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二千：離律拾夜 - 3.4.源源

第四天的旅程，他們吃過早點，從驛站乘上轎車，出發往新的地點。

轎車在馳道上行駛，路上忽然起霧，看不清前方景物。雖說是按著既定路線行駛，但在能見度幾乎只有不足十步之遙的路上前進，始終令人感到擔憂。

走不了多久，轎車停了下來，趙正充查看手乩裡的地圖，卻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怎麼了？」余若慈問。

「我們好像……迷路了。」

「甚麼？」容千琦查看手乩地圖，同樣發現無法顯示當前位置。

他們決定下車查看，只見身後有一個陳舊的無字路牌，四周一片迷霧，腳下舖滿磚瓦的路，竟然到了盡頭，路旁是一條小溪，前方則是一片草地。

「按照原定的路線和時間，我們應該在南障山附近。」

「南障山是一座山的名字嗎？」百里衛環顧身邊，全都只是一片迷霧，「別說是大座山，現在就算眼前有一棵樹，我們也看不見呢。」

容千琦問道：「怎樣？要掉頭嗎？」

趙正充回望過的馳道，同樣是一片迷茫，「如果現在往後退，可能會連走過的路也走錯。」

余若慈說：「那不如待上一會，等霧散了再行吧。」

大家都同意，於是一同轉身返回轎車。誰知他們回頭走不了幾步，各人都心中一凜。

「轎車呢？」余若慈失聲道：「我們只是離開了幾步，怎會整輛車不見了？」

他們都緊張起來，赻正充立即說：「大家都聚在一起，以免有人脫隊走失。」

四人互相靠近，絕不敢離開彼此可觸及的範圍。

「不知道這樣行不行？」

百衛衛放出紙傘，在空中不停旋動，嘗試以傘風撥開霧氣。

這一招算是奏效，身旁的濃霧稍為被吹散，他們起碼回復數個身位的能見度，至少保證能看到彼此，然而照理應該會出現眼前的轎車卻仍然沒有蹤影，他們甚至發現地上的馳道，就只剩下他們腳下範圍的一小部份，那不足一丈的路段以外，全都變成了草叢或沙土地，只有路旁的小溪仍在。

「這陣霧有古怪。」百里衛收回紙傘，「我們好像進入了某個不尋常的空間。」

「現在連掉頭都不行了，」容千琦說：「我們要嘗試找回去的路，還是就這樣待在原地？」

他們無計可施，踟躕了一會，余若慈忽然說：「你們有沒有覺得，那些霧好像比之前散去了一點？」

附近的環境的確逐漸清晰起來，然而卻跟他們沿路所見的有所不同。他們左側仍是那條小溪，右邊則是草叢樹林，只有沿著溪水旁的路可以走。

「現在連回去的路都沒有，」趙正充說：「看來我們沒有其他選擇，我們現在只能向前走了。」

三人都同意，於是往那惟一的路徑前行。

走了沒多遠，前方路旁兩側稀疏的樹木，漸漸變成茂密的樹林。

余若慈說：「沒想到玄道靈國也會有桃花樹呢。」

「桃花樹？」

趙正充與容千琦都頗為詫異，百里衛問：「桃花樹有甚麼問題嗎？」

容千琦說：「我所見過的桃花樹並不是這樣的。」

「甚麼？」百里衛跟余若慈互望一眼，「在我們銘族的國家，桃花樹都長這樣。」

余若慈問：「玄道靈國的桃花樹是怎樣的？」

「我們見到的桃花樹沒有這麼高，花瓣是鮮紅色，而且比較大。」

他們對玄、銘兩地的桃花樹討論了一會，結論是眼前的都是銘族常見的桃花樹，而並非玄族的桃花樹。

她聽後想了想，笑道：「我們不會是穿越到你們的銘世了吧？」

雖然容千琦只是說笑，但他們卻不敢斷定沒有這個可能。畢竟突然出現大霧、轎車消失、他們會置身這地方，這些事本來也不可能。

四人走了一段路程，前方持續有霧，直至他們來到一座石山之前。

百里衛問：「這會不會就是南障山？」

「應該不會。」趙正充搖了搖頭，「據我所知的南障山只是個小山丘，沒有高到看不見山頂，更不會有這種山洞。」

他們眼前的山洞，一半可以由他們一直走的路進去，另一半則是路邊那人條小溪進去。

余若慈猛然想到：「這豈不是跟餘族的桃花源傳說一樣嗎？要是有小船的話，說不定就能沿著小溪駛進去。」

「不會吧？」百里衛說：「我也知道這個傳說，但所謂的桃花源，不就是指我們玄、銘兩族所在的這個世界嗎？怎可能在桃花源裡還有另一個桃花源？」

容千琦說：「雖然很矛盾，但我也有這個想法。」

趙正充攤了攤手，「既然來到這裡，我們就儘管碰碰運氣，看看會不會真的是如我們所想吧。」

四人一同走入洞中。這個山洞很短，在入口已經能遠遠見到出口，兩邊洞口透進的光線，都足以見到腳下的路。

大約行了幾十步，他們已到達出口。出口的位置是山腰的洞口，居高臨下，他們見到整片平曠土地是一個廣大的村鎮，路徑縱橫交錯，平房簡約整齊，遠處有廣闊的田地，小路上行的人們穿著古舊簡樸，讓人有一種重返兩三百年前的中古世界中樣。

「這裡的房子與玄城外的老舊村落很像，」容千琦指著遍地的民房說：「房子還有煙囪，我猜他們仍是使用柴火燒飯；還有河流上的水車、耕地裡拖著泥耙的耕牛……」

「我沒看見有人在這裡使用乩器，」余若慈說：「房子最高都只有兩層，別說是玄城，這裡甚至比城郊的村子還要落後。」

百里衛不禁問道：「這裡真的是玄道靈國嗎？」

趙正充只能搖頭攤手，無言以對。

他們所走的路旁邊那條小溪，水流自洞口與小路分開，一直在小丘延伸到不遠處，變成一道小瀑布傾瀉而下。

「光是猜想也沒用，我們去看看吧。」

「這裡……安全嗎？」百里衛抱著疑慮前行。

他們沿小路往下走，終於來到平地，越過一個草原，慢慢向地人煙聚集的村鎮前進。

這裡的田地栽滿不同種類的植物，也有池塘和竹林，經過禽舍時會聽到雞鳴鴨叫，中途還見到遠處有幾個小孩追逐玩耍。孩子們見四人的衣著與他們不同，好奇地停下來看著他們，互相交談了幾句，便一溜煙地跑走了。

百里衛看見這些小孩，心頭稍寬。

「他們發現我們了，」容千琦說：「應該是向村裡的成年人報告吧？」

余若慈說：「我們突然出現，會不會嚇怕他們？」

趙正充說：「看他們不像是害怕的樣子，反而有幾分興奮，像是發現了甚麼有趣的人，我想應該沒問題的。」

「他們沒有拿石頭扔向我們，肯定是好孩子。」

百里衛的話，明顯是衝著昨天應城村的事而說。

「我們慢慢進村吧，」趙正充說：「直接找個人問問會更好。」

他們走過幾幅稻田和菜田，柔和的輕風吹來，大家都感到身心舒坦。走了沒多久，前面迎來一名古稀老者，他們旁圍著剛才那幾個小孩，蹦蹦跳的向四人指手劃腳。

「哦？幾位年輕人，你們是……」

「前輩你好。」趙正充雙手交疊胸前，做了一個標準的玄族敬禮，「我們是玄城出來旅行的人，中途不小心迷路，本想找尋歸路，不料誤闖貴村，希望不會打擾你們生活。」

老者看見他們的衣著，加上趙正充的敬禮姿勢，晃然道：「呵，你們是玄道靈國的來客吧？」

容千琦訝異地說：「我們真的穿越了嗎？」

「這裡真的不是玄道靈國？」百里衛也感到意外，「老先生，請問這是甚麼地方？」

「這裡叫做甚麼呢？」老者想了一會，拳頭捶了一下手掌說：「對了，這裡叫源源。」

老者身旁的小孩見到他想了老半天才答得上來，都笑不攏嘴；趙正充等人亦是心裡一愣，心想對方是不是年紀太大，連自己所住的地方叫甚麼名字也搞混了。

「哈哈哈！老朽真是老糊塗。」老者跟小孩一同笑道：「你們就別取笑老朽了，老朽在這裡住了一輩子，都無見過多少個外地人；而且這名字也是最近才改的，這也是改名之後第一次跟別人說起。」

四人面面相覷，按他的說法，這地方已存在至少數十年，卻在最近才有其名稱。他們對這個名叫源源的地方越發好奇。

老者向他們作揖道：「老朽名叫翁良，是這裡的村長。難得有貴客來訪，四位若有閑暇，請光臨寒舍跟老朽喝杯茶聊聊天吧。小康、小泰，你們去通知公子，有人客來了。」

他們卻之不恭，都跟著翁良進村。幾個小孩聽老者的吩咐，跑去通知某位「公子」。

村裡都是簡約小屋，但通路井然有序，村民衣著樸素，看來都是男耕女織，見到他們都以好奇兼親切的笑容打招呼，令四人感到備受歡迎。

他們沿路見到的人和建築都是千篇一律，沒甚特別之處，然而心中都對這種樸實無華的生活環境心生嚮往。

幾人來到翁宅，雖然是村長之家，但兩層高的房子跟其他民房無異，只是略為寬敞一點。他們進去之後，翁良為四人備席，親自向四人倒茶，大家客套地稱讚茶香水淨，寒暄幾句家常閑話。

「翁村長，」趙正充說：「請問這裡是不是玄道靈國的範圍？」

「其實老朽也不太清楚。」翁良撫髯道：「老朽幾代人一直住在這裡，沒有與外界接觸，都不知道今夕是何年何世。」

容千琦問：「你知道閣庭現任閣主是誰嗎？」

「閣庭……是朝庭的意思嗎？閣主是不是皇帝的稱呼？」翁良搖頭，「抱歉，老朽並不知道。」

趙正充和容千琦又問了一些關於近年甚至是近幾十年玄道靈閣的事，翁良一概都不知曉。

百里衛問道：「那麼，你有聽過銘族嗎？」

「銘族？那是玄道靈國裡面的族群嗎？」翁良拿起一根煙斗，塞了一些煙絲，用燭火點燃起來。

「那麼……」余若慈問：「你應該知道玄族嗎？」

「祖先有留傳下來，我們都是來自『懸域』的後代，應該跟你們所說的『懸族』是一樣的吧？」

趙正充聽起來覺得不對勁，用指頭在桌面上寫字，「你說的是這個『玄』字嗎？」

「不，不是玄妙的玄，是懸浮的『懸』啊。」

他不其然想起余若慈說過，玄族可能源於「懸浮」一詞。

「懸域是甚麼意思？」

「這個老朽也不清楚，因為是小時候聽長輩說的，之後再沒有聽人提過。要不是你們問起，老朽都幾乎忘了。」

他們嘗試再問一些相關的歷史問題，翁良都是一問三不知。

趙正充問：「其他村民會知道嗎？」

「不會啦。」翁良呼了一口煙，「老朽已經是唯一對過去知道最多的人，其他後輩大都是聽老朽所言。不過他們都聽膩了，倒是你們對老朽的話感興趣。呵呵呵。」

趙正充十分失望，只好轉而問道：「那麼，為甚麼這裡叫源源？」

這時門外傳來孩子的歡笑聲，翁良抖了一下煙桿上的煙灰，「這個問題，或者由這位公子回答比較好。」

一名男子從門外被孩子們簇擁進來，趙正充回頭一看，失聲道：「是你？」

所有人都感到詫異，就連翁良也說：「哦？原來你是公子的朋友？」

「不是朋友，」趙正充驚訝地道：「這位是我的表兄。」

男子見到趙正充在這裡出現，也是相當意外。他分別向四人作揖，說道：「在下程獨鍾，幸會。」

他就是程唯壹的獨子。

「你們慢慢談吧，老朽還要去探望孫女兒。」

翁良帶著孩子們到外面去，留下程獨鍾與四人相談。

「表兄，我聽舅父說你在外面遊歷，怎麼會在這裡出現？」

「我就是在遊歷，所以才意外來到這裡啊。」程獨鍾笑道，「你們呢？你們又怎在這裡出現？」

「讓我來介紹一下。這三位都是我的朋友，她是在閣庭工作的容千琦。而這兩位是銘族來的貴賓，這位是百里衛，他跟容姑娘都是玄乩法戰的參賽者，兩人身手都非常了得。至於這位是余若慈，她在銘族從事民間記者，專程到來觀賞比賽，順道遊覽一下玄世風貌……」

程獨鍾看著余若慈的時候，顯得有點愕然，跟他父親有類似的反應，令余若慈感到有點奇怪。

趙正充也留意到，問道：「表兄，你認識余姑娘嗎？」

「不，這是初次見面。」程獨鍾微笑道：「因為我之前曾跟父親到過銘世生活過一段日子，見到有銘族朋友到訪，有種親切感而已。」

趙正充不解地說：「百里兄也是從銘世而來……」

百里衛用手肘輕碰他說：「我猜你表兄應該對銘族的男子沒有興趣吧。」

程獨鍾一臉尷尬，以笑遮羞，卻沒有多加解釋或辯駁。

各人互相介紹完畢，再述說在路上遇上迷霧、誤打誤撞來到村裡的經歷。

程獨鍾聽完後，連連點頭道：「簡直就像餘族流傳的桃花源傳說一樣。我也是這樣誤入村子，幸得翁村長不介意收留，到現在算起來，一住就是一年了。」

余若慈心裡一驚，「難道進來後就不能離開嗎？」

程獨鍾抓抓頭皮，有點尷尬地笑道：「不是不能離開，只是有些事情，令我想留下來而已。先不說這個，剛才我在門外聽見你們問起『源源』的名字，對吧？」

趙正充點頭，「你知道這個名字的來由嗎？」

「當然知道啊。」他手掌撫著胸口說：「這個名字是我起的。」

「啊？」四人都瞠目結舌。

「我來到之後，跟很多村民都對談過，特別是資歷最老的翁村長。這裡的人從幾百年前就搬進來，聽說那時候的玄族曾有戰亂，從自就與外面玄族的世界隔離開來。你們知道當時玄族的寫法，是懸浮的懸嗎？」

「嗯，剛才跟翁村長聊天時發現了這一點。」趙正充說。

「可是我卻找不到典故，這裡的祖先似乎也刻意不留下村子的起源。現在所知道的丁點歷史，僅是靠口耳相傳，要不是翁村長還健在，恐怕已經無人知曉了。」

百里衛問：「那跟源源的名字有甚麼關係？」

「你們應該逛過村子了吧？正如我所說，這裡簡直就是傳說中的桃花源。而我們玄族自稱是桃花源之後，那麼這裡豈不是桃花源中的桃花源？因為他們從不與外人接觸，一直不需要一個名字來形容自己所住的地方，於是我便起了個名字叫『源源』。」

大家這才明白其中的意思。

趙正充道，「看來表兄真的很喜歡這裡呢。」

「當然。」程獨鍾為自己倒茶說：「你也是自小在程家長大，應該都見盡閣庭裡的權力鬥爭。特別是我爺爺，也就是你外公的那一代，那場政變的影響可謂影響深遠。」

余若慈對玄族內政的過去了解不多，好奇地問道：「程閣主那一代發生過甚麼事？」

程獨鍾望向余若慈和百里衛，低頭道：「這是我們家族，也是玄族的一件很不光彩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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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源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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