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進行的玄乩法戰,過程相當激烈,除了剛才大家見到鍾劍魂勝出的一幕,之後銘族代表百里衛對我族的容千琦,也堪稱近年相當精彩的比賽……」
新聞畫面中,播放著兩人分別以彩傘和彩鞭互有攻守的片段,百里衛尷尬地說:「哎呀,當著大家面前,重溫我被容姑娘打敗的場面,真的叫人無地自容呢。」
容千琦反駁道:「你根本一直在留手,要是讓人知道我勝之不武,那才真的叫人慚愧。」
百里衛笑了一笑,環顧店面周圍,這時才驚覺鄰桌十多檯全是空桌。他們四人由坐席到現在接近兩時辰,竟然沒有一個客人登樓上來。
這裡號稱玄族首屈一指的著名食肆,怎會整個早上只得一桌客人?
他雖然感到納悶,但未有提出心中這個疑問。
「在之後的比賽中,不幸發生了一點意外。」播導員身後的環境一轉,變成賽場中央劇戰後滿佈石樹人碎片的畫面,地上還有夏炩遺下的一柄戰斧,「兩名參賽者因為玄力過猛,對砍之下發生猛烈爆炸,當場死亡,還對喚古壇造成破壞。幸得閣庭衛士及時疏散人群,令傷亡受到控制。事件中有三十五人不幸身亡,另外有八十人受傷……」
「死了三十五人?」余若慈驚訝地道:「怎麼可能?光是我親眼見到被石樹人殺死的,恐怕至少超過一百人,那些躺在醫療站的傷者至少也有三、四百人啊!」
新聞中的影片雖然是現場實況,但全都只是損毀較輕的看台部份,影片中被運走的傷者也只是輕傷,有的人甚至是笑著對鏡頭講述當時情況。
「比賽途中突然聽到爆炸聲,場中央那兩個被煙霧罩著,看不清情況……」
「嚇死我了,都不知道發生甚麼事。幸好衛士們帶我們離開現場,有驚無險……」
「那個穿墨綠色重甲的選手好像出了大招,擊出的碎片彈到觀眾席,我的手也被割傷。幸好醫者很耐心地給我治療,現在都不痛了……」
「喚古壇是有些地方砸了,不算太嚴重。下次我還是會再來觀看比賽……」
「見到衛士哥哥們努力救援的樣子真的很帥氣!我將來長大了也要成為衛士,報效閣庭……」
其他受訪者都是說著這類充滿「正能量」的話,沒有一個提到當時有多混亂,若非親身經歷,單看報導,絕對無法想像現實中死傷枕藉的慘況。
「受訪的人說的輕描淡寫,我們身處現場,根本不是那麼小事啊!」余若慈越看越覺不對勁,「怎麼裡面拍到的畫面都只是受損輕微的地區?明明滿場都是被嚴重破壞的痕跡,他們好像都刻意避開沒有拍到?那些疏散的人群呢?重傷者呢?那個倒塌了的主看台呢?這新聞報導怎麼看起來跟昨天現場完全是兩回事?甚麼兩個參賽者發生意外?那不是恐怖襲擊嗎?明明死了好多人,怎麼會隻字不提,當成完全沒有發生過?」
一連串的靈魂銬問,三人都無法回答。她越說越激動,甚至潸然淚下,容千琦摟住她的肩膀,輕掃她的背項。
「我就猜到會是這樣。」趙正充小聲說:「玄族的官方新聞,向來都會將重大事故淡化,減少人們的不安和憂慮。」
「但這事發生過的事實,不應該被淡化甚至扭曲啊!」她反駁道:「要是對身邊的事全都懵然不知,報導新聞有甚麼意義?」
趙正充默然。
百里衛雖然不是玄族,但對這裡的情況仍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他說道:「幸好這裡沒有其他客人,要不知剛才余姑娘說的話,可能會被當成離律處理了。」
「管他甚麼離律,我只是說出實話,難道也有錯嗎?」余若慈高聲說:「你們都在現場,你們都知道新聞裡說的都不是實情!」
百里衛起來把映幕關掉,捲起布簾,感慨地道:「這裡的實情,就是不能隨便說出實情。」
原本大家歡眾暢談了一個早上,沒料到氣氛突然變得壓抑。剩下的精緻甜點也食之無味。
三人對余若慈安慰一番,又容讓她對過去幾日被玄族歧視的經歷大肆吐糟一番,總算令她平靜下來。
時間已過正午,趙正充提議道:「我們坐得久了,不如我和容姑娘作嚮導,帶百里兄和若慈到近郊走走,接觸一些溫馴靈獸,晚點再到附近大街小巷逛逛,大家意下如何?」
「嗯,去看看也好。」余若慈仍是悶悶不樂,但總算緩和了心情。
「我也很想到處參觀一下。」百里衛說:「可是容姑娘沒問題嗎?」
「真是大意,我竟忘了容姑娘在上一場獲勝。」趙正充輕拍額頭,「閣庭宣佈最終賽移師到另一個小場館繼續舉行,容姑娘需要做些準備吧?」
「雖說比賽不會取銷,但最快也得到十天之後,我想可能更久。這段時間我也想放輕鬆一下。」容千琦說:「說起來,我根本是勝之不武,可以的話,我甚至想退出呢。」
「不是吧?」余若慈不知內情,對她的話甚是不解。
百里衛一臉尷尬,忙道:「既然容姑娘也想出去走走,我們今天就一起遊山玩水好了。」
趙正充建議一些附近景點,容千琦也作出補充描述,余若慈都很感興趣。
他們聊得興起,這時樓下終於有人登上樓來。
「咦,正充,沒想到竟會在這裡見到你呢。」
來人是兩個中年男女,年過四十。兩人身穿素色錦袍,衣袖繡有金絲銀線,頭上各帶著精緻的銀冠和玉簪,長相頗為相似。
容千琦正呷著一口茶,一見到兩人出現,幾乎噴了出來,立即放下茶杯起立,向兩人行禮。
「原來千琦也在。」男子笑著擺了擺手道:「這裡是飯館,又不在閣庭,免禮啦。」
「對啊,我們只是路過而已,不用在意。」女子也笑咪咪地對她說。
趙正充見到眼前的兩個人,顯得相當驚訝,恭敬地站了起來。
身為銘族的百里衛與余若慈,看見這兩人穿著華貴,猜想對方應是重要人物,卻未知是甚麼身份,但還是禮貌上站起來拱手示禮。
「讓我來介紹一下。」趙正充向兩人伸出手來,稍為猶豫了一下,說道:「這兩位分別是程唯壹先生和程唯心女仕。」
程唯壹的看來比較年長,身型比趙正充還要瘦削,戴著一副銅框眼鏡,帶點鬆散的短髮,臉帶鬍渣,身上錦袍略帶皺痕,似乎對外型不太注意。他手裡握著一本厚厚的古書,配合其衣著氣質,頗有學者風範。
程唯心的體型頗為圓潤,雖然看來應有三十五歲左右,但神態輕鬆自信,兩眼神采奕奕,面帶笑容。她走路動作大開大合,沒半點與一身錦衣玉帶相對應的架子,率性隨心,感覺似一個大齡女孩。
兩人聽見趙正充的介紹,互望了一眼,不約而同笑了一笑,向趙正充點了點頭。趙正充也向兩人簡單介紹百里衛和余若慈。
程唯壹看見余若慈的時候,笑容一斂,微微吸了一口氣。雖然只有一短短一瞬,趙正充也有留意到,他心裡雖然對程唯壹的眼神感到不爽,但也沒有表現出來。
至於余若慈則猜想,這可能又是玄族人對銘族「普遍不好的印象」,心裡只有無奈一歎,沒有太大反應。她比較在意的,反而是這兩個人和趙正充似乎有默契地隱瞞著甚麼,但她不好意思多問,簡單介紹完便坐下。
程唯壹說:「我們約了你媽媽過來聊天,不過她似乎還在閣庭裡跟閣主相聚,晚點才過來。」
余若慈一聽便意會:閣主程牧牲年過六十有五,眼前這兩個中年男女均姓程,加上容千琦的反應,他們九成是程牧牲的子女。
「大哥,你先到廂房點菜吧。」
程唯心這樣一說,程唯壹立即意會,向幾人客套兩句,便沿著走廊前去。
「正充,抱歉打擾你跟客人相聚。」程唯心對他說:「既然在這裡碰面,我們有些要事希望當面跟你說。一會就好,之後你可以跟朋友們繼續聊。」
容千琦識趣地說:「趙公子,我帶百里和若慈到外面走走,晚點在外頭碰面吧。」
百里衛和余若慈附和了幾句,便跟著容千琦離開珍饈百宴,到外面閒逛;趙正充為這席結帳後,便隨程唯心沿走廊進到其中一個廂房。
余若慈在跟著容千琦的路上,一直心不在焉,對於各式各樣有趣的商店都無動於衷。
百里衛當然也留意到她明顯的表情,關切地問道:「余姑娘,妳在擔心些甚麼嗎?」
「我不是在擔心,只是有些好奇。」余若慈頓了一頓,「剛才那兩個人,是閣主的兒子和女兒吧?」
百里衛和容千琦對望一眼,分別點頭。
「到底正充是甚麼人?他應該是一個地位顯赫的人,很多人對他表現出不尋常的尊敬,但他既年輕又無官職;他跟那兩個人似乎相當熟悉,與其說是朋友,更像是親戚。但正充姓趙不姓程,他們實際上是甚麼關係?」
兩人靜默不語,她再說:「你們兩個一定都知道,只是不肯告訴我吧?」
最後還是百里衛開口道:「正充不想告訴妳,大概是不想妳……不,是不想我們因為他的身份而對他產生隔閡,甚至是疏遠他。容姑娘本身也在閣庭工作,她當然不方便把這事說出口。」
容千琦向百里衛報以一個感激的眼神。
「至於我嘛……」他抓抓頭皮,「雖然我不是閣員,不過正充既然當我是朋友,他沒有說,而妳也沒有問,我就無謂主動說了。」
「那我現在問你,你會說吧?」
「當然。」百里衛望著她,微笑道:「玄道靈國的最高領導人程牧牲,他有四個兒女:長子程唯壹、次女程唯心,正是我們剛才見到那兩位。另外三子程唯利,是被認為是閣主的接任人;至於幼女程唯妤,就是趙正充的母親。也就是說,趙正充是閣主的外孫。」
余若慈恍然大悟。
ns 15.158.61.12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