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談聞君尚還不算結束,方榮顯把司空韹帶到獨間的輔導室前。
司空韹的腳步停在門口前,表情露出了明顯的抗拒,方榮顯打開門,向他展示裡面空無一人的事實。
顏色明亮的壁紙、看上去軟乎乎的沙發,以及幾個跟人大小差不多的玩偶…很有輔導室的氣氛。
「呵,除了班導師和數學老師,原來您還兼職心理輔導師阿?」司空韹冷笑著說道,抱著手臂,沒有踏進去的意思。
「不,我沒有那樣的執照資格,之所以借了這個地方是因為導師辦公室不適合談話,對你來說,那邊人太多了不是嗎?」方榮顯說著,沒有催促戒心升級的少年,自己走進去輔導室,熟門熟路的給自己泡起了咖啡,他留著門沒有關。
司空韹不為所動的看著裡面老師的動作,視線很冷淡,而拿鐵的甜香味很快飄散在空氣中,方榮顯自顧自的坐在沙發上,垂眸看著被子裏奶茶色的飲料,緩慢的喝著。
他的耐心等待沒有換來司空韹的鬆動,那個少年如果是從前還會覺得有趣的靠過來,現在是沒有餘裕產生好奇心,看他蒼白的臉色,方榮顯幾乎能猜到他其實很不好。
本來就是把人類劃分成自己和以外的少年,現在只要置身於人群中就覺得渾身難受吧?之所以堅持著來上課,只是他的自尊心不允許認輸,還有不想讓他人發現異樣。
方榮顯喝完一杯飲料,就這樣對站在門口的少年發出輕描淡寫的威脅。
「你是想就這樣和我交談嗎?不害怕你的事情人盡皆知嗎?」話說到這個份上,司空韹的表情僵了一下,帶著怒氣的走進來,用力甩上了門。
「要喝水的話自己倒。」他說道,司空韹默不作聲的坐在了沙發上,沒有動作的意思。
「生氣了?這不能怪我阿,是你沒有去看醫生才造成我帶你過來的情況,自己反省吧。」
「我不需要庸醫的診療,什麼心理輔導?都只是說一些廢話而已,沒有任何作用。」司空韹發出一聲輕蔑的笑,毫不留情的嘲諷身心科的醫生無能。
方榮顯悠哉的回道。
「因為你完全沒有配合治療的意思啊。」
「我為什麼要那樣做,這點小問題過一陣子就好了,只是時間的問題。」少年的眼裡冷淡的嚇人,他彷彿對任何人都持著敵意,沒有一點信任。
「在那之前,你會先撐不住倒下的,情況不是更糟糕嗎?」方榮顯直白的指出問題點,犀利的說道。
「睡不著吧?因為會做惡夢,醒來又覺得哪裡都不安全,只要身邊有人就無法安心,一整天都坐立不安,無法信任他人所以吃不下飯,三餐只吃未加工的水果和蔬菜吧…最多一個禮拜,你會體力不支倒下的,想住院嗎?」
司空韹的表情僵硬,他沉默著繼續拒絕交談。
方榮顯觀察著他的表情變化,簡直頭疼。
「不看醫生、不接受治療,你這是自殺、不,自殘阿!監護人會傷心的喔,我還沒跟他報告這次的事,可是你不聽話的話,我就得打給他了。」老師進一步的試探,果然司空韹瞬間有了反應。
「你是住海邊的嗎!管的太多了,我怎樣都好吧?!竟然以為拿監護人說嘴就能讓我服從嗎?我啊,最討厭這樣的事情了,就算是劉大律師也不能干涉我的決定!我是怎麼一個人活到現在的你也很清楚吧!!跟那個人一點關係也沒有!為什麼每次都在出事後才出現!!我…咳咳咳!!!」情緒激動起來的少年一瞬間露出了恍惚的表情,然後嗆到似咳了起來。
「要喝水就自己去倒喔,不是老師不體貼學生,你沒辦法喝我倒的水的吧?」
「不用你管!…咳咳…」司空韹咳的很厲害,還不忘嗆回去,他逞強到眼角都冒出了淚花,跪在地上喘息。
方榮顯沒有刻意靠近他的學生,看似無情,但實際上是對少年的體貼。
這孩子現在受不了任何刺激。
「司空韹,你自己也明白的吧,這樣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尤其是你自己,硬撐著不去看醫生,拖垮的是你的身體,這是一個死循環,心理影響生理,生理惡化,你的心理也會因為得不到放鬆而漸趨崩潰…這樣好嗎?」他放軟了語氣,嘗試柔性勸說。
「囉嗦!!不用管我!!!我不需要多餘的關心!!我一個人也可以很好!!醫生?治療?那時候也是我自己撐過去的!我根本不需要那些!!」司空韹勉強停住了不適的咳嗽,嗓音微微沙啞地說道,他的情緒帶著尖銳的鋒刃,對準任何靠近他的人。
方榮顯失敗了,他嘆了口氣看著不聽人話的司空韹,頭痛的有些生氣了。
「別說那種話了,司空韹,你比誰都清楚!你根本沒有好過!你心裡的傷口從來就沒有癒合過,它只是結了一層血痂,然後現在傷口被狠狠的揭開…僅此而已!!」
司空韹抿著唇,臉色難看的移開視線,他想反駁、想用尖刻的字句反擊回去,可是…他突然覺得很累了。
他想起被自己傷害的聞君尚,沉默的一聲不吭。
方榮顯看見了他的軟化,乘勝追擊的繼續嘮叨。
他說,當年是劉大律師的錯,他既沒有照看好孩子,更不該在受了傷的人面前說那種鬼話。
他說,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都很清楚,到了這種地步也不強求你改變生活態度,只是那個好不了的傷口該讓它成為過去式了。
「司空秣和克萊爾也是我的朋友,我相信他們…」
「別說!!我不想聽…拜託了,只有這個,我不要聽…」司空韹蜷起身子,把頭埋在臂彎和膝蓋裡,現在的他脆弱的難以想像他平常的囂張,方榮顯沒有繼續說下去,他知道這個硬撐著的少年心防已經破碎了。
…他不是很想用這種辦法,歸根結底都是劉昊的錯,要不是他當然白癡腦殘的對受害者說什麼不要輸,司空韹也不至於會走上歪路。
阿秣那傢伙,根本就沒有看人的眼光阿!!
方榮顯一邊在心裡咒罵遠在國外的大律師,一邊悄悄把面紙盒推到司空韹的面前。
等了半小時,司空韹終於收拾好了情緒,他眼眶還帶著一點紅,起身去飲水機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方榮顯依舊等待著。
喝完一整杯的水,司空韹有些低沉沙啞的聲音說道,顯然情緒不高,不是他表面上的無動於衷。
「我,會考慮看醫生的,去的機率幾乎等於0,你不要太過期待。」
死性不改的傢伙!!方榮顯比起仰天長歎,大概更想仰天長嘯,這孩子是他帶過最難的學生了。
「該知道的事情當年都了解的很清楚了,既然靠自己可以讓傷口結痂,慢慢的癒合也能做到…這不是氣話,我是認真在考慮這件事。」司空韹看上去非常冷靜,他瞥了一眼流露出恨鐵不成鋼表情的方老師,無形中承認了自己剛才激動的時候說的都是廢、不,氣話。
方榮顯揉了揉眉心,萬般無奈的說道。
「…少年啊,我的學生,你覺得你的專業度比身心科的本科畢業的醫生還要高的意思嗎?」
「老師,你覺得那些庸醫會比我還要了解自己嗎?那個時候的檔案是封印起來的吧?監護人先生就做了這麼一件好事,資料偏差,醫生還能對我有甚麼用?給我一大堆抗憂鬱和抗焦慮的藥嗎?還是說您的目的是看我吃藥搞壞腦子?」看上去司空韹已經恢復正常了,他本來就有自己的一套邏輯,聽上去根本是邪道,卻又讓人挑不出錯…方榮顯哪怕不是在給他做心理輔導都覺得這傢伙真的是難搞的要死,很難想象一般的醫生真的對他有用…?
「行了行了,話都你在說,別整那些空話了,考慮的如何了?你要怎麼自己處理?」
「阿…那就是商業機密了?」
「別鬧了臭小子!!我等等還要去別班上課,時間都浪費在你身上了,小心我找你要加班費阿!!」方榮顯瞪著他微怒的說道,司空韹對著他歪了歪頭,好像很無辜一樣。
「首先,把過敏症狀消除,過敏源已經知道了…接下來的話,我想試試看自我暗示。」
「瘋了嗎?!…唉,等等,一步步來,你這邪道也太邪了,讓我緩緩…過敏源和過敏症狀指的是什麼?」
「引起過敏反應的傢伙,和一連串因此產生、或者說是回憶起來的感覺,那傢伙讓我想起了寂寞的感受,一個人感覺到的寂靜和無處可逃,太痛苦了…就是因為受不了我才故意忘記的,他竟然讓我全部都想起來了…真討厭。」司空韹看著手心,說到後面已經接近於自言自語了。
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生活,司空韹出門跟回家都沒有打招呼的對象,在國際孤獨等級表上,他只差一個人做手術就大滿貫了。
「你真的打算和他絕交了?」方榮顯不敢置信的眨眨眼,那個不久前還堅定對他說,一輩子都會是好朋友的人也變得太快了。
「呵,我都打算轉學了?」司空韹反問道,漂亮而蒼白的臉上表情是陰沉的,切斷這份感情,他說的很輕鬆…也只是說出來很輕鬆而已。
方榮顯無話可說,司空韹放下水杯,走回沙發上坐下。
「他很好,但是我們不適合做朋友……這麼說很討厭,可是我已經明白了,他是永遠也不能理解我的想法…阿,這個真的很討厭,討厭到讓人想揍他。」司空韹誠實的說出心裡的想法,方榮顯默默地在心裡贊同,他很早就想揍聞君尚那小子一頓了,可惜他還是他的學生之一。
相差太遠的兩個人,當朋友只會越來越痛苦…還有就是,他不想把聞君尚牽扯進黑暗的這邊,生存online在一般人眼裡是什麼東西,他已經透過白狼他們了解的很清楚了,鬆開手,大概是司空韹這個人最後的善良了。
「好,第一個我理解了,那麼第二個是怎麼回事?自我暗示不是最極端的路嗎?」方榮顯深吸了一口氣,他告訴自己不要太用正常人的思維去看司空韹,那樣發瘋的是他這邊,這小子還不為所動。
「心理輔導都需要雙向才能成立,我既然無法對他人建立起信任,市面上的療法就用不上了…能想到最速效的方式就是強行打破認知…之類的吧?」
「…你根本還沒考慮好吧,明天給我說明清楚,別想敷衍過去!在那之前,不准亂來!!」方榮顯聽著他堪稱亂七八糟的想法,簡直想痛打這傢伙一頓,這都什麼跟什麼,他是想打碎現有人格還是想分裂人格阿!!這已經觸及禁忌實驗的邊緣了,他不能看著這孩子對自己那麼做。
不只是司空韹得回去好好完善他的想法,方榮顯已經打算等等就去預約身心科的醫生諮詢了。
他是不對那孩子去看醫生這件事抱有任何期待了。
司空韹對此由衷的露出了好麻煩的嫌棄神情,果然是想敷衍過去的。
「對了,你順便把這個拿回去…你之前提過的轉學,劉昊說沒問題…畢竟你還有別的理由不適合待在國內太久。」方榮顯拿出一直放在他那邊的轉學宣傳單,放在桌上推給司空韹。
「不就是青春期的問題嗎?怎麼?劉大律師準備的也太充分了,這是預謀好的嗎?」司空韹翻了翻手上厚厚的一疊單子,甚至沒有細看,隨便抽了一張出來。
「就這個了。」他說道。
方榮顯定睛一看,他抽出來的是一間德國的學校,位於法蘭克福…正好在他之前提過的奶奶家附近。
這是在圓謊還是恰好的結果?方榮顯又歎了一口氣。
「我會轉達給大律師的…」
「Levin。」司空韹突然用德文說了個名字,方榮顯動作停了一下,抬頭看他。
少年平靜的又重複了一次,說道。
「轉學後使用的名字,我可不想看到司空韹三個字被扭曲成奇奇怪怪的發音。」
「我記得你的德文名是Lena。」方榮顯的眼神很微妙,司空韹露出一個嘲諷的笑。
「那個可愛的名字不適合我。」
「是克萊爾飽含愛意為你取得名字喔?」方榮顯提醒道,司空韹不動如山的反駁了。
「你忘記我的身分證上的性別了?Lena這個名字,等著我的大概是無盡的嘲笑和霸凌吧?」
「你如果想要回到…」
「不。」司空韹直接切斷了他的如果,冰藍色的眼底沉寂著,他在這件事上沒有任何動搖。
「Levin.Von.Heinrich(海因里希),這是我會使用的全名,麻煩您轉告監護人先生。」
說完,他一改進來時鬱悶的快窒息的模樣,踏著略微輕松快的步伐走出門。
「臭小子!自己就有聯絡方式!就只知道使喚他人!!」方老師罵了一句,還是老實的把他剛才說的全面給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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