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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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樣的職位幹了十多個年頭，尾崎舟對什麼選拔跟試腳之類的早就沒有了什麼興奮期待，只是有時候主力離去，球隊會出現短暫的青黃不接現象，就這一點最讓他感到頭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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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隊在夏季的全國初中大賽表現不佳，在第一輪就被對手擊敗出局，這一年包括隊長在內的數名主力離去，球隊的實力毫無疑問是打了個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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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他已經大概能想像到這一學年的流程了：高圓宮盃跟初中大賽都勉強出線，然後在全國大賽的首循環便力戰落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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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眼前這個校方不知道從哪裡弄回來的黑人轉學生－說是黑人但其實更偏向南美洲那種膚色－他的日語雖然帶著一種外國人的口音，但卻說得十分流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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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為何，看著這名古銅色皮膚的小子，這名老頭心中忽然感到一陣似乎能成大事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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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他在入部的試腳賽中，面對幾乎全是正選的一隊，在沒有什麼隊友支援的情況下獨自進了兩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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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把他找回來的校務主任說，他是到太田市那邊探望朋友，經過一處球場時無意中見到，便問他要了聯絡方式。群馬的太田市及鄰接的大泉町是日本最大的巴西人聚居地，部分地方甚至葡萄牙語的招牌比日文還要更多更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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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嗰陣咁啱經過見到佢同班朋友喺球場度踢波，」當時那校務主任用非常自豪的語氣說道。「一個字，如入無人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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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證吹響哨子示意換人，伊香保眾人都露出了意外的表情，沒想到上半場都還沒踢完，對方便已經迅速作出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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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你所能去發揮。」尾崎舟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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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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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翼的武田元被換下，球證揮手示意後備可以入場，身穿二十八號球衣的他慢跑進場，也同樣站在了左翼位置，石原北中的整體站位看來並沒有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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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人？咩意思……？秘密武器？」舞木嘉正不禁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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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睇落應該係南美球員，」蕭智堯說道，忽然想起在賽前的資料中並沒有見到過這名球員的任何資訊。「咦但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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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佢係今屆比賽第一次上場，連之前嘅初中大賽都無上過陣，」訪邊的鈴木卓點了點頭，聽起來似乎是早就知道有這麼一號人物。「睇怕佢應該本來係想留到全國大賽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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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無踢過初中大賽……即係佢係轉學生？」舞木嘉正續說道。「咁照計佢喺球隊嘅時間唔長，應該磨合上有困難至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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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管睇下佢係咩球員先。」鈴木卓聳了聳肩，臉上現出些許憂慮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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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起數十年前，「3R」領軍那支巴西橫掃世界的時代，現在已沒有多少孩子和年輕人知道，這個南美洲的貧困國家曾經有著「足球王國」的美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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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現代足球和運動科學的飛速發展，森巴足球也幾乎絕跡於主流球壇之上，在這種效率至上的環境下，小孩子們不再以花式過人為傲，踢的都是一式一版的全能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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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人？」吉岡南太郎皺了皺眉，更何況對手這麼快便換人也是讓他意想不到。「好似未聽過教練講對面有個咁嘅人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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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好諗咁多，對面隊睇落無轉陣，佢亦無同隊友傳達咩訊息，穩住陣腳踢埋落去睇下咩料先。」秋元萬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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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出調動後，高崎石原北中的陣式和戰術方針依然沒有任何改變，橫向的四人中場還是被伊香保溫泉的五人中場牢牢地壓制著，新上來的巴西人也不見得有什麼立竿見影的表現，他把皮球傳到中路後很快就被破壞還是被逼回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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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鈴木卓能輕易地看出來，對手全部球員的眼神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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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打從心底裡相信，自己能做出點什麼來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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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邊逼上去！中間我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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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岡的指揮依然精準非常，皮球只要一在中前場丟失，他便會馬上根據身邊隊友的站位情況去封鎖對手的傳球路線，務求整體如像一張大網般包覆著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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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係而家！”尾崎一臉專注地看著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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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著對手逼搶的來勢，察覺到自己身前的空間比較多後，巴西人輕描淡寫地將撲上來的阿部勝明晃開，直接沿著邊線加速推進了一段，就像盤過雪糕筒一樣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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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場緊逼是一個整體的體系，只要其中一環被突破或是沒跟上，整個隊形便會徹底崩潰－所以不是每支強隊都會沿用這種方式會確保球權，因為除了對球員的體能有極高的要求外，彼此之間也需要大量的練習和磨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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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巴西人從自己的眼前掠過，鈴木卓再低頭看了一眼雙方的陣容名單，將視線鎖定在那串片假名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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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片假名一般用作表達外來語或外國人名、地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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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列斯奧．柏迪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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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名字完全扯不上關係，但抬頭看去，這名巴西小子還真有點年輕時朗拿甸奴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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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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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列斯奧與很多巴西的小孩一樣，都是在沙塵飛揚的貧民窟內長大，任何圓形球狀的東西在這裡都能成為足球，任何的矩形甚至不規則的場地都能成為球場，哪怕四周的被子和衣服遮天蔽日也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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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被幫派控制，居住的鐵皮屋狹小骯髒，惡劣的生活環境加上赤貧級數的收入，這些在街上聚到一起踢足球的小孩子基本上心中都會有一個夢想：就是希望日後可以依靠足球為自己與家人脫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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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付不起學費，他們不分日夜地玩耍著腳下的圓球，憧憬著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成為像朗拿度、朗拿甸奴、卡卡或是尼馬那樣的世界巨星，不那麼貪心的話，能加入巴西職業聯賽，足夠為家人買一套體面的住屋那也已經是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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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列斯奧在一起踢足球的十數名同齡人中實力算是還不錯的，巴西雖然混亂而貧窮，但是這個地方各大小球會的青訓系統卻相當成熟，偶爾有些實力不錯的玩伴不知怎的就被些球會看中，然後便就此離開街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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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跟餘下的那些人也日夜努力練習，或者說是放肆地玩耍著足球吧，奢望等到哪一天也會有路過的球探看中自己，帶自己離開這個充斥著槍械、暴力和毒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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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依然記得自己父親滿身鮮血地慘死在街道上的情景，當時他只有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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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飛逝，他已想不起自己是怎麼一直踢到了九歲，只記得身邊的人彷彿換了又換般，但機會還是沒有輪到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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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穌保佑，伊列斯奧，我哋可以離開呢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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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突然隨母親坐上前往日本的飛機時他才知道，有個從那裡回來探親還是尋根的親戚與她相認，而且得知其境況後，設法替她在當地找了份簡單的工作及辦好簽證，然後便帶著這兩母子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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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穌保佑。」坐在飛機窗旁的伊列斯奧，等到機身飛到空中，俯視那座日夜站在駝背山上張開雙手、彷彿環抱著里約熱內盧的基督像，以及在其護蔭下密密麻麻、混亂不堪的鐵皮屋群，才靜靜地合上雙眼，從額頭開始畫了個十字聖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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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讀邊間學校？中學？小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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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這個看起來有點可疑的大叔邊說著邊從錢包裡探出了一張卡夾，用食指跟中指夾到遞到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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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崎石原北中，校務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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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啊，原來不是球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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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崎石原北中係群馬縣最優秀嘅中學，包括足球。」或許是察覺到他表情的意思，大叔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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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而家讀緊嘅，係太田市呢度嘅公立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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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參加足球部？有無其他球探之類嘅人嚟搵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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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球部有參加，但因為人數唔太夠，所以今屆第一場就慘敗……」伊列斯奧有點難為情地搔著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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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咁……你返去同你屋企人傾下，我可以為你安排一場試腳，事成之後，你初中三年甚至連埋高中三年都可以學費全免。」校務主任用手指了指那張卡片。「上面有我嘅電話，有咩隨時打畀我，等你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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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崎舟不由得嘆了口氣，「寬鬆世代」這個詞語在日本已經說了好幾十年，他們那一代昭和男兒的拼勁好像已從這個國家絕跡一樣，如今聽到這樣曲折的故事，便不禁概嘆已很久沒遇到會為了自己喜愛的事物奉獻出所有的學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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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係嚟到日本之後，佢嘅生活環境都大大改善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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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比起以前喺貧民窟咁絕對係嘅，」校務主任苦笑著搖了搖頭。「但太田嗰度太多呢種外勞，僱主出嘅薪資低下，做嘅嘢又多又辛苦，但一樣大把人爭崩頭。佢媽媽每日打兩份散工，所得嘅收入都只係僅足夠佢哋交租、學費同埋基本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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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來到了日本，核心的問題依然沒有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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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窮人，他們仍被名為階級的重物死死地壓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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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掙脫開這道沉重的枷鎖，對這名巴西小子而言，方法只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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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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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球，對自己嚟講嘅意義係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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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崎舟靜靜地看著這名逆足的左翼球員帶著皮球一路推進，不知不覺間已連過三人，一直殺到了K角位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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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個問題唔同人有唔同嘅答案，雖然話對於一個足球員嚟講，職業又好，唔職業又好，呢個答案其實並唔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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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中線前插為他拉開空間的兒玉春斗沒有絲毫猶豫，不貪功可以說是他的最大優點，於是吸引了大多火力和注意力的伊列斯奧輕鬆地將皮球傳到了遠柱入楔的宮脇藏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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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至少對佢嚟講，足球喺佢心目中嘅意義要遠遠宏大同沉重過在場嘅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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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永遠不會忘記第一次看到這名擁有清澈雙眼的巴西人在踏上草地後，其氣場跟眼神的變化程度有多誇張，就好像一個已經金盤洗手多年的黑社會突然摸到了手槍的槍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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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純咁講『足球就係我生命』可能有啲武斷，但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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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足球，先可以幫我改變我嘅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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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窩舞動，伊香保溫泉不管是場上還是後備席，此刻皆一片肅殺，他們只能遠遠地看著這名有如天降神將般的巴西人，邊在胸前畫著十字聖號，邊往中圈緩步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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