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德才將手中的水樽放到腳邊，仔細地觀察著蕭智堯與余仁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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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剛才港隊是借故詐傷，讓陳召禧在邊線獲得詳細下達命令的時間。而能在那幾十秒內說清楚的東西，感覺上應該不會特別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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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拎波，喺中間做咗個撞牆，有位可以向前畀，蕭智堯亦都現咗位，但……呢下會唔會有啲急呢？咁樣放個長波落左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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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責跟防余仁海的右中堅位置，今場特意由一名較快的閘位球員沈國漢客串，當然他是遠遠比不上前者，但在長期縮後兩個身位左右的情況下，基本上也沒有太多失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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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他在防守走位上有一定經驗，懂得用軀體與手臂來保持優勢，所以至目前為止也沒吃太多虧，包括司徒俊緯這記稍為急進的過頭長傳，他很快便先包了位，在前方穩穩地搶佔有利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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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球如果再斬深一些，哪怕只深五米左右，余仁海也應該能夠搶到……杜德才摸了摸下巴，心想這會不會便是對方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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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邊越南中堅沈國漢都好穩陣咁傳返畀門將……港隊球員即刻壓晒上嚟喎，門將譚林東諗咗諗，唔敢博啦，都係大腳清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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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睇嚟港隊似乎係想踢高位逼搶咁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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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仲以為會係用另一邊嚟吸引防守之類，」助教掩著嘴說道。「如果只係咁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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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德才輕皺著眉頭沒有答話，賽前他們有設想過對方作高位逼搶的可能性及應對方案，但地面戰本來是越南優勢，分析過後認為港隊這麼做成功率不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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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今情況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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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間柏真奴頂到，傳返嚟中間司徒俊緯，傳到去蕭智堯腳下，有無人接應啊？直接轉身過咗一個！分落左邊余仁海，地波傳入嚟中間十二碼點！吳志鴻起腳有無啊！哎呀，可惜省咗落對方後衛度出咗底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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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啱先呢次進攻非常流暢，睇返呢下……蕭智堯接波前呢個假身呃過咗黃登光，喺禁區頂呢個位一轉到身呢，後面就好多空位好多發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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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召禧這個調動立竿見影，而且最大問題是，越南這邊沒什麼應對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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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是要限制余仁海，他們便必須要花費精力，時刻留意著越位線；當過頭長傳傳出後，就算沈國漢先一步搶到，也必然是面向己方龍門，位置若不理想的話還可能是在角球旗附近，回傳倘有些許差池便會鑄成大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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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傳至門將，港隊便會大舉壓上發動前場壓逼，這情況下與平常不同，整體站位必定較為狹窄，且多聚集於後場－而門將選擇解圍的話，對方身材上具有優勢的巴西入籍兵柏真奴會移入中路幫忙，身高是越南弱項，高空戰必然是港隊佔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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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譚林東盡量向阮文康嗰度斬先，我再諗下有咩辦法。」杜德才想著想著，嘖了一聲，朝助教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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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係司徒俊緯，呢兩分鐘港隊個勢唔錯喎，叫做壓住越南嚟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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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長傳嚟到余仁海呢邊，今次斬得比較深，余仁海得開沈國漢先一步拎到！遠柱吳國鴻已經埋位！柏真奴都嚟到禁區頂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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奮力地跑回禁區的的阮文康，五官已然擠成一團，視野亦幾乎被眼睫毛及擠壓的下眼瞼蓋上一層黑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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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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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年前加盟水晶宮那一天的所有畫面，每一分每一秒，阮文康至今仍能清楚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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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官宣前大概一個禮拜，相關的新聞早就在越南傳得鋪天蓋地，事後聽親友述說，大街小巷盡是他的名字，連在舊區不知名的巷弄裡收買破舊電器，或是幫人補鞋採耳的老人大嬸，說到阮文康這三個字時，都知道他將成為這個國家史上最有名的足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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簽約、拍攝宣傳照、演講、記者會，這一切一切，如今回想起來彷彿南柯一夢般不真實。地標戰那一天，施靴斯公園球場的主看台塞滿了遠道而來的越南支持者，他們以歌聲與叫喊聲讓水晶宮球迷知道了這名新加盟的越南翼鋒，在其國家有多少人支持，承載著多少人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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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此前從未有過球員能征戰歐洲五大聯賽，如今阮文康登陸英超，意味著這個東南亞國家或有機會，率領球隊衝擊史上首次進入世界盃決賽週的創舉，之後迎接他的，應是成為名成利就的國家英雄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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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情況遠比他想像中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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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東與西亞諸國憑石油帶來的金錢優勢，一直大力發展青訓及本地聯賽，又以重金招徠歐洲及南美的頂級教練，而越南仍是窮困的發展中小國，雖說國內足球發展已不同往日，但要拿到珍貴的世界盃入場券，仍有一段相當大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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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洲及大洋洲賽區只有八個席位，日本、韓國、伊朗、澳洲便佔了一半，剩下的基本都是沙特阿位伯、卡塔爾、阿聯酋、烏茲別克、伊拉克這幾隊之爭，越南在他們面前根本毫無競爭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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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眼看著球隊在最後一輪附加賽中不敵巴林－對，是巴林－別說前面那幾個國家了，排名更低、實力更弱的巴林，越南兩回合亦以1-3落敗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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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剛好下著細雨，賽後阮文康在採訪區隨便回答了幾句後，便從球場走回舊城區的外婆家中。路上不時有記者走近，他也一言不發，只是靜靜地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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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意怪責隊友，也不曾奢想有一個能分擔重任的隊友，但如果自己能踢得更好，做多一點，結果會不會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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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球我為什麼要傳，而不是嘗試過掉面前那個連名字都說不出來的中場？那一球我為什麼會射出界？半場結束前那一次傳中，我怎麼會傳成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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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外婆家樓下時，阮文康已全身濕透，活像一隻落湯雞。他推開又關上鐵閘，將那些一直緊跟在身後、不知將會發生什麼的記者擋在外頭，衣服滴著雨水地走進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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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做乜搞成咁？快啲抹乾個身，換衫沖涼先。」正架著老花眼鏡坐在客廳看雜誌的外婆看到外孫這副樣子，不由得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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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乾淨的大毛巾一把摟住有氣無力的阮文康，剛好搭在其臉上，兒時的味道湧到鼻孔之中。他想起小時候被青訓教練斥責後，來接他回家的外公與外婆總是會買好吃的零食來安慰他，會跟他去附近的遊樂場散心，有時候會買漂亮的衣服和球鞋，也會幫他洗個乾乾淨淨的澡，在無數個安靜的晚上，帶著溫暖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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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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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阮文康撕心裂肺地哭著，外婆仍悉心地用毛巾擦拭著他濕透的頭髮與臉龐，她始終一言不發，這與數十年前，外孫只有自己褲頭那麼高時的感覺一樣，對她來說，一切都沒有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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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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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仁海急勁的傳中，像阮文康小時候玩過的煙花般貼著草地直奔蛾眉月處，剛好避開一眾回防的越南球員，到達蕭智堯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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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緊要，下一屆我哋再努力，唔好畀咁大壓力自己。”那時候已然三十四的隊長，臉上掛著無奈的笑容，不知道這句話與表情能騙得了更衣室內的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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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智堯！撥橫吸過咗黃登光！呢下有無！蔡光越飛鏟上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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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去到歐洲嘅話，康哥你就唔使一個人揹住隊波咁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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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生前嘅遺願係你可以代表國家隊踢波，你如今已經做到，仲做埋隊長，唔使逼自己一定要做多一步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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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落去右邊畀吳志鴻！呢個位無人Mark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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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唔識足球，反正喺電視見到文康你我就已經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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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文康早就知道該停下腳步，因為從中場回防時他便已嗅到失球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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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看到吳志鴻與蕭智堯、余仁海三人相擁慶祝時，他叉著腰抬起頭，漆黑的夜空彷彿將數年前的一切在射燈下重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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