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溯至兩人進入弱水鏡池不久。
距離鏡池遠處的草叢裡,趙正充、余若慈、林虎翼,和他們身旁伏著的朏朏與寶牙一同守候;林虎翼的道靈天見則在天空盤旋,監視附近有沒有何疑人物出現。
他們等待百里衛兩人從鏡池回來,可是等候過程難免擔心。
「不知道這是甚麼人所為呢?」余若慈說:「把大量靈獸誘騙運走,應該有個規模不小的集團在背後操縱吧?」
趙正充同意道:「以靈獸的數量與體積,弱水鏡池另一端的地方必然很大,沒有閣庭的人參與很難成事。我認為是玄族跟銘族雙方都有參與。這點只要待百里兄回報地點,配合樂和叔調查就會知道。」
「有一點我想不明白。」林虎翼看著閉眼的朏朏說:「鏡池裡的笛聲怎會惟獨對牠沒有作用?」
「也許是稀有品種吧?」趙正充說。
「我見過很多靈獸,朏朏也見過不少,但這小傢伙怎麼看來也只是一般品種已。」林虎翼仔細察看這朏朏,從毛色、體型、臉孔等看來都沒有特別之處。
此時他身邊的白駁發出低沉的吼聲,趙正充與余若慈也警戒起來。
「天見也有發現。」林虎翼透過與道靈的感知,察覺到有異樣,「在鏡池的另一邊,有人正走過去。」
沒多久,一名身穿獵人服裝的女子果然從他們的對面走向鏡池,她手裡握著兩條鐵鍊,分別繫在兩隻大如老虎的黑狗頸項上。
女子看上去三十來歲,膚色黝黑,體型不高,但肌肉比一般男性還要強壯,顴高眼細,一頭深紫捲髮往後束起;她牽著的黑犬全身皮毛灰黑,在陽光下反映著妖黑的光澤。牠們四足暗紅,淺灰色尾巴末端的毛向左右分叉,儘管外表看來像是普通犬隻,但赤紅的雙眼令人意識到牠們是極具攻擊性的靈獸。
林虎翼皺眉道:「嘖,黑肉紫髮,還牽著兩頭兇獸,看來那女人就是貴右團的紫尾。」
趙正充一驚,之前從旅行商人秦恆口中聽到的貴右團,沒想到竟會在這裡狹路相逢。
「他們先前襲擊過幾條村,有很多村民都被屠殺。」
余若慈不安地問:「那兩隻惡犬也是她操控的靈獸嗎?」
「牠們是禍斗,即使不是受別人操控,本身也是一種很難纏的凶獸。」林虎翼暗叫不妙,「她似乎想走向水池,要是他發現百里衛兩人進了去,說不定會對他們不利,我要去阻止他們。」
走到弱水鏡池旁邊的紫尾,看著池水的倒映,似乎感覺到異樣,正常蹲身觸碰池水,身旁兩隻禍斗發出低沉的胡胡聲。她停下動作,轉向牠們盯著的方向,見到一名獵人模樣的壯漢,與一頭全身白色的駁往她走來。
「妳是貴右團的紫尾?」林虎翼盯著她說:「妳在這裡幹甚麼?」
「你既然知道我是誰,應該也猜到我在做甚麼生意。」紫尾毫無懼色地說:「你是看守皓岩森林的獵戶嗎?既然你發現了這裡,還敢大模大樣地走過來,你應該向上頭通報了吧?」
「當然。」林虎翼模仿她的語氣說:「既然妳知道閣庭將會派人過來,還敢大模大樣地賴死不走,你應該打算拒捕吧?」
「就憑你一個人加上一隻蠢狗就想抓住我?你當這兩頭禍斗是紙造的嗎?」女子用鼻尖指了指兩頭黑犬,「這兩隻畜牲很聽我使喚,咬人也不會太痛,因為被咬的人幾乎馬上會死,只要你不要亂動的話。」
林虎翼向後退了兩步,紫尾向前踏進三步。林虎翼並非害怕,而是故意示弱,希望引開紫尾遠離弱水鏡池,免得她把鏡池關閉。紫尾亦如他所願,步步進迫,林虎翼雖然慶幸計策成功,但面對兩頭兇獸,他即使對自己與白駁的戰力頗有信心,以一敵二仍難有勝算。
「老娘有事要忙,要快點把你解決才行。」紫尾掀動嘴角,「我還苦惱要拿甚麼餵狗,看來這兩天都不用為牠們準備伙食了。」
紫尾按動鐵鍊上的一個環節,繫在牠們頸項上的鐵圈頓時消失,兩頭凶獸不再受制約,看著眼前一人一獸,凶性盡現,立即撲向他們。
白駁與其中一頭禍斗纏鬥,白駁在體型和氣力佔了上風,禍斗接連閃避對方的噬咬;相反林虎翼面對另一頭禍斗,則完全處於下風,他抽出大斧擋下幾道爪擊,從對方利齒下驚驗地逃過幾次致命攻擊,只能且戰且退,完全無法反擊。
紫尾在兩頭凶獸身後觀戰,慢慢往前走去,離弱水鏡池越來越遠。
「百里他們怎麼還不回來?」趙正充心急如焚,鏡池卻仍無任何動靜。
「怎麼辦?再這樣下去,林先生可能會撐不住啊!」余若慈看得手心冒汗,無奈她戰力全無,只能乾著急。
趙正充歎了一口氣,「我真的很丟臉,在這種關頭下,我甚麼也做不到……」
「嘿,你們也是閣庭派來的人嗎?」
兩人身後響起一把聲音,他們驚見有四個兇神惡煞的男人出現,他們各拿著刀棍等武器,顯然是貴右團的歹徒。
「狼姐叫我們在附近查看,沒想到真的在這裡找到幾隻老鼠。」其中一人持刀走近,兩人不斷後退。
趙正充嚥了一口口水,余若慈也嚇得不知所措。她懷中的朏朏卻了起來,站在兩人身前,全身毛髮直豎,對著四名歹徒擺出一副兇惡的表情。
「哦?我從沒見過笨頭笨腦的朏朏會有這副惡相,這頭小畜牲有點特別,應該可以賣到價錢呢。」另一名歹徒歪嘴笑道。
趙正充估計這幫人並沒見到百里衛和容千琦進入弱水鏡池,否則他們首先做的應該會到池邊查看,而不是找上自己和余若慈。看他們的裝束和態度,似乎不是玄族人,所以並不知道趙正充的身份。
「你們是銘族……不,你們是加極加公國的人?」余若慈顫聲道:「聽說那裡對靈獸的需求不少,所以你們把靈獸走私回國販賣?」
「妳知道啊?看來妳不是玄族的白痴。」帶頭的歹徒揚眉道:「原本打算把這朏朏帶走就放過你們,現在不行了。」
另一歹徒不懷好意地道:「這女的長得不錯,我想狼姐應該不介意我們找點樂子吧。」
「正充,怎、怎麼辦?」看著他們猥褻的笑容,余若慈臉色刷白。
「若慈,我們去找百里兄吧。」
余若慈明白他的意思,卻不知道該如何去找。
趙正充忽然閃到她身後不動,四名歹徒見狀哈哈大笑,「你們看這窩囊廢,竟躲到女人背後……」
他看準四人因大笑將目光從自己身上移開,按著余若慈的腰際,從她背後拔出藏起的木製手槍,向帶頭一人近距離連開數槍;其餘三人笑意驟止,還未回過神來,趙正充再向另一人開了數槍。他們沒料到對方竟然攜有槍械,兩名歹徒陰溝裡翻船,就這樣被趙正充一個文弱書生在瞬間放倒。
這一切只發生在短短數秒之內,所有人包括趙正充自己也意想不到。
餘下兩人衝向趙正充,一人以手臂硬吃一槍,一拳把他的手搶打掉;另一人本想補上一刀,卻被一團黑影擋住視線,原來是朏朏撲向他的臉門,並且兩爪精準地抓中雙眼,痛得手裡的刀也掉在地上,倒地狂喊。
那中了一槍的歹徒見三個同夥都受傷倒地,不敢鬆懈,立心狠下殺手,把趙正充按在地上,拔刀捅向他。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余若慈執起那掉在地上的刀子,胡亂砍向那名歹徒,可惜力度太輕,只是割傷他的右脇,不過這痛楚足以令他撤回捅向趙正充的刀,回身一把將她推開,並按住傷口爬起身,憤怒地將目標轉向余若慈,抓住她的衣襟,甚至把衣服撕出一道破口。
「呀!」
歹徒看見她鎖骨以下的肌膚,色心大起,獰笑道:「妳這個賤人敢偷襲我?老子保證要把妳慢慢玩到死!」
趙正充見歹徒這刻竟然背向自己,知道當下已是惟一機會,絕對不能猶豫,於是從背後抽出林虎翼在前去阻止紫尾之前、交給他防身用的匕首,雙手緊握刀柄,兩眼圓睜,臉上露出生平曾有過的兇相,趁對方向余若慈伸出祿山之爪,狠狠地將匕首捅進他的背門。
匕首剖開皮膚、刺破肌肉、砍斷肋骨、沒入內臟……這些觸感透過刀柄傳到手心,明明只是傾刻的過程,在他的印象中卻相當漫長。這一瞬間帶來的震撼,令他一輩子都忘記不了這段血腥記憶。
那名歹徒悶哼一聲,兩眼反白,癱軟倒地,手裡的刀掠過跌坐地上的余若慈腳邊,插進她身旁的土地上。
趙正充與余若慈大口喘著氣,看著四個或在呻吟或無反應的歹徒,剛才幾秒彷彿過了幾年。
趙正充看著中了一刀奄奄一息的歹徒,再看看自己沾血的手,雙手與聲音都在顫抖,「我……是不是……是不是殺了……殺了人?」
余若慈嚥了一口口水,勉強爬起身來,雙手捧著他的臉,望著他雙眼說:「不是的!你只是救了我一命,是他們想傷害我,而你救了我。妳不是殺了人,你是救了我,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親手了結一個人的震撼與罪疚,衝擊著趙正充的心靈。他不是沒見過有人被殺,然而一條生命在自己指縫中流逝,卻是另一回事——即使那是如何十惡不赦之徒,人命也是人命。
余若慈不斷安慰,但他一時間仍未從那股衝擊中平伏過來。
這時遠處正在放任禍斗肆意攻擊林虎翼的紫尾聽見這邊的聲音,發現她的手下竟出了事,大聲嚷道:「那邊有兩個人,快幹掉他們!」
林虎翼大驚,然而他跟白駁都陷於苦戰,自顧不暇;余若慈聽見紫尾的呼叫聲,驚見附近原來還有她的數名同夥,然而趙正充仍為剛才殺人一事受到衝擊,一時仍在發呆。
這時候朏朏看不下去,爬到余若慈頭上,伸出前肢往趙正充的頭連連拍打,總算把他打醒。
「優胡胡胡胡!」
他驚呆地望著朏朏,朏朏一臉怒容,發出令人發毛的叫聲,似是向他發出狠罵;然後向兩邊轉臉。趙正充沿著牠的視線望去,驚見在遠處有幾名歹走直趕過來。
因為余若慈及時安慰,加上朏朏當頭棒喝,他甩一甩腦袋,總算回復原來的冷靜。他深呼吸一大口氣,立即拾回地上掉落的槍,更狠狠把林虎翼的匕首從歹徒背上猛地抽出,不顧濺出的血液,將匕首插回刀鞘,一手握緊木槍,一手抓住余若慈的手,直往前奔。
「我們沒有選擇,只能拼一拼,跳進鏡池找百里兄幫忙。」
「嗯、嗯!」
趙正充拉著余若慈,向著弱水鏡池拼命狂奔。
他心中感激地想:「幸好林虎翼有先見之明,把他的匕首借我防身;還有容姑娘把道力槍借給若慈,還教我們怎麼使用。要不然現在恐怕已經被抓住,甚至沒命。」
朏朏也跟著兩人一起,余若慈揮手急道:「我們要跳進敵的的巢穴,你別跟上來,快向其他地方逃吧!」
不知道朏朏是聽不懂還是拒絕與他們分開,牠不但沒有逃往別處,反而緊隨其後。
幾名歹徒從森林出現追趕他們,趙正充邊跑邊轉身向不同方向亂開數槍,令地面爆起數團沙塵,然而根本無法阻止對方窮追。
「你兩隻畜牲,給我殺了他們!」
紫尾一怒之下,向遠在另一端纏鬥中的兩頭禍斗發施號令。禍斗立時停住正在進行的攻擊,扭頭向著鏡池方向,各自張口噴出一道火焰,幸好林虎翼和白駁在牠們噴火一刻擊中其嘴巴,令火舌偏離,在趙正充和余若慈身邊掠過,反而燒中後面的數名追兵。
趙正充大叫道:「林兄,我們去找百里兄回來!」
「好!不用擔心我,你們先避一避,別阻我出大招!哈哈哈!」
林虎翼身上明明已有幾道傷痕,口裡卻放出豪言,令紫尾大為震怒。
趙正充和余若慈跳到鏡池,心裡為穿過池水後會遇上難以預測的事作好準備。
他們並不知道百里衛和容千琦在敵方巢穴,正被凶獸獓因迫到絕境。然而他們就算知道,為了求生,也只能從這個地獄跳進另一個地獄。
豈料兩人雙腳踏足池水,卻穩穩地站在水面,並沒有掉進鏡池之中。
千猜萬想,以為進入池中會發生甚麼事,卻沒想到鏡池竟然靜止,兩個人像傻子一樣,以滑稽的姿勢,彎腿半蹲在平靜如鏡的池水上。
余若慈抓住他的手,驚愕地道:「正充,怎麼會……」
「你們兩個白痴。」紫尾握著手乩,得意地舉在身前晃動著,「現在甚麼年代了,萬事都可以用手乩搖遠控制啦。」
趙正充一臉沮喪,拔出手槍射向追近的多名歹徒,然而距離太遠,他對手槍用法也不熟悉,這次沒有一槍打得中人。
林虎翼和白駁仍在跟禍斗搏鬥,無暇前來相救;腳下的弱水鏡池被紫尾關閉,貴右團的歹徒已將他和余若慈圍住,這次真的完全是無路可退。
「慢著!別殺他。」紫尾走上前來,一邊看著手乩一邊盯著他說:「剛才見到你就覺得有點眼熟,原來你就是程牧牲的外孫趙正充。幸好這丫頭喊了你的名字,我查一查資料,要是錯手砍掉了玄族領袖這麼重要人質就虧大了。」
「狼姐,這小子殺了我們的兄弟,不教訓一下怎行?」一名歹徒吼道。
「我說不殺他,沒說不能傷他。」紫尾抱著雙臂,「別把他打得太殘,就一兩條腿或者手臂吧。還有不能傷到臉,我們要拿他跟程牧牲那雜種敲一筆,必要時也能拿作擋箭牌。至於那頭朏朏就順道收進倉庫吧。」
「那個女的呢?」另一名歹徒邪笑著問。
「嘖。」紫尾一臉鄙夷地道:「隨你們吧。不過滾遠一點搞,老娘不想見到你們那副禽獸相。」
她說著轉身離開,一眾貴右團張牙舞爪,向兩人迫近。
趙正充知道已經無法逃離,自己要是被擒,只會被當成歹徒們的籌碼,向閣庭敲詐勒索。然而經過上次在閣峰樓見面,他已經對祖父感到絕望,認為他不會派人拯救。
至於余若慈,在這群人面獸心的惡徒手下,恐怕會生不如死,下場比自己更加不堪想像。
這一刻他心裡充滿懊悔,不停罵自己一時興起來這一趟死亡之旅,還親自規劃行程,將幾個無辜的人送進鬼門關;也後悔在發現鏡池之時不等待童樂和派人前來,自負且魯莽地策劃調查行動,令余若慈和林虎翼都陷入險境;先前進入鏡池另一邊的百里衛和容千琦遲遲未歸,說不定亦已遭到毒手……
現在他惟一想到可以做的,就是選擇用匕首還是木槍,了斷自己和余若慈的生命,免受凌辱與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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