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娜在完成公開處刑的任務後立刻就往醫療部去,他擁有整個氏族裡的最高權限,可以出入任何的地方,自然包括任何一個病房。
而他最熟悉的地方其實可以說是醫療部,夏佾很重視醫療救護這塊,即使是最初規劃還不夠完全到位也給醫療部最全的資源和最好的樓。
後來條件好了一點後,醫療部也搬遷到更好的區域,夏佾更是勒令外出探索的遠征隊把他們缺乏的醫療儀器搬回來。
利娜更是在新設址的醫療部擁有專屬房間,住了長達半個月,不只是他熟悉這裡,醫療部的人也都熟悉他的…脾氣,看到他大步走進來,紛紛低頭行禮。
「行了,免禮,告訴他們都做自己的事,不用在意我。」利娜匆匆走過,拋下這句話,直奔管制的加護病房處。
阿斯特麗德和夏佾都在這裡,他們很嚴肅的在討論著,看到利娜過來毫不詫異,阿斯特麗德不敢怠慢的躬身行禮。
「主人…」
「別廢話,他目前狀況如何?」利娜劈頭就問。
「不太好,剛剛迴光返照看完了主人處刑和宣言的全過程後就倒下了,估計就是這幾個小時的事。」穿著白大褂的阿斯特麗德坦言。
「對他來說,他的執念已經達成,他不必看到我們討伐新政府成功的那一日,因為他知曉你絕對會完成你的諾言。」夏佾的目光落在被繃帶包的看不出形貌的人身上,這是司空韹當時最傑出的兩個學員其一。
結界術的強度與李正星的沙暴相抗的那個軍人,是個話癆又怕死的人物,他那一見苗頭不對就往自己龜殼般的結界術一躲的習慣被魔鬼教官用了很慘烈的方式糾正過來。
而今,這個本該前途無量的年輕人卻成了油盡燈枯的模樣,他倒在戮基地外時就只強撐著一口氣,倔強地殘喘著。
「此等深仇大恨,不能見到仇人淒慘死去未免過於遺憾了。」利娜露出了很遺憾的表情,一扭頭就朝著夏佾開砲。
「我瞧今日那些證據,你等這一天已經是籌備良久吧?」
夏佾只是輕笑一聲,他看著裡面靠著設備維持呼吸吐息的人,毫無愧意,只有一點流於表面的憐憫。
「利娜你應當比我更清楚,有些惡必須讓它爛穿出殼,才會讓人們察覺它們的毒性。」利娜同樣一笑,卻是帶著嘲意的。
「人類啊…只有意識到損害自身利益時才會舉旗反抗,不覺得過於愚蠢嗎?」他看著夏佾,冷漠又傲慢的說道。
「我們又何必配合愚民的理解能力,戮是我的東西,他們只是屬於利娜的道具。」
夏佾眉頭一動,勾起了一個不算是發自真心的笑。
「或許正如你所言,我們能看清新政府那些讓人噁心的行為背後所代表的惡,也知道終究會發展成什麼局面,但維護戮的形象也是我的工作。」他說道,沒在意利娜將他和自身劃分於人類之外的言論,更沒有計較戮到底是屬於利娜還是韹這種事。
「站在正義的一方,即使你擁有毀滅世界的力量,人們也會下意識安心,這對我們要做的事不是更加便利嗎?」他語氣柔和的說道,利娜微微思索,竟也被他說服了。
「明日出征,以防萬一,讓阿斯特麗德幫你做個體檢。」夏佾又接著說道,利娜無所謂的點點頭,轉身就跟著阿斯特麗德走。
而夏佾注視著加護病房裡虛弱至極的人,思考著是該繼續維持設備的運轉,還是乾脆讓他順其自然的死亡。
利娜剛才有句話說的很有道理,不能親眼見到新政府的報應,真是很可惜的一件事。
夏佾的手機震動了起來,他拿起來接通,就得到不出所料的消息。
戮基地內有人在人群聚集處公然發表煽動群眾反對和新政府開戰的言論,已經與死忠於戮族長的人發生小型的肢體衝突。
「新政府還真的往戮基地安插不少人啊,要不是您提前要我們留意,恐怕事態還在再擴散一倍才會被發現。」電話那頭的莊禮歎息道,明明他才是第一線的情報人員,整天坐在辦公室裡的夏佾卻比他還了解戮基地內的狀況。
「抓住煽動者後找出幕後主使,不必急著動手,讓艾瑟去接近對方,摸清底細。」夏佾捏了捏眉心道,抬頭就看到方榮顯朝他的方向走來,簡單交代兩句後掛了電話。
「你看到族長了嗎?」方榮顯劈頭就問,夏佾習慣性微笑反問道。
「他又不接你通訊?」
方榮顯露出了個你這不是廢話嗎的表情,對自己多招利娜討厭很有自知之明。
「阿斯特麗德跟他去做體檢了…這點倒是跟韹很不一樣,我親愛的搭檔做個體檢就像是要他的命一樣,得哄許久才願意。」夏佾說道,然後溫柔的笑了起來,露出了懷念的表情。
「他是知道不做這個檢查,你就有一百種方法讓他出不了基地吧?說到底,一個月也只好全了外傷,嚴格的說他還得休養一陣子。」方榮顯犀利的點破真相,別說利娜跟韹不一樣,你把韹關基地一個月,跟他說做個體檢換一個出門的機會,怕是那孩子也會答應。
「生來就為動兵戈的利娜養傷養了一個月,我看他差不多也到極限了,新政府的情報我都盯著,讓利娜放風一會也不是大問題。」夏佾淡定的回答,方榮顯挑眉道。
「那你不自己押隊,讓我去是什麼意思?」
利娜可不是一般的討厭方榮顯,讓他們兩個在同一支隊伍裡,也不知道是在折磨誰。
「戮成立後,我負責內務,而你不是負責部隊編制嗎?包括出去探索的隊伍,你應該會對他們更熟悉。」夏佾給出了一個看似完美的答案,方榮顯卻嗤笑一聲。
「少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臨時當指揮的業務能力多好嗎?要說行政,我也做得來,儘管沒有你那麼厲害,頂一陣子也不成問題。」
「方老師,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既然明知道理由,何必要說的那麼清楚呢…我已經很克制了,沒跟他計較那麼多,若有再有其他的…我怕自己忍不住要弄死利娜。」夏佾很文雅的笑了笑,只是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的成分又多了很多,方榮顯半點不懼,揮了揮手表示他只是在玩笑。
他的目光落到加護病房內,情緒頓時下沉很多,而夏佾彷彿就像反擊一樣開口道。
「他可算是你的後輩,你看起來好像對他的遭遇很無所謂阿…我記得李威虎死的時候你也沒什麼感覺一樣。」
「你這樣挑釁我,是想挨揍紓壓嗎?」方榮顯轉頭睨了他一眼,目前就近身格鬥的經驗來說,整個基地裡能徒手打贏方榮顯的還不出兩隻手的數,而夏佾更不在其列,他雖然也有不錯的身手,但這個距離之下,方榮顯才是專業的。
「李威虎本就奔著送死去的,他要做的事我清楚,我們談過他的想法,但顯然他很固執。」方榮顯淡淡的解釋道。
「至於我過去的同僚或者後輩,我不認為自己需要為他們的人生負責,我雖然有一定程度的社會責任感,但沒有到成聖的地步。」
「你的答案很無聊,是最沒有意思的那種。」夏佾吐槽道,而方榮顯推了推眼鏡反嘲道。
「在你的標準裡,不無聊只有兩種人,一個是韹,一個是變態吧?」
——方老師跟夏佾的對話好幼稚。
不遠處,花火和她身邊的唐開無語的看向這邊,他們一個五感發達,一個能讀唇語,自然能知道兩人的談話內容。
「花火?你們兩個來這裡做什麼?」阿斯特麗德的聲音自他們背後傳來,瞬間將夏佾和方榮顯的注意也引過來。
「我護送花火來的,基地裡不太平,巡防抽調隊員擔任行政區的護衛,我是其中之一。」唐開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他在阿斯特麗德這種不似真人的美女前很不自在。
而且對方又對他有救命之恩,如果不是太有自知之明加上知道對方已經名花有主,恐怕都要克制不住的喜歡上阿斯特麗德了。
「就憑你,能談護衛一職嗎?」利娜陰沉著一張臉開口道,唐開臉色瞬間就白了,他輕易的想起聞學長在他面前被掠走身死。
——學長,在基地裡搗亂的可不是梅杜莎那種怪物,不過是一些沒能力的宵小而已。
花火很淡定的安撫利娜,她待在少年身邊的時間最長,對如何順毛異常熟悉了。
「說的有理,若是有實力者,上門取我性命即可,何必這樣拐彎抹角。」利娜果然露出了愉悅的笑容,然後將視線投向了在場他厭惡的人之一。
「方副族長的來意又是?」
「確認族長貴體安康後彙報明日出征的路線和隨行人員名單。」方榮顯簡潔明瞭的說道。
「花火呢?」利娜看向女孩,花火則指了指夏佾。
「她是來找我的,行政方面的事。」夏佾笑道,彷彿隱約說著與你無關般,隱隱綽綽有著敵意。
阿斯特麗德簡直不忍看,夏佾的情緒一直都掩飾的不錯,也不知道剛剛和方榮顯說了甚麼,竟然被刺激的不穩定起來了。
看來夏佾其實對利娜時常掛在嘴邊戮的所有權很有意見。
比起其他人的反應,利娜卻一副早就知曉且習慣的模樣,他嗤笑了一聲,很冷漠的說道。
「行政的確是你主事範圍,你們完事後,花火來我這一趟。」說完,他示意方榮顯跟上,轉身就走了。
阿斯特麗德看了看走遠的利娜,又看了看留在原地,面色陰晴不定的夏佾,很遲疑的問道。
「他竟然沒發脾氣?」
「以他對惡意的敏感程度,我這點偽裝也就騙騙你們罷了…利娜很清楚我有多討厭他。」夏佾很冷漠的說道,花火贊同的點點頭。
——學長的確說過,夏佾非常厭惡他。
所以在利娜看來,夏佾的態度從始至終都一樣,他不會因為夏佾表面態度的變化而感受到落差。
阿斯特麗德同情的看向夏佾,她跟雪狼倒是還好,雖然利娜理所當然命令他們有些微妙的感覺,但契約是不會騙人的,他們能感受到利娜確實是主,而他們是從。
「你還好嗎?」女孩真心實意的發出關懷的信號,沒了看熱鬧的心思。
「你這話問的…難道離了韹我就活不下去了?」夏佾半是玩笑的回答,阿斯特麗德搖搖頭,回想了一下說道。
「應該說韹是你的癮,都一個月沒吸了,怕你黑化發作。」她很誠實,而夏佾一怔,苦笑道。
「我也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或者說,他不敢去深究韹還能不能回來。
夏佾不敢去思考聞君尚到底對司空韹還有多少份量…就那麼重要嗎?重要到這麼久了都不願意回來。
那我算什麼?
…我對你來說…難道不重要嗎…
「夏佾!」阿斯特麗德緊張的聲音都變調了,她拉扯著花火後退,盯著夏佾扭曲波動的影子看。
花火也是第一次見到,愣了愣,很配合的又往後多退幾步,唐開警惕的拔出雙刀,攔在兩人身前。
發覺自己失態的金髮青年回過神,再次嘆了口氣,竟然有點喪的苦笑攤手。
「所以說,讓我跟利娜一起出征會出大事吧?」他自嘲的很無奈。
「…別整天掛念著別人需要看精神科了,你自己才是最需要的那個吧!」阿斯特麗德心有餘悸的說道,她不敢想像這人暴走起來會多可怕,但首當其衝的絕對是利娜。
夏佾時常把自己的真心話以玩笑的方式說出來,為的只是想試探其他人的反應。
他一直都很虛偽,裝作正常人活著,雖然說他通常能把握其他人的心理活動,但有時候拿不準他的價值觀和其他人的承受度時就會這樣試錯。
「誰能接我這樣的病人呢?怕是連你都不敢接吧?」夏佾搖搖頭,他很清楚自己為什麼不穩定。
其實從天啟日那一天開始就這樣了。
他的記憶力很好,尤其事關司空韹的事,到現在他都還能回憶起那一天的所有細節。
第四中學陰暗的大門、被破壞的教室和建築物,他晚到一步,見到的是失去意識仍死死摟著屍體不放的少年,阿斯特麗德跪坐在他身前,盡全力維繫韹微弱的體徵。
夏佾什麼都不必問就明白那具面目全非的屍體是誰,阿斯特麗德理所當然的向他求援,夏佾狀似冷靜地摁住了司空韹的肩膀,俯身在他耳邊下令。
他要求司空韹鬆手,放開那個死去的人。
一次不起效就兩次,兩次不起效就三次,夏佾不知道自己重複了多少次,直到他咳血,司空韹才僵硬的鬆手。
在一片混亂的現場,夏佾木然看著司空韹被抬上擔架往建築物裡送去,沉重的背叛感遲來的湧出。
他不後悔,因為夏佾絕不可能看著司空韹死在眼前,但他很恐懼面對醒來的司空韹。
結果,他等到的卻是利娜。
那瞬間,善於掩飾的夏佾沒有讓任何人看出來他有多慌張,他果斷給自己下了很重的暗示,告訴自己,韹總有一天會醒來,在那之前,他得為韹守好氏族。
不過這種應急措施似乎也到了極限。
阿斯特麗德看著夏佾,隱隱約約感覺到他的狀態是真的不好,但讓她像對待之前瀕臨崩潰的司空韹使用心靈鏈接分擔…抱歉了,臣妾做不到。
一個弄不好,阿斯特麗德覺得很有可能是她被對方的黑暗給吞噬了,這可不能賭。
「我接不了,但或許有個人可以試試?」靈光一閃的,阿斯特麗德想起醫療部一個很特殊的人。
夏佾挑眉看她,很隨意問是誰,能看的出來他不抱希望。
「一個光頭…嗯,用你們的話來說,他似乎是個神職人員?」阿斯特麗德回憶般說道,而夏佾抽了抽嘴角,旁聽的唐開傻眼了,脫口而出道。
「那不是和尚嗎?醫療部的空即是色?」
阿斯特麗德無辜的眨了眨眼,對上夏佾無語的表情後強烈推薦道。
「他是內科的,可是我聽說雷射都去掛他的號,比找什麼心理治療師好用多了!」
「…我知道了。」夏佾揮揮手,不打算繼續跟阿斯特麗德廢話下去,他的工作成堆,永遠也做不完的那種。
「你趕緊去編你的教材,等處理掉新政府,我們也差不多要普及教育了。」他說道,示意花火和唐開跟上,留下阿斯特麗德氣的跺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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