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隊呢個時候再次換人，嗯……陳召禧選擇收起羅俊烽，換入孫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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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都係一個可以理解嘅選擇，睇到佢呢場個信心有少少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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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辦法，對面嗰個係阮文康，唔係咁易應付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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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第四球證在遠處舉起電子記分牌，上面顯示著自己的球衣號碼，羅俊烽低頭往後備席方向走去，腦海幾乎一片空白，只剩下剛才兩次被阮文康過掉而留下的失落及罪惡感，以及那一遍又一遍地重播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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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為港隊出戰已有多年，職業生涯也有過數次因紅牌而提早退場，但如此窩囊、屈辱地被換走，他還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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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似乎保持在水平之下，羅俊烽完全不敢與看台上的球迷有任何眼神接觸。以往在旺角大球場、青衣運動場等香港地方作賽，只要踢得不好時，總會在場邊遭球迷謾罵及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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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職業足球員，這些他早已習慣，但作為代表自己地方出戰的感受完全不同，這一刻他完全不敢面對，也不希望聽到那些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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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快要走到邊線時，傳入耳中的卻是一陣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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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聲音不大，但確實是那些球迷給予自己的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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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俊烽與入替的隊友拍掌致意，隨後抬起頭朝那片紅海看去。沒有人站起來，他此戰表現確實乏善可陳，最終只要打和或是落敗，他無疑便是唯一戰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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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看台上沒有人對他說什麼，沒有「加油」、沒有「屌你老母」、沒有「垃圾」、沒有「下場再踢好啲」，什麼也沒有，只有不太熱烈、但確實能聽到和看到的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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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已經足夠了。羅俊烽伸出雙手回應，在微弱的掌聲中，眼眶濕潤地走到後備席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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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德才雙手負後走到場邊，專心地觀察新入替的梁博豪，與余仁海兩人之間的走位。雖然知道陳召禧將前者換入的用意，主要是想利用他來當余仁海的誘餌，有點像以前皇馬的賓施馬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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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主要是想確認，這名前鋒有沒有這樣的實力和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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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個情況下俾對手連追兩球，但港隊依然係堅持從左路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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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智堯直線畀落去，但係米連奴起跑慢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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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仁海同蕭智堯都𣚕手叫隊友壓上嚟，仲好有鬥志咁，呢一點真係值得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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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場比賽過後，阮文康有特別提到過梁博豪的名字，並相信這名小將今仗會再次後備上陣，因為港隊的進攻，需要這樣一名全能的攻擊手，而吳志鴻巔峰已過，難以有效地為余仁海吸引防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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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這次攻勢，梁博豪在另一側的入楔時機及速度都十分危險，若不是米連奴的判斷力及團隊配合較差……可能已是一個入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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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到這一點的球員不少，當中也包括球迷。加上幾名香港球員展現出來的鬥志和威脅，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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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方的士氣此刻其實已相差不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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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兩個老友都算好老脾，如果我係前鋒，入幾多後面失幾多，應該一早就發晒脾氣。」電視螢幕特寫著余仁海跟蕭智堯兩人頗為緊張地交流走位之類，這時李向名的母親笑著開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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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佢兩個仲有心情想繼續入波呢下犀利。」李向名的弟弟也附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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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名看向弟弟，正想開口說些什麼，才想起自己好像從沒提過這件事，便把說到嘴邊的話吞回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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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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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六的學界比賽，是在學校附近的硬地七人足球場舉行。李向名還記得是在午後的長沙灣遊樂場，第一場對手便是區內一間頗有名的私立學校，母親還說過，當初想借點錢讓自己去讀，但學費實在不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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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或多或少是一些較嬌生慣養的學生，完全沒有那種在屋邨裡打鬧著長大的痕跡，但也能輕易看出，有兩個人技術特別突出，能把己隊那些不怎麼踢足球、明顯是被老師抓來湊數的人輕鬆過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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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體育老師經常強調戰術是盡快將球交給余仁海，但小學生對比賽本就沒有什麼理解，加上男孩子天性貪玩，所以進攻便是一窩蜂衝上去，失了球權便一窩蜂地擁過去搶，效率低下是必然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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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地，能始終冷靜地站在禁區頂防守的阿名是隊中珍寶，但其他擔任後衛的人，卻很容易分心遊魂，不時讓他獨自面對兩三甚至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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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證吹響哨子，比賽第二分鐘，阿名的小學便在一次一對三的反擊中先失一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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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大家唔好一嘢湧晒上去啊！記唔記得我哋之前練習係點做㗎？」體育老師在場邊顯得有點氣憤，但因為帶的是小學生，又不能動以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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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唔使一鳩衝晒上嚟喎，前面有我一個夠㗎啦。」余仁海在前面一臉無奈，他基本上連球都未碰到便已落後一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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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咁大家都想一齊踢嘅，你咁講又……」旁邊的蕭智堯哭笑不得地看著其他一心只想來玩的隊友。「不過，我覺得我哋可以穩住嚟踢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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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名你要落力啲啊，淘汰賽嚟㗎。」余仁海沒有理會他，而是直接朝李向名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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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啦。」阿名有點沒好氣地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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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咁大家等陣……唔好上咁多，」蕭智堯則是轉身安撫及鼓勵其他隊友。「如果唔係後防頂唔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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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有些許怨言，不過大部分人也乖乖地回到應有位置，嘗試重新進入比賽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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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余仁海的足球天賦已然展現出來，球隊整體穩定下來後，只要每次皮球傳到他腳下，這名前鋒便能從左路直搗黃龍，對方後衛在他面前如同虛設，轉眼間便以2-1反超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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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力較強的那兩個人馬上回防，但很快便意識到無法限制這個膚色黝黑的人，其力量跟速度甚至讓他們懷疑是否真的是同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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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李向名兩邊的隊友見球隊佔據優勢，便又衝了上去不事防守。於是，這場比賽便變成了一場鬥攻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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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向名已忘記那場比賽最後比數是多少，只隱約記得贏兩到三球左右。後來聽體育老師說，對方那兩人是該年齡段的區隊成員，對手本來這場比賽志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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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前我唔敢同你哋講，係因為驚大家有壓力而發揮失準，亦有擔心過雙方實力太懸殊，呢場比賽會令大家失去信心，唔想再踢波。」比賽結束後，體育老師場邊的觀眾席，一臉欣慰地說道。「但老師好開心見到大家好專心、好努力咁想去踢好呢場比賽，實力比較好嘅同學，無法怪責實力相對無咁好嘅隊友，而且防守得好嘅時候，亦會互相鼓勵，呢啲正係老師想見到嘅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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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賽中，李向名多次面對對手反擊，自然無法一一擋下，有時候會被對方扭過，也有時候是以少敵多、被對方一傳便直接直接單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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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多年後的今天，他仍記得每當能將皮球截下或是破壞時，在前面沒有回防的余仁海跟蕭智堯便會起鬨大叫：「阿名好波！」到之後還會用雙手的姆指跟食指做成圓圈，放在眼前做成眼鏡的樣子，取笑只有他在比賽時會戴上看起來十分笨重的運動眼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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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之後，球隊風格便逐漸形成，幾乎每場比賽的過程都十分順利，一直到之後遇上司徒俊緯率領的尚智小學落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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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老魚的爭勝心很強，也不喜歡被隊友拖累，可能會在比賽完結後說些什麼，但很少在比賽中埋怨隊友，更多的是希望整體有更好表現－不然那時候經常被其他人排斥和責怪的蕭智堯，也不會一直留在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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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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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波啊！唔緊要㗎！企返位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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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邊有隻啊！我睇呢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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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魚同紙鷂可以企前啲啊！唔使返嚟！我哋搞得掂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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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聽不懂，阮文康從語氣跟手勢也約略能聽出，對手沒有氣餒，反而在互相鼓勵和提場。這不是歸功於某一個人，而是那幾個人表現出來的鬥志，感染了其他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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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仁海、梁博豪、蕭智堯和司徒俊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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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染」這個詞語說起來可能很老土，但足球比賽本是如此，觀眾都能在看台上、電視機螢幕後因為一次飛鏟、遠射或是犯規之類的而看得熱血沸騰，更別說在場上一同奮戰的隊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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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南！」「咚咚咚」「越南！」「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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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 are Hong Kong！」「咚咚、咚咚、咚」「We are Hong Kong！」「咚咚、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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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召禧雙手插著褲袋，微微低下頭看著腳邊的綠草，兩邊球迷的打氣聲充斥耳窩。他相信此刻就算自己在場邊竭力大喊，站得稍遠一些的球員也無法聽清楚，甚至是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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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的杜德才抱著胸，剛好與他四目相交，兩人對望輕輕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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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賽，短暫地回到了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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