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賀壽一不緩不急地坐到病床邊的椅子上，他今天穿得比較隨意，軍綠色的過膝大褸與牛仔褲，臉上還留有應該兩天沒剃的鬚根，不說的話應該沒多少人會覺得他是名職業足球教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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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上次來探望蕭智堯已是兩個星期多前的事，當時這名監督過來也只是坐了十多分鐘，簡單地問了些病情，寒暄兩句便離開了，完全沒有提及球隊的事情。不過眼下距離開季只剩下一個星期左右，已能落地慢走的蕭智堯也快將出院，所以他相信和賀這次過來，應該不會只是簡單地探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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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無邊場波……令你覺得印象深刻？」才剛坐下，和賀壽一便開口問了個奇怪的問題，這聽起來完全不是一段時間沒見的開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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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蕭智堯想了想。「兩個禮拜前嘅車路士對狼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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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賀壽一點了點頭，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但他臉上的表情看來，好像已得到想要的答案般，便將視線移到病房大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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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而家落床行方唔方便？」他把視線拉了回來，朝蕭智堯的左腳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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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嘅，無乜問題。」蕭智堯點頭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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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科病房不像其他樓層，因為大部分的病人行動受限，所以來回於走廊處的人流較少，和賀壽一朝不遠處的公共座椅指了指，用眼神詢問蕭智堯有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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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蕭智堯畢竟是個有一定心智年齡的人，他知道這位監督向來都喜歡讓別人猜度他的想法，在這一點上來說便跟自己以往跟隨過的教練都不一樣。陳召禧雖說也不喜歡把事情全都說得很白，但大部分情況下他都是有話直說，跟和賀壽一喜歡轉彎抹角，像是在不斷跟你猜謎語的習慣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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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有一個禮拜就開季，到時你亦都已經出院，而且第一場係主場比賽，所以我希望到時你辛苦少少，去現場觀戰睇下。」和賀壽一坐下後翹起腿，左手搭著旁邊的椅背，擺出一個比較自在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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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問題，呢個係當然嘅，我本身都諗住會去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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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當然，我唔係淨係想你『睇』咁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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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智堯點了點頭，這句話不難猜，無非就是想讓他好好觀察球隊的狀況，了解一下各個隊友的習慣之類，畢竟剛入隊不久便缺席了這麼長時間，老實說連隊友的名字都還未能在看到臉的一瞬間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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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鍾意嘅球員係邊個話？我有無問過你呢個問題？」和賀壽一看了看他，突然又轉換了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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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無……」蕭智堯想了兩秒後輕輕搖頭。「奧斯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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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和賀壽一不住地點頭，突然把身子傾前，用雙手抵住膝蓋，臉色稍微變得凝重了些許。「其實呢，我本身係諗住開季就即刻安排你做正選攻擊中場－雖然我諗你應該都大概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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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蕭智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尷尬地笑著點頭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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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睇得出你壓力……唔算太大，當然好大程度係因為你仲未實際經歷過J1嘅比賽，亦未真正咁融入呢支球隊，」和賀壽一續說道。「其實教練團隊對我呢個決定係抱有疑問，我亦唔係太大把握，始終你只係得16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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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智堯點頭應了一聲，靜靜地等待著他的下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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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自己嘅最大缺點係咩？」和賀壽一再次問出另一個問題，將剛才聊到差不多的話題轉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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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我覺得係速度。」蕭智堯想了想，這個答案確實是他現時心中所想，他總覺得如果自己的速度能再快一些，在球場上便能更容易地撕破對方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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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眼睇，其實你缺點唔少，呢一點你自己應該都知道：體格、速度、基本功、狀態穩定性、射門……」和賀監督伸出右手，在他面前緩緩地數著。「但呢啲，『暫時』都係比較片面嘅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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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裡，蕭智堯突然想起盧成亮在涼亭跟他說的那番話，當時那四個選擇，聽起來自己似乎只有加強得分能力一條路可以選，換句話說也就是好好練習射門。他本以為除速度外會是這個答案，卻沒想到連這個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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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最大嘅缺點，」和賀壽一緩緩說出答案。「係缺乏『創造空間』嘅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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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智堯聽在耳裡，卻保持沉默不語，迅速地在腦中消化著這幾個字的真正意思，但很快他便意識到，和賀壽一說出來的這個答案，並沒有任何弦外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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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意思就真的單純地說，自己在「創造」這方面的能力有缺陷－這本應是自己最引以自豪的優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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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蕭智堯沒有說話，和賀壽一又回復到剛才那個比較自在的坐姿，輕輕地笑了一聲，在安靜的醫院走廊裡顯得有點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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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你諗緊咩，但你應該知道，『創造機會』同『創造空間』，係兩樣嘢嚟，」他看著前方白色的牆身，彷彿已憑空畫出了一幅戰術圖般。「大部分人見到嘅助攻王，好似奧斯爾、迪布尼呢啲咁，只會見到佢哋喺球場上好匪夷所思咁傳出一條無人想像得到嘅路線，將個波送到隊友腳下，呢個係『創造機會』，亦係一個Playmaker最有價值嘅地方，呢一點我對你並無懷疑，雖然你傳波嘅準繩度時準時唔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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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他又笑了笑，蕭智堯有點難為情地也跟著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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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支防守紀律嚴明嘅球隊，係好難會露出破綻，譬如踢五個後衛嘅球隊，你好難通過五路進攻輕易咁去動搖防線，因為除咗把守嘅後衛之外，仲會有中場幫手保護防線，好多教練特別擅長鞏固球隊防守，理論上只要保持到陣形，所謂嘅Killing Pass，係好難會出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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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賀壽一本想將平板電腦拿出來，從而更清晰地解釋自己的想法，但他覺得還是憑空地說明，能更考驗到蕭智堯對足球戰術的想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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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創造空間，令對方防守出現漏洞嘅方法係咩？」他看向蕭智堯問道，這其實是球會自青年軍起便經常會教導的基本足球知識，他不可能回答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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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變對手嘅防守企位。」蕭智堯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通過走位、傳波或者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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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看似是廢話的答案，其實便是足球萬變不離其宗的進攻理論。交叉走位、疊瓦、三角短傳、小組滲透、底線傳中……所有你能想到的戰術名稱，說到底其實便是為了讓防守球員的站位出現誤會、形狀崩塌，然後漏洞便會隨之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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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和賀壽一滿意地點了點頭。「所以我想你到時喺涉川榛名地酒球場『睇』嘅，唔單止係各個隊友嘅特點、實力、習慣，仲有佢哋行動背後嘅原因同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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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食指和中指，微笑著看向蕭智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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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下諗多兩步，兩步，就足以令你改變對比賽嘅睇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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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智堯似懂非懂地點頭應了一聲，這讓他想起了讀大學時那位曾教導過自己的前輩，那時候他也總是這麼說：多想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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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作為球隊監督，我亦有我嘅壓力，所以……」說到這裡，和賀壽一苦笑了一聲，緩緩站起來，雙手插著褲袋，略顯無奈地朝蕭智堯看過去。「到時候畀你嘅機會，可能只係得兩三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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