些原因令他們見到幻覺而已。」
百里衛問宣鐵律:「你有去過嗎?」
「第七層是禁止進入的地方,我絕對不會私自進去。」他說得理所當然。
「宣鐵律,你現在有空嗎?」
此時童樂和已向熊大權下達指令,回頭找宣鐵律處理乩器。
「趙公子,我暫時要告退。若有需要請隨時吩咐。」
「有勞你了。」
宣鐵律走開後,趙正充分析著他這個猜測的可能性。
「那個泛靈的確就在第七層,只是之前上去的人不知道它的存在。」
容千琦此話一出,大家又出奇地望向她。
「妳怎麼知道?」計成運問道。
「不是我、不是我,」容千琦一急,連忙雙手搭在她身旁的顧寰兒,「我只是代她說的。」
顧寰兒擁有與泛靈溝通的玄法,趙正充拍一下額頭,「我們一早應該問她的,怎會沒想到這點?」
「因為她太低調了吧。」計成運感同身受地說。
這個只有十二歲的小姑娘,水靈的兩眼不安地轉動,搓著雙手,兩腳不停踏著小步。
趙正充盡量放慢語氣,溫柔地問:「寰兒,妳可以告訴我們那是甚麼情況嗎?」
顧寰兒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退後了一步,貼在容千琦身邊。容千琦輕按著她的臂膀,嘗試給她一些安全感。
她抬頭看了容千琦一眼,小聲地說:「我一直聽到……有聲音……」
「妳是想說,聽到樓上有聲音傳來?」趙正充問。
她點頭又搖頭,「其實……在乘道力車過來……的時候,就已經聽到一點點了。」
林杏林正在替程唯壹更換了一塊符布,聽見她的話,頓時回想車上的情景,「原來那時候她一直很緊張的樣子,是因為聽到韻馳樓傳來的聲音,而不是對我們感到焦慮。我這樣斷症實在太武斷了……」
即使在這種狀況,她對泛靈的興趣,仍比不上人的精神健康。
「妳聽到的應該是從律吧?」百里衛說:「可是妳怎肯定那個泛靈就在第七層,不是在空洞的第三層,或是在樓底樓外?」
「因為聲沿,還有聲音有點不同,那泛靈……匏樂在這裡跟在外面的聲音有分別……對不起,我不知道怎樣形容……對不起!」
她突然向百里衛行禮道歉,容千琦立即瞪著他,他連忙雙手舉在胸前說:「沒事、沒事,我相信妳。我只好不懂所以好奇問問,妳聽得出來就行啦。」
「在這裡瞎猜也沒用,直接看看吧。」趙正充彎腰向她說:「寰兒,妳可以陪我上去嗎?」
顧寰兒點了點頭,不敢與他直視。
「各位,我與寰兒上去一會,待會就會回來。計大人,這段時間請你將擁有玄法的閣員列成名單,並且確認他們的安危和位置,統計可以隨時調度的人手。」
「如果他們問起現在到底是甚麼情況,我該怎麼回答?」
「絕不可以提及閣主一家和副閣主的情況,你就說……有離律用玄法作亂,而且為數不少,閣主們正在商議對策……不,還是對他們說閣主們現時親自領軍比較好。他們與衛士正在控制局面,未能坐鎮閣峰樓,所以暫時以手乩代為通知。事件具體詳情則列為機密,暫時不能公開,稍後才會向他們進一步說明。」
「如果當中有傷者,我應該叫他們去醫樓嗎?」
「不,醫樓也可能出事……」趙正充托著手肘摸著下巴,「你通知閣員的名單,要定出次序。你待會先詢問副閣,通訊廣播和衛士方面是否已經完全掌握,沒問題的話,之後就輪到能源、醫樓、水源、糧食等幾方面。負責日常行政之類非緊急文書工作的部門,一律讓他們放假,暫時不用處理公務,直至另行通知。」
計成運在手乩裡瞬速記下重點。
「如果沒有遇襲,要馬上找安全的地方,躲避那些發狂的離律。即使對方是認識的人,也不要嘗試勸阻,閣庭將會有方法讓他們回復神智,不用緊張。至於受傷的人……只能暫時以急救用品處理,或是盡量找神智正常的人一起行動,互相照應。」
「如果傷得太重需要救援,甚至性命垂危呢?」
「那亦沒有辦法,現在只能夠……叫他們忍耐。」趙正充黯然道,「當下必須先確認醫樓狀況,以及有多少人員可以動用,才可以制訂進一步對策。」
「卑職明白。」
「還有,通知他們手乩隨身,關掉聲響以免被離律發現。另外要留意我們……留意閣庭發出的資訊,之後會有進一步指示。這段期間盡量儲備足夠糧水,並到隱密處匿藏,照顧好兒童和老人。還有……」
趙正充交待了各種現在能想得出的安排,計成運一一記下,然後與同為閣員的容千琦著手去辦。
他說完之後,疲累地歎了口氣。百里衛走近他說:「這麼短時間內就列出一連串待辦清單,真有你的。」
「這個人才厲害。」趙正充看著計成運的背影,「只說一遍他就全記錄下來,而且隨即可以執行,看來他過去真的幫了爺爺不少忙。」
他又望了趙可渡一眼,還有他懷中的趙薄名,心裡一陣難過。
「執行長,我到樓下看看副閣主他們有甚麼用得著我做的吧。」
「你就別當我是長官了。」趙正充微微苦笑,「你不是閣員,做甚麼都有你的自由。」
百里衛摸摸鼻子,「但我在這裡是外族,做甚麼都不能僭越,隨非是受人所託吧。」
趙正充立即意會,雙手交疊胸前道:「百里兄,這個危機對策組需要不同意見,若你發現任何不足之處,請務必提出。另外有個不情之請:如果武衛方面有疏漏,甚至遇上離律的襲擊,懇請你在能力範圍之內出手相助。未知你意下如何?」
「沒問題,我百里衛以個人身份支援你們。」
兩人各自以雙手交疊和拱手作揖,向對方施禮。
「話說回來,」百里衛放下手,回復自然的姿態說:「我雖然明白你的苦衷,可是沒有受從律影響的人才是離律,現在卻倒過來,反而將失去常性的人打成離律,聽來實在諷刺。」
「我也很無奈啊。」趙正充歎了一口氣,「現時實在不可以將現實情況公開說明,只能用大眾最易懂的名詞取代。」
「我也懂的,只是吐糟一下而已。」
百里衛看了一眼顧寰兒,再望著通往上層的階梯,拍拍他的肩膀,兩人互相點一下頭,分別去完成自己的任務。
趙正充和顧寰兒在前往階梯之前,看見余若慈在走廊遠處,似乎定睛望著甚麼,口中唸唸有詞。
考慮到她似乎沒有甚麼可以做,而且這裡應該相當安全,趙正充也無暇細想,忙著找尋泛靈的事,暫時不理會她。
而倒是顧寰兒卻忍不住多看她幾眼,直到趙正充催促,她才匆匆跟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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