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廂,趙正充與余若慈來到一處河畔,席地而坐,聽著潺潺流水,吃著從小店買來的外帶晚餐,相當愜意。
一如百里衛估計,兩名負責保安的衛士只能在遠處監視,完全聽不見兩人的對話。
「若慈,我刻意隱瞞自己的身份,真的很抱歉。」
「不,我才應該向你道歉。」余若慈咬了一口冰淇淋,「你的身份特殊,況且正如百里公子所講,我並沒有問,你亦沒有必要主動提起。倒是我知道的時候的確有點驚訝,所以說了過份的話。」
「那就當扯平吧。」趙正充也咬了一口冰棒,高興趣說。
「今天早上開始就見你一臉憂愁,發生了甚麼事嗎?」
趙正充停住咀嚼,皺起愁眉,欲言又止。
「不好意思,要是關乎國家政事,你不用跟我透露。我只是見到你悶悶不樂的樣子,覺得擔心而已。」
余若慈輕按趙正充的手臂,令他心跳加速。
「昨天我在閣庭的總部見過我外公,具體內容我的確不方便說。」
「嗯,那就不用告訴我,我們聊聊別的就好。」
余若慈對他微微一笑,沒再追問,只是靜靜地與他並肩而坐。
過了好一會,趙正充還是決定說出心裡話。
「正如我們玄道靈國的國名,現在的玄族分力三大勢力:以個別擁有玄法天賦為主要力量的玄力派、致力開發山水木石等自然界力量的道力派,以及主張與靈獸或所謂道靈共同發展的靈力派。在數百年前建國之初,三派勢力均等,互相合作,建立出玄族國家的雛形,然而經過好多代之後,如今靈力派變成附庸,靈獸和道靈都像家畜一樣被人們豢養,或是流放到郊外自生自滅,近年只剩下玄力派和道力派之爭。」
余若慈在來到玄道靈國之前,多少聽聞過玄族政權的事,但一直不太關心,更不明白為甚麼他突然說出這些事來。
「現在三派的主政者分別是玄力派的程唯利、道力派的趙可渡,與及靈力派的童樂和。我外公——也就是閣主程牧牲,他身為閣庭最高權力者,門面上要持平公正,不會介入這種派系鬥爭,但他本來就是玄力派出身,而且程唯利是他的三子,現在的閣庭可說是倒向玄力派的一方。」
他把手中的冰棒擱在一邊,任由它溶掉滴在草地上。
「道力派認為個人的玄法不足以提升生產力,所以一直引進銘族的技術製作乩器,就像我們在珍饈盛宴見到的那些擬真菜單和直播映幕,配合自然界的道力提供穩定能源,就可以穩定糧食和各方面的產量。然而我三舅父主導的玄力派,卻認為他們這樣做是奪權,一直排斥他們,甚至想扳倒整個道力派,以避免大權旁落。」
聽到這裡,余若慈開始理解玄族內部的問題,但還是不明白他真正的困擾。
「這次玄乩法戰的騷亂,恐怕會引發玄力派和道力派的正面衝突,更可能會激發玄族閣庭和銘族諸國的矛盾。」趙正充長歎一聲,「因為外公一口咬定這次是銘族和道力派的陰謀,利用血粹晶發動襲擊,甚至企圖趁亂刺殺他,發動政變等等。」
她終於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昨日的事件中,他堅持要先捉拿奸細,卻不顧現場人們的死活。我跟他說出自己的想法,認為應該即時拯救死傷者,之後才作調查,於是被他臭罵一頓。他還叫我要小心銘族奸細,對我跟你和百里兄交朋友十分不滿,多番抵毀你們。」
「對不起……」余若慈沒想到因為自己的緣故,令他受到外祖父責備。
「這不是妳的錯,我外公本身就是對銘族有很大偏見,他不是針對妳或百里兄,而是對任何銘族人都一樣懷疑。我有時甚至覺得,他根本對包括玄族的所有人都不信任,包括我和我的父母……不,應該說他特別不信任我們這一家三口。」
「為甚麼?」
「記得我說過閣主的對頭,也就是道力派的主導者叫趙可渡嗎?他的兒子叫趙薄名,正正是我的父親,而閣主的女兒程唯妤是我的母親。」
「那豈不等於是……」余若慈瞪著眼說:「玄力派和道力派的兩個死對頭,分別是你外公和爺爺?」
趙正充點點頭,「還有靈力派的童樂和,我從小就跟他最親近,可說是我的啟蒙老師。雖然說靈力派已經失勢,但外公仍然對他們有所顧忌,我覺得在我長大後,樂和叔刻意和我疏遠。」趙正充盯著流動的河水,「一般人或者會覺得,我是遊走三派勢力的中間人,但實際上對於各派的權力核心而言,我都是跟其他人一夥,得不到任何一方的信任,可說是三面不是人。」
她終於明白為第一天見他的時候,為何榮照天說他是個大人物,他卻苦笑說自己只是一個閒人;也理解他為何避談自己的身份,因為實在相當複雜而且尷尬。
兩人陷入一陣沉默。
余若慈問道:「閣庭裡有這種權力鬥爭,一般大眾有沒有支持哪邊?三派的民意怎樣?」
畢竟她是銘族來的民間記者,自然會往這方面想。
「我不知道,而且也沒有意義。」趙正充搖了搖頭,「玄道靈國跟銘世和餘世的國家不同,這裡根本沒有所謂的民意,也不需要民意。玄族人只關心生活是否富足,閣庭裡是誰作主根本毫不在乎。」
「怎會沒有意義呢?」余若慈反駁道:「聽你剛才說,三派的主張各有不同,一派重視個人玄法的修為,一派重視乩器的使用,一個派重視與靈獸的共存。若果單純是某一方得勢,就表示另外兩方面會被否定,這樣對所有人現在的生活都會有很大影響啊。」
「所有人的生活……」趙正充沉吟一會,「我在閣城長大,如今細想,城外鄉村的人到底怎樣生活,我其實不太肯定。」
「為甚麼說不肯定?你沒有見過嗎?」
「算是有吧,」趙正充苦笑道:「就是從官方播放的影片看到的。」
余若慈聯想到中午在映幕看到的新聞,跟事實相去甚遠的所謂報導片段,大概明白他為何說不肯定了。
「我們親身經歷跟那些新聞片距離如此之大,說不定我自小從影片見到玄族基層那些寫意生活,全都只是假象。」趙正充握著拳頭,「我想知道真相,我想知道這個存在二千多年的桃花源,到現在變成了怎樣的世界。」
雖然他一直把「閒人」二字掛在口邊,但心底裡始終想一展抱負。直到發生昨日的襲擊事件,經歷生死一線,遇到能說出心裡話的朋友,他終於說出長期憋在心裡的話。
「唔……」余若慈眼珠一轉,「不如我們到城外看看吧?」
趙正充一愣,「到城外……那些落後地方?」
「對啊。你作為閣主的後人,說不定將來會有機會繼承祖父輩的職位,趁早親自了解民情不是更好嗎?」
「我是不可能的啦。我除了父母之外還有幾個舅父舅母和叔父,他們又有他們的子女,論資排輩我根本不入流。不過出於好奇,我也想親身見證玄族基層的真實一面。」
余若慈抓住他的手腕:「心動不如行動,我們明早出發吧!」
趙正充看著這個說做就做的女孩,心裡一熱,決斷地點頭。
「好,我今晚編排立即行程,明天就去!」
趙正充立下決心,要為達成理想中的抱負踏出第一步。
余若慈煞有介事地瞄向身後,「希望到時你的衛士們不會阻撓就好。」
「我會想辧法不讓他們跟上來。」他摸著下巴說:「百里兄和容姑娘兩人都身手不凡,不如邀請他們一起去吧,我想百里兄應該也會對玄族的風土民情很有興趣。」
「好哇!」余若慈狼吞虎嚥地吃完餘下的小吃,然後起來牽著趙正充的手說:「我們現在就去找他們吧。」
他們按先前容千琦的描述,找到那家有很多精緻酒器的酒館,推門進去,立即被眼前景象嚇呆。
「哎喲,正充和若慈約會完了嗎?」
一臉紅霞的容千琦笑嘻嘻地對他們招手,她的頭髮烏黑,原本附在髮上的揉物精靈已脫離身體,化成跟容千琦等身大的人型,在酒館中央陪著她「玩耍」;酒館內的十多名酒客打成一片,氣氛相當熱鬧。
只見醉醺醺的百里衛依照揉物精靈的擺佈,左腳站地,右腳往後伸直,軀幹橫向,兩手向後高舉,他的八把彩傘在他身後打開,傘尖各頂著一個酒瓶,他本人嘴裡叼著一隻酒碗,其中一個酒瓶從高處滴下酒液,流過酒碗往他嘴裡灌。他的臉上還被彩筆畫上各種花紋符號,神態整盡滑稽。
容千琦用手乩從多個角度拍攝,百里衛神智不清地說:「千琦小妹,這就是玄族傳統的……呃……求偶舞嗎?好累……呃……」
「不累不累,要看管著你才累。」容千琦放下手乩,輕聲說道,又往他的臉上親了一下,「百里哥哥,再換一個造型,這個是……嗝,這個是玄銘友好的步法。」
趙正充和余若慈看得傻眼。
百里衛搖頭擺腦地笑道:「好啊好啊,嘻嘻。甚麼友好步法?有這種東西嗎?」
「啊……有的,這是……是二十年後的未來步法,很有代表性喔。」
揉物精靈配合容千琦的指示,雙手扶穩百里穩,再加上伸出來的觸手把傘尖上的酒瓶放回架上,然後將兩把彩傘置於他兩手之前,其餘彩傘在身後分傘,好像煙花綻放一樣。
容千琦摟著余若慈放聲唱著玄族歌曲,扶著百里衛的揉物精靈面向趙正充,指著借醉放肆的容千琦攤手聳肩。趙正充卻沒有阻止,反而與酒館內其他酒客一樣,一邊嬉笑,一邊為容千琦和唱;余若慈也不以為忤,以掌聲拍和。揉物精靈有點無奈,但還是配合召主,繼續作弄百里衛。
「大家快來,為百里公子記錄一下他的英姿。呵呵呵!」
就這樣,眾人不分國族,過了一個愉快的晚上。
當晚趙正充和余若慈在酒局後把他們帶到附近族館休息。第二天醒來時,百里衛和容千琦在同一個房間醒來,慌忙回想昨晚發生了甚麼事,直到在鄰房睡醒的余若慈過來為他們解釋,才免了容千琦一頓打鬧,此乃後話。
梳洗過後,從家裡過來探望的趙正充與三人相會,提到他與余若慈昨晚的提議,四人坐言起行,吃完早點,稍作準備,容千琦匆匆回家收拾簡單行李,中午便向城外進發。
余若慈一時興趣的提議,令趙正充決心了解民情,從而編排一段旅行。然而他並不知道接下來十天的旅程,將會為他的人生帶來翻天覆地的改變;對於不同族群也造成深遠影響,當中不單包括整個玄族和其他人族,甚至是人類種族以外,那些不知算不算生命的「存在之物」——泛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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