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人在此宣佈,2031學年足球學界全港大賽,現在正式開始。」
只聽講台上的足總學界主席說畢,步進場內的十八區代表各自揮舞著自己的校旗,站在隊列前頭的隊長則高舉自己所代表賽區的名字,在鼓樂聲中順序排隊立於草地球場之上。
足總改革後,打算從學界開始推動地區化,而他們其中一直想要做的就是為香港的學界大賽增加一些儀式感。
他們很想像日本的各類學生球技大賽那般,讓十八區眾多好手聚首一堂,在隨風飄揚的香港旗下握拳宣誓,然後開始是屆的全港大賽。
但十一人足球需要的場地很大,而湊巧地香港的十一人足球場並不多,這便導致第一輪的全港大賽賽事需要分成數天進行,而且過程相當漫長。
就比如說第一天,在舉行儀式的旺角大球場裡,便由正午十二時踢至晚上六時,期間一共進行六場比賽。
「斬落去!」
蕭智堯扭頭確認空間後,現位背著對方的防守中場直接一腳彈至右路深處,早早走位的陳天凡默契地跑出控定,再傳中予遠柱的余仁海起腳得分。
“嘖……”對面是東區足球名校炮台山守道中學,屬於往績比較不錯的球隊,卻在理善的猛攻下毫無抵抗之力,上半場完結前已慘吞三蛋。“點解對面呢啲咁嘅官立中學都會有兩個港隊喺度?”
守道中學的教練踱步難安,早在抽籤結果出來之時他便已查清楚這家名不經傳的學校的底細,得來的結果自然是余仁海和蕭智堯兩大王牌。
只是一般而言,能入選U-13的出色球員理應會被條件較好的私立學校搶走,而很少會出現在官立學校陣中。
「防中!防中拍落去!」
鍾偉豪在中場截到傳球,交給蕭智堯發動反擊,後者在三閘線附近連續過掉兩名防守球員,掃把腳推出直線抵達核心地帶,接應的余仁海重炮轟門再下一城。
“呢隊波咩料啊……”看著球隊被對方在中後場碾壓式地蹂躪,守道中學的領隊已不知該如何應對。
即使是全港級水平的初中校隊,此刻對理善而言都不是難以應付的對手了。
以6-0大破東區代表後,明明是以十八區最低順位身份參賽而須多踢一輪的理善卻一路銳不可擋,成功殺至八強階段。
余仁海雖然在學界大殺四方,全港大賽兩場斬獲七球的入球數字相當搶眼,但他在港隊的際遇卻一點不如意。
剛好日程與學界錯開、一連四天的U-14亞洲足球節即將在關島展開,但隨行名單上卻唯獨沒有余仁海的名字。
「以上。」宣佈完征戰名單的陳召禧把手中的文件合上,然後朝余仁海看去,揮揮手示意他跟自己走一趟。
坐在球場邊的一眾U-13隊員鴉雀無聲,實際上大家心裡面都認可余仁海的實力,不管是隊長司徒俊緯,還是其他中後場球員,比如同樣來自羅學強紀念中學的孫敬學,也都認為這名態度可能不太理想的前鋒絕對具有足夠的實力在此立足甚至坐穩正選。
“結果都係避免唔到……?”聽畢名單後的蕭智堯臉上難掩不安,若以最壞的打算來看,要是余仁海真的再次被踢走的話,他便只能嘗試找幾名隊友聯合求情,當然未必會有幾個人願意幫忙。
但在蕭智堯的心目中,余仁海是他希望為港隊帶來改變的展望中,最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
「喂傳下波啦大佬,唉一日到黑淨係Dup低頭死扭爛扭,你睇下。」
中二時,蕭智堯因為喜歡獨扭不傳球而經常被一起踢街場的隊友嫌棄,基本上每次出來他都會聽到一些不同程度的怨言,但年少的男生總是不懂得理解和改善,他只道自己是盤扭技術出眾的左翼,堅持踢出自己的優點總會為球隊帶來一些貢獻的。
因此希望將蕭智堯踢走,這種聲音隔三兩七天就會傳到身為召集人的余仁海耳中。
「踢走紙鷂?」
「喂真係忍無可忍啦大佬,進攻黑洞咁,畀個波佢永遠都唔會有得返轉頭嘅,佢又唔係勁到可以一扭七,次次出嚟都唔知踢乜咁,再係咁我哋真係轉隊架啦……」走廊外,幾名隊友連珠炮般抱怨道,語氣十分激動。
「……」余仁海朝課室裡正在睡覺的蕭智堯看去,想了幾秒該如何回應。「雖然咁講可能係有啲仆街,我都好鍾意同你哋踢波……」
「但我同紙鷂由小學一年級一齊踢波踢到而家,就算佢踢到點都好,我都唔會踢走佢,我相信阿名都一樣係咁諗,Sorry。」
旁邊的李向名想也不想便點頭表示同意。
這件事是直到蕭智堯讀大學時,一次三人在住所附近的屋邨平台喝酒聊天時才第一次提起。
也是因為這樣,那群隊友終於在中三時忍不住離開了他們,雖然此後有過很多形形色色的隊友們加入,但這幾個其實真的算是水平不錯的一群,至少就團隊整體而言,應該沒多少人會因為一條「濕水手巾」而放棄近半隊踢得不錯的球員。
「其實點解之前你唔同我講嘅?可能你早啲講我就會早啲開竅呢。」蕭智堯聽到這段往事時,不免有點尷尬地笑了起來,這時他才明白為何當時那群隊友會突然離去。
「無人鍾意俾人打擊自信呱,我當時係咁諗,」余仁海笑著喝了口啤酒。「俾成班隊友一齊講話要你走唔係佢哋走喎,如果當時同你講咗搞到你無晒自信以後都唔踢波,咁我肯定會好撚內疚。」
「嘩痴線,呢啲嘢完全唔似係喺你把口度講出嚟喎!」微醉的蕭智堯大笑道。
……
站在離開跑馬地球場的隧道樓梯頂處,蕭智堯看著余仁海臉帶怒火地步出,並在樓梯底部與他四目交投。
「唔使咁望住我喎,我仲未俾人兜走。」余仁海冷笑一聲,背好背包後緩緩拾級而上。
「哦聽到你講呢句我都安心啲。」蕭智堯立刻摸著胸口笑道。「咁陳Sir同你講咗啲咩?」
「屌,話咩我態度惡劣,又咩唔識同隊友維持良好關係,收撚皮啦。」余仁海依然是一副怒氣沖沖的樣子罵道。「個大埔仔咩新鮮蘿蔔皮啫,幫佢幫到出撚晒面。」
「就係因為咁佢就雪你唔畀你去關島?」
「佢話要我反省下喎,痴撚線。」余仁海一臉不滿地搖頭道。
“照咁落去,以老魚個性格睇怕都係一樣結果……”
蕭智堯嘆了口氣,從口袋裡拿出了一張照片,余仁海接過一看,是他們三人在理善奪得深水埗冠軍頭銜後拍下來的紀念合照。
「我哋三個由小一識到而家,雖然你哋未必係咁諗,但喺我心目中,」蕭智堯看向別處。「我踢波嘅夢想只係得一個:就係可以同你哋踢到一齊為港隊效力到最後一刻。」
「……」余仁海入了神般看著手中的照片,卻也沒有多少的表情變動,很快便將照片遞了回去。「所以呢?我俾唔俾人踢走或者雪都好,阿名一樣無諗過要做職業球員喎。」
「我會諗辦法勸佢,但首先,我想講嘅係,我係真心想同你繼續踢落去,」蕭智堯接過照片,舉至臉的高度甩了兩下。「港隊又好,日後有機會嘅話真係踢到咩其他球會亦好,你話晒都係我咁多年嘅老拍檔,我唔想再晒心機去搵一個比你更好嘅Partner-更何況未必一定會有。」
「……你意思係要我做個白痴仔任佢點任佢屌?」
「職業運動嘅世界係咁架啦,教練永遠都係話晒事,你要做嘅嘢唔係發晦氣走咗去,而係要用表現證明畀佢睇佢唔用你係錯嘅。」蕭智堯聳了聳肩。「我會試下勸陳Sir畀你跟埋去關島-但條件係你一定要生性。」
「……吓?」余仁海歪著嘴笑了一聲。「你同我踢咁耐波你幾時有見我唔生性過?」
港隊的梯隊制度其實改過幾次,也會因應當時各種不同賽事的要求而有所變更,不過大致上還是以U-9,U-13、U-16、U-18、U-21、正式隊這樣的方式劃分。
有不少梯隊的教練都以能正式執教港隊為夙願,因為梯隊的人員流動太快,戰術又須為一隊服務而有著一定的方針,根本無法真正地大展拳腳。
陳召禧也不例外,自從考取執照開始領隊生涯後,他的目標一直都是執教港隊一隊,為這個地方出一分力。
十年前足總大刀闊斧改革,從學界賽事開始推行地區化足球計劃,讓十八區的概念更深入地種植在廣大民眾的腦海中,期望他們能夠對自己身處的地區更具有歸屬感。
但當然職業球隊想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首先是香港的職業足球產業並不完善,當年將港甲十幾隊的名額縮減到港超只有八隊,但各球隊的財政狀況及叫座率等數據依然無法達到理想狀態。
再次改革規定各球隊只能使用該地區的名字放在前頭,而且一旦歸屬於該地區後十年內不得改變,除區內沒有正式十一人足球場的中西區外,所有甲組以上的球隊主場也必須在該地區內。
這種方式在一定程度上也真的增強了少許各地區的凝聚力與歸屬區,以兩年前的港超收咧戰為例,荃灣力昇對陣油尖旺朗咸的護級戰,便打破了千禧年後,香港足球聯賽的最高入座紀錄。
只是這種程度仍無法讓香港的職業足球聯賽真正地走入大眾的視線之內,球隊上下的薪酬依舊不具吸引性,聯賽內部的競技性也無法讓年輕人磨練到足夠的競爭力遠走他國挑戰,只能寄望哪一天會冒出幾名才華橫溢的年輕球員為港爭光。
所以陳召禧跟大部分有理想的教練一樣,也很想像電視裡的外國著名教頭般在球場上運籌帷幄,揚名立萬-但現實終究是殘酷的,除了香港,他們基本上哪裡都去不了。
「喀喀喀。」
「入嚟。」
木門推開,只見司徒俊緯與蕭智堯兩人緩緩步進,並低頭打招呼示意。
無事不登三寶殿,其實看到蕭智堯他就明白是什麼事了,球員一般情況下怎麼會特意來辦公室找教練。
「想幫余仁海求情?」陳召禧重新低下頭去,繼續研究著手中的英文戰術書籍。
「係,我哋係為呢個而嚟。」司徒俊緯先開口答道,然後很小幅度地看了蕭智堯一眼,示意讓他接下去。
「我想教練你畀個機會余仁海證明佢自己。」
「嗯?證明佢自己?」陳召禧一聽馬上便停住了雙眼的遊走,饒有興趣地朝他看去。「你具體指嘅係咩?」
「我想證明余仁海係一個頂級嘅得分手,相信陳Sir你都係知道呢一點先會邀請佢入U-13。」
「係,無錯,佢的確係喺學界比賽度展現出佢優異嘅天賦,但目前嚟睇佢仲遲遲未融入到球隊。一方面同隊友關係不佳,另一方面又唔聽從教練指導,坦白講最大原因係佢同梁博豪共存唔到,在公在私我都無辦法留低佢。」
「所以,我今日係想同陳Sir你做個約定,」蕭智堯吞了口口水。「我會證明畀你睇,余仁海同梁博豪係可以共存。」
辦公室內鴉雀無聲,陳召禧沉默不語,只靜靜地等他繼續把話說下去,旁邊的司徒俊緯也不敢多說半句話。
「如果余仁海做唔到呢次亞洲足球節嘅神射手嘅話,我會同佢一齊退出U-13。」
「……」陳召禧怔了數秒,才笑著搖了搖頭。「我知你同佢係好朋友,但我認為你係可以有大好前途。你真係願意為佢做到呢個地步?」
「義無反顧。」
「雖然佢可能唔記得咗……但喺我最低潮嘅時候,佢無拋棄過我,」
「咁喺佢最需要幫助嘅時候,我亦絕對唔會獨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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