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只有一片灰黑色,甚麼也沒有。
趙正充看不見腳下有地,感覺卻是踏在地面上。他四處張望,僅有一片虛無。
然而他知道這裡並非只得他一人。
「這就是你擁有的玄法吧?」他沉聲道,「外公。」
他跟程牧牲相距咫尺,感覺卻非常遙遠,眼前的人猶如幻影一樣,卻如暴風一樣,有一股強大的壓力向他擠壓而來。
「怎樣?這裡跟石磯所造出來的意識界相似嗎?」
「石磯的意識界比這裡舒坦多了。人家明明只是石頭,給人的感覺卻很平和,反而你構成的壓力要比巨石還重。」
「大人物,就是會給人龐大壓力。」程牧牲的笑容充滿毫不掩飾的傲慢,「這是一個沒有邏輯的扭曲空間。本座會這裡,讓你體會到令人絕望的強大壓力。」
「你的玄法就是製造這種給人壓力的幻境嗎?原來這就是為甚麼當你聽見我描述石磯的意識界時,會覺得理所當然。」
「別誤會,這環境只是副產品而已。本座的玄法其實很簡單,就是下棋。」
轉念之間,兩人隔著一張簡單的木桌,相對而坐,桌上有一盤擺好的象棋。
「雖然聽說你年輕時就是棋王,但我從小所認識的閣庭之主,並不是喜愛遊戲耍樂的人,沒想到你的玄法竟會是一場遊戲。」
「哈哈哈!你錯了,本座多年以來都是很愛玩遊戲的人,只不過玩的方法跟其他人不同而已。」
趙正充望著棋盤和棋子均與一般象棋無異,「難道你的規則跟日常的象棋不同?」
「基本上只要勝出就行。不過這棋局比的不是下棋的技術,而是意志。」
趙正充揚了揚眉,「用意志下棋?」
「有那麼難懂嗎?」程牧牲張開雙臂,昂首道:「這裡是意識的想像空間,不存在外界的邏輯規矩,贏家就是規矩。」
趙正充回憶起身處這空間之前所發生的事,「你為甚麼要把我拉進這裡?」
「跟石磯的意識界一樣,這裡的時間流動跟外面不同。由我們開始聊天、對奕,到本座贏了你之後離開,在外界都不過是彈指之間……」
「我在問你,為甚麼要拉我進來,逼我跟你下棋?」
「年輕人別急,本座不是說這裡沒有時間限制嗎?」程牧牲高興地看著他被激怒的反應,「因為本座對你抱有期望,應該是一個合適的對手。而且本座想給你戴上這個項圈,好讓你跟你你爺爺和三舅父一樣,成為本座的輸家。」
眼前瞬間浮現出趙可渡的形象,他的頸上有一個金屬項圈,繫著一條鐵鍊,一直延伸到程牧牲的手中;接著見到程唯利,接著陸續浮現一個又一個認識或不認識的人,不少都是閣庭裡較高職級的閣員,所有人的頸上圍著同樣的項圈,全部鐵鍊都末端都被程牧牲牢牢握住。
最後浮現的身影,就是趙正充的母親程唯妤。
「只要本座在棋局贏了你,你的頸項就會扣上這樣的一個肉眼看不見的項圈,只有曾參與過棋局的人會看到。」
兩人面前有一個打開的項圈浮在半空,慢慢旋轉並緊扣起來。
「本座握住項圈的鐵鍊,就代表擁有輸家的絕對支配權,會聽從本座的任何命令,而且要絕對忠於本座,知道有任何人想對本座不利,也會不擇手段地阻止,包括通風報訊、出謀獻策,甚至捨身成為本座的肉盾。這就是本座說的絕對支配。」
「怪不得爺爺明明是與你想法相左的道力派、三舅父跟你親妹妹一樣執迷權力,你仍會對他們毫不懷疑,原來都是因為他們被你扼住頸項。」
「還有你的母親。當你返回現實,就會見到她按照我的指令,將正確的意念注入從律,令整個玄族跟隨本座的正確領導。」
趙正充想到被逼屈服的母親,將會無奈成為程牧牲掌控全族的獨裁君主,心裡替她感到難過和屈辱。
「你把我拉進來下棋,就是要勝過我,然後控制我嗎?」
「本座知道你現在擁有不尋常的武力,當本座逼不得已處罰了你的父母和舅姨,你一定會以體能將本座壓制,甚至殺了本座。本座別無選擇,只好先下手為強,在你出手之前,果斷支配你的一切行動。」
聽見他對殺死親生子女說得如此輕描淡寫,趙正充好不容易忍住憤怒,以免落入對方圈套。
「坦白說,你近日的表現的確令本座另眼相看。本座很久沒有遇到過覺得合適的對手,原本就很想贏你一把。」
趙正充留意到他不止一次用「合適的對手」這個說法,總覺得有另有蹊蹺。
「雖然在這個空間沒有時間限制,不過本座實在很心急想勝過你,見到你被項圈套上的樣子……」
他突然想起,在那些人群當中,並沒有見到榮照天、熊大權、童樂和等等,同樣經常出現在程牧牲身邊的人。
「難道你就沒有輸過嗎?」
「很可惜,一次都沒有。」程牧牲不懷好意地笑道:「在這棋局之上,本座未逢敵手。論意志的話,每個跟本座對奕的人都比不上本座;論奇謀策略,每個人都被困在自己的局裡,你們根本無法跳出本座的棋局。」
「要是我贏了會怎樣?」
程牧牲一怔,哈哈大笑道:「本座也不知道,因為本座是不會輸的。」
趙正充看著眼前這人,已經完全沒有血親的感覺,只知道對方是一個他無論如何都要戰勝的人。
即使不擇手段。
「說夠了,快開始吧。」趙正充冷冷地道:「一局定輸贏?」
「對。贏就是贏,輸就是輸,多少局都不會有分別,所以一局就夠了。」程牧牲不屑地笑道:「作為贏家,本座讓你先下吧。」
「無所謂。」
趙正充執起左邊一隻砲往右移動一格,程牧牲動了一隻卒,趙正充將馬往前推,程牧牲將跑向前移……
來回十幾步之後,程牧牲忽然把卒推前兩格。
「喂,」趙正充瞪著眼,「你這不是犯規嗎?」
「規矩是人定的,而這裡的規矩,則是本座定的。」程牧牲陰險地笑道:「本座說過,這裡比的不是技術,是意志。」
趙正充將馬以日字步法移開。
按著一隻車,說道:「本座要長驅突破,你要小心了。」
他說著把車一直往前推,將趙正充的卒滅掉後,再前進兩格,直逼左方的馬。
趙正充看得又驚又怒,瞪著程牧牲。
他抱著雙臂,一副居高臨下的態勢道:「別乾瞪著眼,到你了。」
趙正充抓住那隻馬,嘗試以直線行出三步,但手卻不聽使喚,硬是以日字步往橫走。
他打從心底不認同「馬可以走直線」這種走法。
「呵呵呵!正充真是個好孩子,很守規矩,就連你的意志也不許自己越軌。」
程牧牲的車竟以日字步窮追,襲向另一隻砲;趙正充再嘗試將砲在不吃棋子的情況下,以跳躍方式跨過一隻卒,卻始終敵不過自己心中的既定規律,仍是以直線走到盡頭逃避追擊。
「你知道為甚麼本座會一直勝過所有人?」他一邊以車不斷追擊,一邊說:「因為你們每個人都跟著既定規矩走,卻不知道這一切規矩都是由本座訂的,而本座卻可以隨時將規矩修改。正充,你覺得自己能逃避多久?」
程牧牲的車死纏不休,趙正充為保戰力,只能讓被狙擊的每隻棋子遠離自己陣營,可惜久守必失,他接連損失了一車一馬一砲五卒,進攻能力損失過半,被吃掉的棋子都給扔在棋盤之外,不甘且無力地飄浮著。
「你只是一個無規無矩的爛人而已。」他氣憤地道:「你只是憑絕對權力令人屈服,這有甚麼值得自豪?」
「是你無法跳出自己的框框,憑甚麼怪別人?」程牧牲把手中的車往右一移,竟然移出格子之外,「成王敗寇,手段不重要,只要能贏就行。」
「甚麼?」趙正充看著停在棋盤外的棋子,底下浮現出一個虛擬的棋格,讓它穩穩立足在空中。
「你們所有人都困在棋局之內,只有本座在棋盤之外縱觀全局,必要是可以在局外向局內打擊。這就是擁有權力的優勢,你懂了嗎?」
「你根本在使詐,欺人太甚了!」趙正充氣得伸手想翻棋盤,沒想到雙手一抓,才發現棋盤不但與木桌連成一體,木桌更延伸到自己所坐著的座椅。也就是說,由桌子到自己所處的位置,也是棋盤的一部份,無法推翻。
他感到無助又鬱悶,怒不可遏地站起身,右手一揚,企圖掃翻棋盤上的棋子。
「你想毀掉棋局嗎?先冷靜看一看啊。」
趙正充揮動的手在碰到棋子前不得不剎停——原本一隻隻木製的圓形棋子,不知怎的竟變成了一個個人的模樣,而且都是他認識的人,包括親人、朋友、信賴的人們……
雖然明知這只是棋局,但他就是無法狠下手將他們掃除。
「怎樣?可以乖乖坐下,繼續陪外公下棋了嗎?」程牧牲呵呵笑道,彷彿一個壞老頭在欺負年輕無助的孫兒,「只要你能狠下手將所有人都一併抹殺,就可以破除局面,說不定還能勝過本座。不過這代價你承受得住嗎?再者,你可以肯定在失去棋子之後,本座就沒有其他殺著翻盤嗎?」
趙正充頹然坐下,兩眼盯著己方的將帥竟變成余若慈的模樣,旁邊的仕和相分別是父親、母親、舅舅和姨姨,在前方被追殺的一車一馬變成百里衛與容千琦,還有一隻砲變成了秦恆……
「本座喜歡下棋,無論在這裡還是現實都一樣。因為不管是哪一邊,本座都能夠以人為棋,也就是字面上的把人當成棋子。在意識界裡,不管是自己還是對方的棋子,本座都可以完全操控;在贏了之後返回現實世界,對方也會變成輸家,完全忠實地聽命於本座,這才是真正鬥盡天地人間、支配一切生殺大權的最終贏家。本座叫這玄法做《棋樂無窮》,因為世上沒有比這種玄法更好玩的遊戲了!」
看著程牧牲意氣風發的態勢,趙正充只能洩氣地移動棋子。奇怪的是,即使他已沒有先前的信心,甚至失去帶領棋子逃走的力氣,然而卻一直沒有任何棋子再被吃掉。
「你也察覺到了吧?本座在讓棋啊。」正當他感到疑惑時,程牧牲狡猾地笑道:「外公要給好外孫一個進攻的機會,給外公看看你的本事。」
儘管不想承認,但程牧牲的刻意退讓,確實令趙正充見到一絲希望。他務要抓緊這個機會,讓他為自己的輕敵而後悔。
趙正充的車、馬、砲都渡河而至,深入戰線後方,並成功舖出戰陣,將對方的將帥逼入絕境,切斷一切逃生去路。
趙正充終於把車移到直面將帥的位置,喜形於色,喊了一聲:「將軍!」
「呵呵,不錯不錯,能走動的位置都被本座自己的棋子堵住,正充這一步,令本座無路可逃呢。」程牧牲面對眼前的棋局,看得津津有味,「對了,你有看清楚本座的棋子嗎?」
他這麼一說,趙正充看見對方的棋子也變成人形,其中仕和相分別變成程牧生的四個子女、同樣是趙正充的母親和舅姨們。
「哎呀,本座的去路都被你截斷,再不想想辦法就無棋了。」程牧牲裝出一副無奈的表情,搖搖頭道:「既然被外孫逼入窘局,本座實在逼不得已,作出必要的犧牲。」
為了開闢退路,程牧牲的將帥竟吃掉了旁邊的仕,化為人形的程唯利被砍掉頭顱倒下。
「這……你這是……」
「有甚麼好出奇?」程牧牲一副教導的表情道:「棋子就是棋子,必要時是可以被犧牲掉。作為將帥,這是必要的手段。」
「但他……他是你的……」
「棋子無分貴賤,只要能用就要用,能被犧牲就可犧牲,這就是棋局。」
趙正充再度追擊,這次換成另一隻仕被將帥吃掉,以換取逃生的路,程唯心的形象因一道強光貫胸而亡。
「不,不要這樣……」
「怎麼了?現在只是本座吃了自己的棋子,怎麼反而是你露出一副難受的樣子?難道你忘了要贏本座嗎?」
「我是要贏,但我不想……我不能……」趙正充把進攻的車撤回。
「不想犧牲就想贏?天下間哪有這麼便宜的事?」程牧牲指著趙正充笑道:「讓本座再幫你一把。」
程牧牲殺紅了眼,接連兩步把兩隻相都滅掉,程唯壹和程唯妤也在趙正充眼前,再次被自己的父親殺死。
ns 15.158.61.20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